《武定郡主》林*时

4、义 子

　　端阳厅中，蜡烛燃至深夜，面东的窗下，摆着一张床。矮几的两侧，一位老人伏案而眠，另一外老人孤独地饮者清酒。清冷的夜风兜进窗内，济川王的眼角忽然流下一行泪，他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推动对面睡着的春石：“春石啊，春石啊……”

　　春石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济川王抓着他的衣袖哭诉道：“你怎么能在我的面前睡觉？一个人喝酒，是多么寂寞的事啊。”

　　“王爷——”多年不见，这位老友，似乎变得多愁善感了许多。春石取过他手里的空杯，给他又斟了一杯酒：“王爷，为何如此伤心？”

　　听见他的问题，济川王更加伤心地哭泣起来：“春石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痛楚啊？每每想到，济川王室就要断绝在此，我就感受到了莫大的罪恶。我已经这么老了，当了二十三年济川王，于国于家，没有贡献，到头来，还要把传承两百多年的王室葬送了。”

　　春石知道，无子一直是济川王的心头之痛：“王爷——济川王室不会断绝，您不是还有几个侄儿吗？”

　　“如果传位给我的侄儿，我的女儿筑云，必定要受委屈。我怎么忍心呢？况且，王妃她不会同意。”

　　春石能理解济川王的顾虑，但并不赞同济川王传位给筑云王女的想法：“明明有生存下去的方式，却还要选择绝路，这不是明智之人的做法。”在王位明明有可能继续传承的情况下，为了自己的私心断绝济川王室，这才是济川王的罪恶之源。

　　济川王泪光闪烁，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春石说的是那么有道理，戳中他内心深处的忧虑。可是，想到王妃、想到筑云，济川王没有办法将她们的意见置若罔闻，那是他最亲爱的妻子和女儿。“筑云是个好孩子，”济川王说，“春石，如果你了解她，一定也会认同，她天生是当王的材料。可是，偏偏是个女儿啊。那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是个女孩呢？春石，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如果、如果我也有个儿子……”话音未尽，济川王悲伤地掩面。

　　春石连忙安慰：“王爷体魄健朗，王妃和诸位侧室又还年轻，其实，你们还有机会的。”

　　“没有了，春石，没有了。”济川王摆手，“我自己的事，我还能不清楚吗？”

　　面对伤心欲绝的济川王，本应该安慰他的春石也不禁泪下：“如果能把我的儿子分给您一个——我也是万分情愿的！”

　　济川王蓦然停止了哭泣：“春石，你说，你愿意把儿子分给我一个吗？”春石呜咽着，无暇回答。济川王突然离开自己的座位，挤到春石身边：“春石，你真的愿意把你的儿子分给我一个吗？”

　　春石此时方才醒悟过来：“王爷？”

　　“我对你的两个儿子，真是一见如故啊。”济川王停顿了一下，“不，在我见到他们之前，从你的信中，就感受到了，他们是那么优秀。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儿子，如今的这些烦恼，就都没有了。”

　　春石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王、王爷，不是我要反悔，全天下都知道您没有儿子，怎么能突然冒出一个五岁、七岁的儿子呢？”

　　“春石，请让茂卿作为我的养子，我会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不，他就是我的亲生儿子。我让他像世子一样入宫学习，我把王位传给他，”这些承诺，听起来是不是太空了？“我把筑云嫁给他。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不、不、不行！”春石激动地跳了起来，“王爷，臣不敢怀疑王爷的好意。但是，王位之事，也不是王爷说了就能算的。王室成员都是一笔一笔记在玉册上的，皇帝如果允许玉册之外的茂卿继承王位，这天下岂非礼崩乐坏了？”

　　济川王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放：“我会想办法嘛。届时茂卿既是我的养子，又是我的女婿，加起来不就等于一个亲生儿子？我再去向皇帝请求，一定可以办成的。你的儿子是济川王，这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

　　春石态度坚决：“不行！茂卿是我的儿子，怎么可能送给别人？你是王爷也不行！”

　　“春石，”济川王一把抱住他的腿，“你也是一把年纪才得了这两个儿子，一个无子的老人有多么孤独无助你也体会过，你真的忍心看你多年的好友抱憾而死吗？”

　　春石心里大喊懊悔，就不该带着两个孩子到王府来。一直以来，他与济川王只通过书信交流，济川王在信中对他的两个儿子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此次入王都祝寿，济川王特意叮嘱他将两位幼子带来，想不到打的是这样的主意。“王爷，就算你收了茂卿当养子，也不能保证济川王室可以延续下去。不如收你的侄儿为养子，以绝后患！”春石劝道。

　　济川王摇摇头：“我那几个侄儿，没有一个能像茂卿、昱卿这么优秀的。重要的是，王妃说什么也不肯把筑云许配给他们。如果是茂卿的话，王妃一定会满意的。”

　　“王爷，恕我直言，我觉得王妃也不太喜欢茂卿。”

　　“那是你不了解王妃。”济川王否认道，“她就是那个样子，明明喜欢的东西，非要表现得很冷淡。再说，即便她现在不喜欢，等她了解了茂卿，一定会喜欢的。筑云跟王妃是一个性子，你放心吧。或者你担心茂卿不喜欢筑云？筑云又漂亮又聪明，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虽然春石的确不认为茂卿非要喜欢筑云不可，但深知济川王对筑云的宠溺，他也不好妨碍人家夸耀女儿。“筑云王女是人见人爱，如果茂卿得到王女垂青，那是茂卿三生有幸。但茂卿是我的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绝不会让他入赘到任何人家。”

　　济川王立刻说：“那么昱卿也可以。我是可以考虑的，但是昱卿比筑云小了两岁，不知筑云是否会赞同。只要筑云答应，我是一定答应的。”

　　“王爷，我也没有答应把昱卿送给你！”春石无奈急了。

　　“春石，人们常说‘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小时候，你可确确实实是穿过我的裤子的。如今，你有两个儿子，送我一个都不行吗？”济川王凄凉地哭泣，“世态炎凉啊。”

　　现在同这个明显喝多了而不太清醒的王爷说道理，是讲不通的。春石思考了一会儿，提议道：“先不提送不送的，我可以让他们兄弟中的一个，暂时寄在王府。王爷相处得久了，如果确实喜欢，再谈收养之事不迟。”

　　济川王拊掌道：“好、好主意，还是春石处事妥当。虽然我考察良久，认为你家茂卿确实合我心意，但要让王妃、筑云熟悉起来，也需要一段时间。那么，茂卿明日就不走了吧。”

　　到时若济川王一家口口声声看好茂卿，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可茂卿是他的长子，绝对不能让他入赘到王室。春石建议：“王爷那日看到了，茂卿生性好胜，如果让他长期生活在王府里，恐怕冒犯了王女。我觉得昱卿比较合适。”

　　“昱卿太小了。我怕他想家，半夜闹起来，没人安抚得了。”济川王还是坚持选择茂卿，“好胜不是什么毛病，筑云也很好胜，他们的性格何其相似啊，一定会相处得很好的。”

　　春石哑然失语，两个好胜的人，真的能相处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