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郡主》林*时

6、夕 雾

　　鉴于王妃对继承人问题一贯以来的态度，济川王原本不打算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过早地透露，但是，王妃过人的洞察力，早就将济川王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济川王只好支支吾吾地向王妃和盘托出。

　　“这个死老头，居然想瞒着我偷偷把王位送给那个野小子！”王妃狠狠拍着凭几。

　　婢女铃兰是跟随王妃从京城嫁入济川王府的侍婢，王妃出嫁时，共有八个陪嫁婢女，有好几个都因忍受不了离乡之苦，请求王妃放她们还乡去了，有三个在这几年里先后出嫁，尔后也与王妃疏远了，还有一个因病去世，剩下的这个铃兰，自然成了王妃的心腹。铃兰煽风点火道：“从前，是想把王位传给亲戚，现在，干脆找来个毫不相干的臭小子。就是说什么，也不肯传给王女。”

　　王妃斜了她一眼：“我不会让他得逞的。能继承王位的人的名字，都写在宗正司的玉册里，他有本事，让朝廷修改玉册吗？那个野小子，既然想爬上一般人望而莫及的位置，就要受得了一般人不堪忍受的苦头。”

　　铃兰笑道：“夫人的哥哥是宗正司的笔头，这事还不得夫人说了算？”

　　茂卿以为这是父亲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父亲怎么会无缘无故就不要他了呢？他一定是临时有事，要到别的地方去，不方便带上他，过一段时间，父亲就会来接他回家的。茂卿一边接受济川王的安排，拜师、读书、学艺，还要学习王室礼仪，一边翘首盼望着父亲的带来。可是，一天、两天，直到第十天，茂卿登上王府大门的门楼，依然没有见到父亲的身影时，茂卿站在门楼上痛哭流涕。

　　“这是高祖皇帝开国时颁下的关于分封诸王的诏书。这份诏书，就是诸王分封之始。何人可以受封为王、如何区别亲王与郡王、公主与郡主、分封的程序、诸王的职责、王室的传承、王室所用的礼仪，全部都在这份诏书中。为王者，天下的书都可以不读，惟有此诏书的内容，务必烂熟于心。”

　　茂卿抬头，用红肿的双眼看着老师问：“老师，我为什么要知晓这份诏书？我不是王，我需要读很多的书，但是这份诏书，不是应该让筑云王女去读吗？”

　　先生低声对他说：“公子，这份诏书，本来应该让王女来学习的。但是，王女还不曾学习，王爷就让您先学了，这一举动，颇有深意。”

　　“我听说了，老师，王爷想让我成为世子、继承王位。可是，我并非王室之人，不是王室之人，也可以继承王位吗？”茂卿一点都不想做什么世子、王爷，他的父亲叫春石，他生来就不是为了继承济川王位，他只要回到镜云、回到父母身边去。

　　先生摇头：“不过，王爷既然如此决定，想必是自有办法。公子，王爷并非没有其他的继承人，王爷有五个侄儿。按照律例，若王爷不愿让王女成为郡主，则应当把王位传给其中一个侄儿。可是，王爷却在这五个侄儿之外，另外选择了公子，可见王爷对公子的喜爱。王爷一定是坚信公子的品行和才干足以担当济川王之位，公子切莫让王爷失望。”

　　“不，老师，”茂卿摇头道，“我不行，也不想当济川王。”原来在筑云之外，另有五个继承人。这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并不想去争夺。至于究竟是筑云或是其他的什么人继承王位，对茂卿来说并不重要。茂卿问：“老师，可以教我几个字吗？”茂卿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质问父亲为什么还不来接自己回去，但还差十几个字不会写。

　　济川王把纸摊在案上，白纸上，深浅不一的墨痕拼凑出歪歪扭扭的字，是初学写字的孩童的笔迹。先生看见济川王眉头深锁，济川王叹了一声气：“我果然没有看错，茂卿，是个老实本分的好孩子。我的王位、我的筑云，不交给这样的人，应该交给谁呢？”先生深深一揖。济川王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让人把这封信，送去给春石吧。”

　　先生不明白了：“王爷？”

　　“我藏着这封信，若有一天被那孩子知道了，他会记恨我的。我要收养茂卿为子，本是两家的事，总要与春石理个清楚。”

　　茂卿把信托付给先生寄出，尔后想起自己既没有写上家里的地址，也没有写上收信人。茂卿对这封信究竟能否送到父亲手里，已经不抱希望，也不敢询问先生，是否帮他把信送出去了。但在寄出信的八天后，父亲竟然真的来了竞舟。

　　收到消息时，茂卿和筑云正在墙边练倒立。一名婢女急急忙忙跑过来，老远就喊道：“茂卿公子，春石先生来了，王爷请您到端阳厅相见。”茂卿“噗通”一下摔下地，引得筑云哈哈大笑。茂卿无心与她争吵，飞也似的跑走。笑得太厉害的筑云一个手抖，也摔了下来。

　　父亲临走时，好像说过一个月后就来看他。左等右等不见父亲的茂卿，一直沉浸在被父亲抛弃的悲痛中，竟然将父亲说过的这句话忘到了九霄云外。原来父亲没有骗他！茂卿越想越激动，恨不能穿墙而过，立刻出现在父亲面前。

　　“爹！”

　　端阳厅中的主客两人回头。是爹，真的是爹！茂卿热泪盈眶，朦胧间又发现了父亲身边的人影，那绿色蝴蝶，似乎是母亲某件衣服上的花纹。难道——“娘！”茂卿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

　　“茂卿……”母亲是如此感性，泪水瞬间就湿透了茂卿的后襟。

　　“娘，爹扔下我一个人就走了，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济川王心疼地看着茂卿母子抱头痛哭，茂卿在王府的一个月里，没有流过泪、没有撒过娇，连生气都很少，大约只有在母亲的面前，才能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大哭大闹。

　　夫人捧起茂卿的小脸，掏出手巾轻轻擦去他的眼泪：“茂卿，今天娘来这里，是要向你告别的。”“什么？”“你别担心，不是爹娘不要你，是你有了更好的归宿。爹娘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在镜云老家，你真的想我们了，可以回来看望我们。但是，以后你就把王府当成你的家，把王爷、王妃当成你的爹娘吧。”

　　茂卿不住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说到底你们还是不要我，我明明有自己的爹娘，你们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不让我回家？”

　　“住口，茂卿！”夫人严肃地说，“王爷要收你为养子，是王爷看得起你。爹娘很高兴，有你这般出色的孩子。王爷需要你，就是济川需要你，无论是打仗也好、治国也好，你把王爷让你做的事做好了，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爹娘才会更因你而骄傲。”

　　春石的反对让济川王非常忧心，但看起来，春石的夫人比春石先接受了济川王的要求，济川王的心霎时放下了一半。济川王看向春石：“春石，你也同意了吗？”

　　春石默默地垂首。茂卿愤怒地跳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没有问过我同不同意，我不同意！明明有自己的爹娘，却不能喊他们爹娘，明明有自己的家，却不能回家。我不要做什么济川王，那本来就不是我该做的！王爷你明明有女儿，为什么不让筑云做？”

　　济川王难过地望了他一眼：“筑云是女孩……”

　　“啪！”夫人一记耳光拍到茂卿脸上，茂卿愣住了，济川王和春石震惊了。春石夫人喝道：“逆子，济川王就是你的爹，你怎么敢对你爹这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