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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遇人不淑【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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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人不淑壹】
正是人间四月天,天光明媚好时节。
焕然一新的兜璧学馆在晨光的洗礼中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连檐角上的风铃都彰显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苏不清头顶扎着小红巾,手持大扫帚,正哼哧哼哧地在庭中扫地。一阵风扬起,她以为会吹散她一大早爬起来打扫院子的疲惫,结果那糊了她一脸的灰尘令她怨由心生,随即深深的恶意自她眼中升腾起来,直至突破天际!
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苏不清就快崩溃了!自打楚小白承包了兜璧学馆,苏不清就需要在早上清扫院落,在中午买菜做饭,在下午陪着楚小白巡视票号,在旁晚接着买菜做饭,最无聊的是,她还要在晚上捉刀,替楚小白写手札……
要不是楚小白答应让兜璧学馆重新开张,她绝对不会做这种“卧薪尝胆”的尝试。苏不清叉着腰,霸气地将扫帚竖起,仰天大吼:“我可是要振兴学馆的兜璧人!”
“不清师弟啊,应该是——”大师兄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看站在门外的苏不清,徐徐说道,“我可是要振兴兜璧学馆的人。”
“不清师兄果然志向高远。”楚小白正好走出房门,见此情形玩味道,“难怪没有胸。”
“为什么?”苏不清不解。
“因为胸无大志。”
她硬咽下一口气,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小白,你早。小白,再贱!”
待苏不清逃远,楚小白缓步与大师兄走向饭堂。大师兄不经意谈起苏不清的变化,叹道:“小白啊,你觉不觉得,不清师弟最近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你住进学馆之后,她的火爆脾气收敛了不少,只是这一紧张就语无伦次的毛病越发严重了。”
“有吗?我怎么没看出来。”楚小白轻慢地笑了一声,“装扮极其老土堪比邻居大娘,谈吐远不如隔壁街的豆花西施,更别提什么花木修剪,她能把院子打扫干净就不错了。不清师兄显然离大家闺秀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也对——”大师兄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始终觉得,她还是书读得太少。”
“大师兄说的是!”
吃早饭的时候,苏不清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小白,把他拿筷子的姿势,端碗的手势,再到瞄小菜的眼神,全都看在眼里。苏不清和楚小白当了十几年邻居,从没这么认真地观察过他。她只记得小时候自己翻墙去偷楚家院子里的石榴,结果对准树下某个小面团的脑袋就摔了下来,害某人直接在床上躺了三天。
从此,他与她势成水火,每次遇上都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而眼下,她只能忍气吞声,卖萌求荣:“小白君,你今天的心情美不美丽啊?咱们定一定学馆重新开张的吉日如何?”
楚小白笑眯眯地放下碗筷,朝苏不清勾勾手指,示意她凑过来:“时机还没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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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楚小白到京兆府赴约,苏不清打扮成小厮跟在他身边。才到京兆府门口,他们便看到门口守卫与一位绿衫女子在扭打。如玉素颜苍白绝望,青丝披散迎风乱舞,她用力尖叫,声线竟格外凄厉:“你们若再拦着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显然那绿衫女子身份尊贵,守卫们几番想上前制服,却又一再退后怕伤到她。苏不清被这阵仗吸引住了,兴奋地扯扯楚小白的衣袖,用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地说:“小白小白,那个女疯子长得不错,身材也好!”
绿衫女子闻声望来,恶狠狠地蹬着苏不清,眼中似有火要喷出来:“你说谁是疯子!”那女子如一支绿箭扑过去,十指用力张开,尖利的指甲如利器对着苏不清的脖子就招呼上来。
苏不清吓得闭眼后缩,结果脖子没疼,反倒被人扑倒在地,害得她后脑勺直撞地面,疼她龇牙咧嘴:“楚小白!你是不是该减肥了!想压死我啊!”
“我浑身上下哪有赘肉——”楚小白艰难地撑起上身,想摆脱背上压着的绿衫女子,“是我背上还有一个呢。”
“背上有东西?”苏不清倒吸凉气,企图从楚小白的下面挪出来,“以前也没发现你是驼背啊?”
楚小白噗地笑岔了气,一不留神双臂失力,脑门照着苏不清的下巴就砸了下去!苏不清那一口好牙毫不客气地替楚小白破了相,在他饱满光洁的额头留下一排鲜艳醒目的红豆子。
赶来的京兆尹郑大人连忙命人将那疯狂的绿衫女子带入府中,转身对楚小白说:“楚公子受惊了,先进府将额头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吧。”
楚小白顺势抹了把额头,在看到掌心血渍的瞬间,两眼一翻,软趴趴晕了过去。
郑大人忙唤人将楚小白抬进府:“楚公子怎么了?”
苏不清趁机在那俊美的脸蛋上捏了两把,见他没醒才说:“没事儿,他贱——血就晕。”
待楚小白迷迷糊糊醒过来,苏不清已经麻溜儿地把那受伤的脑袋包扎成了一颗饱满的白粽子。可怜他竟不知自己的潇洒形象被毁至此,在府中去找郑大人这一路上还颇是为自己帅得叫众人侧目而嘚瑟:“这府里的人难道都被我帅到了?”
“是是是。”苏不清好不容易才憋住笑,生怕自己一说多,这张正经脸就绷不住,“对了,你还没说来京兆府是干嘛的。”
“学馆要开张,这京城上下哪里不得打点好?何况是这京城里管事的京兆尹?”
“有钱就是任性!”
“谁任性?”
“你!”
楚小白俊眼一耷,小脸儿一垮:“那学馆不开也罢。”
苏不清习惯性飞快攥紧楚小白的衣袖,笑得像刚喝了苦瓜汁:“别别别——小白君,是我任性,是我太任性。”
“这还差不多。”
郑大人在前厅见到楚小白,被他夸张的头部造型吓了一跳,忍不住提醒了句。楚小白这才知自己今日出了多大的丑,多年玉树临风地形象毁于苏不清之手!
他胡乱拆着头上布条,心中愤愤,亏他刚才还觉得那个姓苏的假小子替他包扎是一番好心!他正想反击,却发现某人像个犯错小孩子,睁大了双眼可怜兮兮地缩在他身后,一脸“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的表情。他狠瞪苏不清一眼,转身就露出纯良友善的迷人微笑,问郑大人:“方才我们在门前遇到的,可是郑大人的掌上明珠?”
“不错,正是小女碧落。”郑大人官场沉浮数十年,处理京城事务以沉稳持重著称,唯独谈起自家女儿,神色颇不自在,甚至表现得有些难以启齿。
据说那郑碧落原是京城有名的淑女,仰慕者不在少数。一年前,她忽然得了怪病,时醒时疯,吃了不少药就是不见好。郑大人怕自家女儿神志不清惹事丢脸,便将她禁足府中,对外只称她素来体弱不宜吹风,尽量不让她在人前现身。奈何这几个月郑碧落病发越来越频繁,好几次都差点闹出府去。郑大人暗中派人寻找名医医治郑碧落,楚小白得了消息便前去毛遂自荐,本以为无非是替郑碧落调养身体,谁承想还给自己引来了“血光”之灾!
“郑大人,令嫒的情况我刚刚已经看到了,病情确实有些出人意料。不过你放心,今日我带了京城最好的大夫来,必然能帮上忙。”楚小白指了指身后的苏不清,“这位是梅老先生的传人。”
“难道是那位麻布神医梅先生?”郑大人甚是惊讶,“听闻他十多年前就收山不再医人,我几次托人拜访都被拒之门外,没想到今日能见到他的传人。只是这位大夫为何如此打扮,看上去倒像个粗使下人。”
“郑大人你有所不知——”楚小白唇角一勾,轻描淡写地开口,“兜璧学馆素来低调,就她这水平的,在学馆里也就负责打打杂。不然,我哪来底气说能治好郑小姐呢?”苏不清面儿上不能发作,心里早把楚小白这个全学馆最游手好闲不干活的人,从头到脚骂过好几轮。
“这样我便放心了,务必尽快将碧落的病情稳定下来。”郑大人说。
“这么急?”楚小白问。
“碧落与吏部侍郎之子有婚约,婚期不远了。”郑大人沉下脸,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开口,“楚公子是明白人,我不希望碧落得此病的消息传出这个府门。”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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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人领着楚小白与苏不清往郑碧落的房间去,苏不清趁拐角转弯拉住楚小白,压低了声音问:“我师父不让我单独出诊!上次治你外公我就已经破了例,现在你要我去治那郑家小姐,砸了我师父的招牌我可担不起——”
“你要认怂,咱们这就拍拍屁股走人,回头也不用麻烦郑大人帮学馆招揽人气了。”楚小白说罢就转身要走,却反被耷拉着眼的苏不清扯了衣袖。他忍住笑,“你想干嘛?”
“走啦——”她扯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快步跟上郑大人。
绕过回廊,再经过架着秋千架的小花园,便是郑碧落所住的小院。
郑碧落的房间摆满了各式兰花,大多是春兰与蕙兰,只在里间摆了株未开花的素心建兰。不难看出是主人素日里的精心打理,才惹来得这一室的幽香清气。
只不过,这门外是下人家丁,门内是侍女家婢,重重的看守将这满屋的雅致都破坏了。
苏不清与楚小白对视一眼——郑家把人看得还真是紧呢。
他们走进房间,看到郑碧落换了素净的衣袍,坐在梳妆台前,一言不发宛如精致的人偶。郑大人示意下人出去,转而便请苏不清替自己女儿把脉。苏不清走上前,唤了声:“郑小姐,把你的手伸出来。”
郑碧落无力地转动目光,一对长睫勉力煽了煽仿似受伤的蝶,素颜的娟秀脸庞上写满柔弱无助,全无此前郑府门前那可怖狰狞气势,看上去判若两人。
苏不清的手轻轻搭上郑碧落的腕,那冰凉的肌肤下传来的异样脉动,着实让苏不清犹豫了半晌。此时,郑碧落竟缓缓抬起目光,望向立在门口正无聊地摆弄一株兰花的楚小白,唇畔涟漪微漾:“昭郎——”
郑碧落甩开苏不清的手,快步朝楚小白走去,身体轻盈得似要腾起。楚小白猝不及防得被她“咚”一声扑在门框上,低头便看到怀中佳人正泪眼朦胧得低声呢喃:“你终于来了,昭郎。你怎忍心叫我等这么久,兰花已开过一回,你却没来同我赏……”
“嗯。”楚小白立在原地,瞥了眼一旁憋着坏笑的苏不清,俯身柔声道,“兰花再美,也及不上你万一。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郑碧落埋在楚小白胸前,泣不成声。
苏不清彻底蒙圈,因为她看到楚小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