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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你和泥(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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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
王安妮撑着大肚垮在椅子上发呆。
邵柯放下筷子,抿了口酒,恹恹的看着王安妮:“咱们这么喝不行,得玩儿点什么?你们现在八零后都玩什么?”
王安妮眯着眼仔细想了想,喃喃:“两个人......两个人什么也玩不起来呀?!真心话大冒险?”
邵柯谑她:“嘿,没意思!划拳会不会?”
王安妮一乐,从椅子上弹起来:“这个好!咱加点东西,输的人不但得喝酒,还得老老实实回答赢的人的问题,怎么样?”
“成交!”
“哥俩好呀,五魁首呀,八匹马!”
“你输了你输了!”王安妮给邵柯手里塞杯酒,“快喝!喝了审你!”
邵柯乖乖饮下一杯酒。
“哦——”王安妮鼓掌,“第一个问题问你点儿简单的——”王安妮偏头想了想,突然想起那天王志仁跟她借火儿的事儿,“你抽过烟没?”
“呵,你丫头逮住机会拣点儿值钱的问行不行?”
“别掰扯了,快说!”
“抽过,后来戒了。”
“为啥?”
“医生不让抽。”
“现在呢?”
“后来身体一直不太好,没敢再抽。”
“你说后来......是说......出事儿以后?”
“对啊。”
“你......什么时候......”王安妮小心翼翼的问。
邵柯瞪她:“一次只能问一个!”
王安妮泄气:“哦。再来!”
“五魁首啊,六六六呀!”
“你又输了!从实招来!”
邵柯干掉一杯,啧啧嘴:“今儿手气欠佳呀。刚问什么?什么时候出的事儿?”
“啊。”
邵柯摸了摸后脑勺:“零九年,零九年六月二十三号。”
王安妮诧异:“四年前?整整四年了?”
邵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是......怎么?”王安妮目不转睛的看着邵柯脸上的变化。
邵柯沉吟,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目光落在自己仅存的左手上。
王安妮心念不好,就连忙转移:“你看我,脑袋瓜不好使!一次一个!下次!”
邵柯没接茬儿,对王安妮摆摆手,然后说:“零九年六月二十三号,实验室非常规急停性断电,我去配电室查看,二号火线闪启,一百一十千伏大工业用电从我右手进入通过双腿与地面形成回路,当场休克,呼吸道粘膜损伤,十二指肠损伤,右臂、双腿,重度烧伤,抢救人员当即决定截肢保命。”
王安妮怔愣。
邵柯睨她:“怎么?吓到了?”
王安妮蹙眉,低声说:“对不起。”
邵柯顾自笑了笑:“一开始挺难接受的,后来想这就是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胫骨,终归是要过去的。电流没过心脏,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王安妮的醉意似乎一下醒了,举起一大瓶啤酒伸到邵柯面前,气冲霄汉的道:“邵一亿,我敬你是一纯爷们儿!”说完咕咚咕咚把半瓶子啤酒喝的精光。
“哟!你这姑娘家都对瓶儿吹了看来我也得上瓶儿了!来,我陪你!”
王安妮半瓶下去眼冒金星,眨巴眨巴眼,晃了晃脑袋:“哎,我说,瞧您今儿是够寒掺的,要不这样吧,我再最后问你个问题,然后就轮你问我怎么样?想怎么问就怎么问!”
邵柯饶笑:“这可是你说的啊,一会儿问了什么你可别跟我急眼。”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邵柯乐了:“You first!”
王安妮把桌上最后一串板筋咽下肚,砸吧砸吧嘴,饶有兴味的瞅着邵柯:“哎,你有女朋友没?”
邵柯笑:“没那福份。”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邵柯白她:“问这干嘛?”
王安妮嗤嗤笑起来:“那就是有咯!”
邵柯喝酒不说话。
“男的女的?”
“女的!”
“好不好看?”
“说得过去。”
“表白了没?”
“没想过。”
“啧,赶紧的!老妹儿我是你坚强的后盾!”
“人有男朋友。”
“啊?”王安妮眉毛一垂,“这就难办了。这样吧,好马不吃别人窝里的草,我给你物色物色,钦点上几个上等洋货给你送到府上?”
邵柯摆摆手:“别掰活了,不喜欢。”
“哟!你还挺认死理儿的。”
“行了行了。”邵柯不耐烦的躲开王安妮的火眼金睛,“说好一个,你都问一百个了,打住!打住!”
“好好好,我不对,自罚一杯!”王安妮举起啤酒瓶囫囵下肚。
邵柯盯着王安妮,咽了口唾沫,有点不忍,把王安妮手里的酒瓶子拉下来:“算了算了。一会儿喝得七荤八素的都听不明白我问什么了,那我岂不是吃了白亏。”
王安妮醉意更深,哈哈笑起来:“那成,趁我还有那么点儿意识,赶紧放马过来。”
邵柯顿了顿,手指敲了敲瓶身,两眼望着头顶的大灯泡:“我想想......这一时半会儿的我还真没想过问什么。”
王安妮不以为然:“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
邵柯瞟王安妮:“好奇——那是相当的好奇!”
“Shoot!”
“嗯——你......和费德明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嘿!你还八卦上了!”
“别废话!”
“大二。大一老斗嘴,大二他表白好上的,欢喜冤家。”
“嗯。”邵柯应了一声就没再追问,转而又道:“觉得你挺满意现在的生活的,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王安妮促狭一笑:“看来你很好奇我的感情生活呀。”
邵柯闪烁其词:“也不是,随便问问。”
“还早着呢。我觉得我自个儿空间挺大的,嫁了人生孩子怪耽误事儿的,我还想再拼几年,跟钱打交道刺激!”
“有胆识!混得不错吧?”
王安妮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淡下去:“职场太黑,都他妈一群小贱人,前天刚被坑了,被那老贱人骂的狗血淋头的。”
邵柯蹙眉。
“其实说来也习惯了,做金融投资这一行嘛,女人多,男人也跟女人似的,心眼儿多。上大学那会儿住在宿舍里就一个个跟地道战似的,生怕自己的资源消息被人抢了,竞争——比的就是资源,我们统计疯人院早上一开寝就人去楼空,我们六个除了睡一屋真没什么交情。后来一入职场深似海,元知良心是路人,更是给那大中华区主席的洋鬼子排着队睡,就是贱!我不睡,我就成了异类,连一小打字员儿都黑我,周四压着上面的文件周五deadline前俩小时给我,光看都看不完,Rose叫我进办公室一顿臭骂,根本没处说理儿去。”
王安妮一边抱怨一边迷迷糊糊的趴到桌上,说到最后鼻子红起来,叼着酒瓶子一通狂灌。
邵柯轻轻伸手抚了抚王安妮的头顶,轻声问:“想家么?”
王安妮顿了顿,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邵柯:“你在外边留过学,你也是背井离乡过的人,你想家么?”
邵柯沉吟。
“那种感觉很复杂。你知道《等风来》那电影么?还没上映,倪妮演的,我看过那个小说,挺好的,尤其是看自己回不去和家人过节那段儿,特真实,看一次哭一次。你说想,其实挺想的,可是你反复往来于两座城市,你就觉得自己不再属于任何一个。你总是在路上的,你总是飘摇着,慢慢的,你反而开始享受那种在路上的感觉,哪里也落不下来,就像《阿飞正传》里没有脚的鸟一样,觉得自己今生注定漂泊。有点儿悲伤,可也就是那么回事儿。”王安妮嚼着舌根说着话,上下眼皮打着架。
邵柯怔怔看着昏沉欲睡的王安妮,很想抱抱她。
“每次在外边儿受了委屈就想着嫁给费德明算了,他家境好,日后肯定不愁我吃穿买包包。可是我不甘,我拼了两年才终于落了个北京户口,别人上牌子得抽号,他爸说句话就是一辆新车,我那小宝来是挂我二姨名下的,你不知道撞车那天我多害怕,要是那车报废了我真没脸再跟我二姨讨个牌号,那我就得五点半起床,坐俩小时地铁上班了。”王安妮闭着眼自言自语,絮絮叨叨把想说的不想说的通通端给了邵柯。
“邵柯,有时候我真挺累的......”王安妮有点哽咽,闭上眼头一摆,吃着自己的头发睡着了。
邵柯伸手把她嘴里的发丝拨开,酒后的慵懒上来,俯身趴在王安妮旁边,一瞬不瞬的看着王安妮红红的小脸。
“安妮小金鱼?”邵柯喃喃。
王安妮晕晕乎乎的“嗯”了一声,少顷便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邵柯笑,又唤:“安妮小金鱼,安妮小金鱼......”他试着伸手用食指画了画她弯弯的眉毛,然后顺着鼻梁下来,在她的小嘴上点了点,软软的,热热的,吻起来感觉一定很好。邵柯收回食指,还是像开始那样静静的看着她,能像这样和她吃饭喝酒就挺好的,邵柯没想过别的,她把不开心的事说给他听是她信任他,邵柯觉得很满足,现在能这么一直看着她,就很好了。
初夏夜的风热乎乎的,温温吞吞的吹在两人之间的狭小地带,邵柯闭上双眼,一想到对面睡着他的安妮小金鱼,就会禁不住笑起来。王安妮是一只勇敢的小金鱼,在北京城的汪洋大海里闯荡,有着百折不挠的愣头青精神和一张能把人心里说开花的小嘴,很多小鱼都喜欢她,那里面也包括一只没有鱼尾巴不太会游泳的小鱼,他叫邵柯。
“安妮!”
王安妮一怵,酒劲儿正浓,头疼的要裂开,身子一轻头晕脑胀的似乎是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邵柯闻声睁开眼睛,看到高大伟岸的费德明竟然站在自己面前,怀里抱着熟睡的王安妮。
“不好意思啊,邵先生,你看安妮没大没小的,让您见笑了见笑了。”费德明脸上陪着笑,和邵柯点着头赔不是。
邵柯有点恍惚,呆呆看着费德明怀里的王安妮。
“帐我结了,你看这丫头狼狈的,我给她先送回去了啊,不好意思了今儿晚上,对不住,您日后千万别跟她急眼。那我先走了啊,邵先生,真是对不住哈。”费德明抱着王安妮转身就要走。
邵柯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神经病突然一把拉住王安妮的袖子。
费德明一步没迈出去,还以为哪儿挂住了,回头看见邵柯一只手抓在王安妮袖子上,整个人快从轮椅上掉了出来。
费德明狐疑:“邵先生你......”
邵柯自觉失态,目光闪烁,视线落在地上的高跟鞋上,有些慌乱的松开王安妮指着地上的高跟鞋有点结巴:“高......高跟鞋。”
费德明一看,抬头对邵柯憨笑:“谢谢啊。”说着捡起地上的鞋放在王安妮怀里,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邵柯看着费德明的背影心里像针扎一样疼。
“小哥儿,你喜欢那姑娘吧。”
邵柯抬头,看到光头老板拎着一瓶酒坐到自己面前。
邵柯目光落在桌面上,没说话。
“咱先不说这姑娘是有男朋友的,我这人说话直,你别嫌难听,就你这样的条件,”老板的目光在邵柯身上一扫,顿了顿,“还是别想了。你就是为人姑娘着想,也别老跟人家在一起了。”
邵柯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扣着轮椅扶手,还是没说话。
光头老板喝了口酒,给邵柯面前的空杯子也斟了一杯。
“人是我叫来的,比起他女朋友,我跟费德明那小子还是挺惯的。你也别怨你哥我,你知道我这把年纪怎么现在还打光棍么?我也年轻过,我也喜欢女孩子呀,可我就一摆摊儿卖烧烤的,我总不能让人姑娘跟我这么一辈子吧?人呐,尤其是感情,越喜欢越不能自私。”
邵柯喉结一番,声音喑哑:“我只是想和她吃顿饭。”
我就,就只是和她吃顿饭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