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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谋略·身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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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漱双……”
“束霜。”
她醒了过来,见睡在自己军帐的床上。昏沉沉的,一下子想不出个所以然,但是那个醇厚的唤着她名字的男声深刻地印在脑海,至今似仍在耳边回旋。
当初扮男装起名图方便用了同音不同字的方式,但在古代社会,尊礼之故,没人会连姓带名地叫唤他人。漱双被人尊称最多的是“束公子”,要么就是宋祈年叫她“义弟”。
显然是慕容枫宿在她晕倒之际,情急之下这样叫她,然后呢?
思路还混乱着,这时宋祈年缓慢走了过来,他的肩伤真还不轻。
“义弟,前面从大将军处回来,商议士兵染疾一事……”
“什么?”漱双一惊一乍,“今天不是本该和丽国谈判的吗?怎么大将军没去吗?”
“哦,今早丽国来报,二世子身体抱恙,推迟至明天再谈……不说这些了,大将军刚才嘱咐我,说义弟你昨晚似乎身子不适,要我好生照顾……义弟,你没事吧?”
漱双这才想起,昨天似乎还是自己走回来的。
“恩,没事,只是有点累而已。昨天帮大将军处理伤口,蹲得太久,眼冒金星!”
祈年松了口气,“现在战事进入尾声,我们可千万不能倒下了。义弟可还坚持得住?晚上大将军那里我差其他人去吧。”
漱双想了下,道:“我又没事,不用了。”
傍晚时分,慕容枫宿接到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文书,一脸凝重。如果今天开展谈判,结果差之千里,定不能让皇上满意。巧在二世子请求缓一天谈,倒是解了眼下的困难。只是,这等条约,即使丽国作为首先发起入侵的战败国,那么条件之苛刻也实在……。慕容枫宿原本想以大渊河以西三百里作为两国分界线,这是五十年前的情况,后来丽国屡次犯边,这些年来大容实际上只控制了大渊河以西一百里的地方。既然此次丽国战败,那么当然要恢复以往的面貌。哪知京都发来命令,须将边境线延展至大渊河以西一千里处。如此一来,丽国半壁江山等于划归大容,凡此种种,明天能谈判下来?
慕容枫宿左手按了按头,连日征战,即使到了最后关头,问题仍旧是如此棘手。
“皇上……真是太高看我了。”慕容枫宿暗暗想着。
肖将军和几名谋士被召集到主帅帐中议事,胜利的喜悦还未保持多久,战场以外的政治较力才刚刚开始,谈判的事情最让武官头疼了。而事关国土大事,几个文职谋士唯唯诺诺,也都不敢擅拿主意。一切杀伐决断唯有慕容枫宿了。
等到人都散去,慕容枫宿方才发觉背后已湿了一片,寒冬时分,天气格外阴冷,右臂与右腿已由前几日的隐隐作疼升级为剧疼,一阵发作,一阵停歇。他几乎是咬着牙才听完下属们无意义的谈话。等帐中仅剩他一人,疼痛无边无际袭来,他按住膝盖的左手青筋突显,显然已到忍耐极限,可是这样,他更不可能顾到周身的疼痛,受了那样的刑,骨折的地方都有无法驱散的酸痛。
所以才在江南,一待就是三年罢。他忍不住嘲笑自己,终究还是怕了疼痛。
此时,守仁报束公子到。
漱双进来,见到大将军脸色有些发青,暗自夸赞宋祈年:“义兄有先见之明,想来这几天大冷,大将军必然吃了不少苦痛,让我备了这药。”
她作了一番准备工作,随后从匣子里捧出祈年调制的浓稠的、墨绿色的中药敷膏,可手一触及他的伤肢,他竟无法抑制地往后缩了一下,虽然只是十分轻微,但束霜的感受却也很发颤。
大将军右腿残肢伤口明明已经复原,此刻看上去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就这样——漱双抬头望去,大将军的两边脸颊已然挂着汗珠。莫非是幻肢疼,竟是这样的痛吗。
她只能狠狠心,将药全数抹了上去,劲道比往常更重些,缓慢却丝毫不撤去手的压力。还好,她曾经爱好于此,学过一些按摩推拿的技艺。几个好姐妹都曾享受过,纷纷怂恿她开个足疗店什么的。她笑说,好呀,这活也不丢脸。还是好姐妹想了想制止了她的念头,不行,你的手艺,我们专属。
慕容枫宿感到,虽然一开始力道足地让他几乎不能忍受,可是后来,竟然变得越来越舒服,继而自己十分享受这感觉。突然,他身子一僵——这位束公子已经完成了对他伤处的治疗,用纱布裹了手,还是蹲在地上,按摩他的双腿。
是呀,自己的左腿即使完在,可难受程度也不亚于残缺的右边身子。只是右侧的伤太过触目惊心,那虚幻的疼痛感觉来的更惊心动魄罢了。
漱双在地上蹲了小半个时辰,站立起来要换按摩手臂,一个趔趄又是不稳,被慕容枫宿紧紧扶住。
“束公子,真没事吗?自己身体也要注意。”
“多谢大将军关心。”
这次可真是蹲太久,徒然站起眼前一黑了。
慕容枫宿有些担心,这位小公子昨天也是这样,自己本想唤守仁将他扶出去,但小公子没过多久便醒了过来,紧抓住慕容枫宿的衣服:
“我不是没事嘛,我这就好了,再见啊,大将军。”
漱双也想起昨天的事情了,其实昨天的心绪突然烦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是她的脑子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这可是在女扮男装中啊,尤其在军营,为了自身安全起见,说什么也不能露了马脚。况且听说这位大将军是奉旨代御驾出征的,说得不好听点,自己这行为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可是欺君瞒上啊。如果被军医诊治了,立马知道女儿身,那后果她可不敢担待。所以便连忙告退。等到回了自己的军帐,勉强还和宋祈年交谈几句,装作与常人无异,方才倒下,睡过去。
慕容枫宿见漱双立起身,笑盈盈地看着他,并让他侧转了身体。他依言行事。
刹那间,她双手力道贯于慕容枫宿腰背。
他呆住了。竟然从来没有人这么按摩过,是以现在那样放松惬意。
“祈年这位义弟倒真是可造之材。”他心想。
过了一会,他开口道:
“束公子可有报国之志?”
“我?有的吧。”她不是很确定报哪个国。
“既然如此,明年秋考你可留意。”
“多谢大将军提点,不过我读的都是专业书籍,科考的话不是很有把握。”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虽然她爱好文学不错,可古人的科考岂是她这样半吊子就能考出的。
“大容也设了医科,你可安心。”
漱双不敢做声,哪想到大容真有医科专业的!再说她说的专业书籍指的是传媒好不好。
慕容枫宿决定考验一下她。
“束公子,日前军队中有两人吵架,告到本将军处,依你看如何处置。”
“那你说说看。”
慕容枫宿只觉得这位小公子不扭捏拘泥,不像那些军士毫无主见,不由欢喜,便道:
“一位兵士甲在吃饭时抢了兵士乙的饭菜,甲认识到自己错误,愿意接受乙的惩罚,孰料乙给了甲十几下耳光,甲又觉得过重了,是以吵闹。此事,你怎么看?”
“只是为了抢吃一个菜而被打,下手那么重,显然处理也过重了。不过,就要看事先制定的规则了,如果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那么愿赌服输。即使觉得规则不公平,那也应该在按规则行事之后再行提出修改规则的意见。”
慕容枫宿对她真有些刮目相看了。
“当然,如果是我,更愿意采取协商的方式,多大的事呀?”
“哦?如果是很大的事呢?”
“很大的事?那自然有大将军担待了。小人担小事,大将军担大事嘛。”
慕容枫宿平时威严,用词永远简洁,还没有像今天这般说了那么多。
可是,漱双更是被憋坏的那个,在大容北方徒步到大渊河的那几个月,都只有她一个人风餐露宿,别提有多孤单了。
她继续说:“我还有更进一步的想法,许是那位抢饭的兵士真是遇到了难言之隐,身体异样,那么另一位兵士非但不应该责骂他打他,更应该关心他,主动给他添饭添菜……”
“妇人之仁。军纪岂能无视,再情有可原,也须依例办事。”
漱双不由“噗嗤”笑出声来,自己这想法未免太过“圣母心”。
慕容枫宿轻启薄唇,嘴角微扬,不再言语。
漱双觉着,自己肯定脸红了。还好扑了几层粉。
慕容枫宿觉得,小公子的内在比他的外表帅得多。他以兵士的争端作比大容与丽国的战事,虽然小公子说到后来有些异想天开,但的确收获了一些启示。对于明天的谈判,他决定换个角度。
二
在主帅军帐前方一大片空地上,连夜搭起了一个大帐,端进的几个桌子拼成一条长桌,两侧可各坐五人,靠近帐子边缘,又各放了六把椅子,两边的地面上,都放了火盆。门以厚皮氅子代替。淑双进来时,徒然一暖。她有些依恋,都不想再回自己那顶冷冰冰的军医帐中。
丽国二世子一干人等也是在军营之外下了马,缴械了兵器,徒步进来。
大容护国大将军在休整了三天后,终于重新披上大将军袍,并穿戴好义肢,站立在谈判桌前,等候。
其中一人仍为百姓装束,自然就是淑双了。她能参加和谈,远已超出高阶军官们的想象,现在位列末等之位,也很正常,所以她的座位靠近了门口。门帘一掀一翻,带了冷风过来,她不由瑟瑟发抖,饶是如此,也比先前强很多。
二世子走进谈判大帐,同慕容枫宿抱拳以礼,不等多寒暄,双方共二十二人都已落座。二世子见到门口因着装不同而很显眼的淑双,微点头示意。
淑双记得慕容枫宿曾经说过的话,毕竟两方阵营,少“暗通款曲”为妙,但心中过意不去,所以只是多看了二世子两眼,却未作声,也没有更多余动作。
慕容枫宿首先开口,虽然慢条斯理,却不损威严:
“二世子,此番谈判,双方并非对等身份,你等可明白?”
果然是个角色,上来便定调,快、狠、准占全。
二世子深呼吸一口,答道:
“大容是赢家,丽国是输家。今次前来,乃以投降国身份。丽国接受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