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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乱世酒家(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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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摆平了之后,降红将他们带回了农妇家中。
“怎么受的伤?伤了几天了?”降红拿拧干的湿布给已经转醒过来的,只是神志还不太清楚的徐垚擦了擦额上密密麻麻的细汗,他极力地忍着痛苦,牙齿从未松动过,降红一边问话一边忙忙和着处理他这伤。
“被剑刺的,在胸口上,已经有三天了。”孟庭用最简单的话答了降红的话,没有丝毫的赘述和事情的陈述。
从孟庭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便觉得她是个祸害,徐垚跟她在一块不是飞来横祸,就是有血光之灾!
她与徐垚成亲当日,他便寻了借口将徐垚拖出新房,当时他就知道,这女人是姜国和亲来的公主,就这身份也得敬而远之,靠的太近肯定是没好事的。
可是那晚徐垚跟他出去之后,却跟他说:“都是身处乱世,身不由己的人,何苦为难对方,为难自己,她就是个女人而已,若是有得选,怕是也不会选择当姜国的公主,我也一样。”
他也一样?
那是孟庭第一次听到徐垚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或许那时候他便早已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伤口已经被血痂子凝住,起先定是匆忙简单地包扎之后,就没有再处理过了。降红皱了皱眉头,她没理会孟庭的回答,叫他出去找农妇要了酒和热水。
降红用烧酒泡过的刀子切开粘在伤口上的混合着发黑血液的衣料,她下手很利落,一刀刀连血痂带着皮肉一块剜去,手法快准狠,饶是守在一旁久经沙场的孟庭看的都喉结打紧。
折腾了半个多时辰,降红将手中的刀随手一扔,浑身竟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此刻已是深夜,荒郊野外的堤防,什么药都无处去寻,她只得先拿了身上携带了金创药镇住流血溃烂的伤口,这只是治标,并不治本。
“他中了什么毒?”降红用刀子挑开的伤口流出来的血是黑透了的,她不敢再往里边动刀子,怕伤到心脉,只得暂时先用白布包扎起来,一边忙和着手上的事情一边问在身后守着的孟庭,他一路拖着徐垚,不会不知道徐垚的情况。
从伤势上来看,那剑偏了两寸,未伤到要害上去,如若不然,万是熬不到五里坡来,便会毒发身亡。
只是伤口靠近心脉,血液流动过快,如今已扩散到全身。
“不知,起先并未发觉中毒,本来伤口处尚未出如此多血,而且流出的血液是红色的,待我们逃离围场之后,到了今日才发觉伤口开始在发脓发溃,流出黑血。”
徐垚还在昏迷中,丧失意识前只告诉了孟庭五里坡猎户家这么个消息之后,便没在醒过,途中孟庭应付追兵已是分身乏术,并未多加注意到徐垚伤口的变化,没想到却是这般严重了。
“前两日并未中毒?”降红再三确认。
“是。”孟庭回话,他心里也纳闷的很,这两日他从未离开徐垚三步之外,如何能让徐垚在今日才出现中毒的迹象,真是邪门!
“你给他吃了什么药吗?”
“没有,因为之前没有中毒的症状。”
降红眉头一紧。
“这一剑,谁刺的?”
她还是问出了口,其实事情已然明了,跟着周国公出行狩猎,堂堂一个上将军,如何能在狩猎期间负伤,而且狼狈而逃,还会被杀手追踪围捕,想要解释通的话,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是王上。”
孟庭像是疲乏松懈般,身体滑到椅子上瘫软下去,他三日三夜未曾合过眼,带着徐垚四处逃窜,他阖上干涸无力的双眼,不疾不徐地道:“徐垚带了两百人随驾狩猎,王上却独独留下了徐垚的随从看守驻扎地,其余的人进林子里比赛狩猎,徐垚跟在王上身后充当护卫,进入野物颇多的林子之后,大多人都落在了后头,只有王上进入了深山里边,等我带着人马赶到的时候,徐垚已经受伤倒地,他近身的护卫,都死了。三天前我带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你这是公然违抗了周国公。”周国公不会放过他。
“那又如何?周国无徐垚,便无周国!”斩钉截铁的一声,振聋发聩。
降红不置一词,快速地收拾了房里的东西,拿出去将染了血的衣服鞋子都烧了,拿水冲洗了外边的血迹,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他们必须连夜就走,但是她不能把麻烦留给独自在家等着猎户回来的农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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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垚醒来已是两日之后,降红扶着刚刚清醒过来的徐垚靠在床头,此处是她起先准备好的,距离五里坡不过十里路,这里是猎户时常进山前歇脚的地方。
“我熬了些清粥,你可想吃一些?”降红温声细语道。
徐垚点了点头,他还从未吃过她亲手做的东西。
“若是以后我们在七步镇住上几日,你可愿尝尝我做的其他吃食?如若做的可口,保不准我就在那里开个酒楼,雇个厨子来每日替我做这些菜色,卖给旁人吃。”
“那你做的菜呢?”
“只做给你吃,可高兴?”降红将手里的粥递给他,并没有要喂他的意思,他是周国的大将军,上得战场杀敌,下得战场治国,如今纵然身负重伤,命不久矣,也定不愿旁人将他当做伤残来对待,她与他,就是这么相互了解对方。
徐垚接过碗,大口几下便吃下肚去,伸手将碗递给降红,还欲再要:“稀粥不抵饿,可还有?”
降红接过碗,放到一旁,坐在床边上道:“你多日未曾进食,喝得稀粥垫垫胃便好,不可再吃,过得一两个时辰再进食为好。”
“好。”徐垚动了动身体,久躺久坐的姿势让他浑身都不大舒服,道,“想去窗边吹吹风,此处有些闷热。”
深秋时节,再过上半个月左右应该就入冬了。
降红伸手去扶他,托着他虚软无力的手臂,身材健硕的男人此刻却轻飘飘的......
姜政曾亲自教她如何用此毒,他亲口与她说过,中此毒者,前两日尚且正常,只待三日,便会伤口溃烂,流出黑臭之血,待第五日回光返照之后,便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她在发抖,指尖在他手臂上颤抖。
徐垚将她的手按在自己手臂上,像是哄小孩一般地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道:“降红,如果我不在了,你会害怕吗......”
“别说话……再过得几日入冬之后,便会下雪,等到四处都变得白雪皑皑的时候,你带我去山里看看雪,带我去七步镇过几日农夫农妇的日子,带我去七步镇吃加了三月桂花酒的醪糟圆子......”
“你别怕。”男人伸手握住她的手指,靠在她消瘦的肩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我本应该早早地放你走,想放你走又怕你走,终是出于私心将你留下来陪我,降红,如果我不在了,你,便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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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垚死了。
孟庭按照降红的意思,将徐垚火化了。
降红换了一身白色的素衣,雪白得只有胸口一小株梅花,镶在扣子上点缀,她将装了骨灰的白玉坛子抱在怀里,朝门外走了两步,说:“你回去周国去吧,周国需要一个将军。”
周国需要一个将军,所以周国公不会要他性命,但定会拿家眷要挟,如同徐垚一般,恐怕此时孟庭的家眷已经被接进王宫或是在进王宫的路上了。
“他到底中的何毒?你肯定知道!如今人都不在了,你还不肯告诉我?!”孟庭从死人堆里把徐垚拖回来,却仍旧没从阎王爷手里夺回他!
“姜国的王宫秘毒。”
“姜国!”
孟庭大为所惊,指着降红怒骂道:“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妖女,是你害了徐垚的命,我如此劝他,他却全然不当回事,非要罔顾了性命......”
降红静立在门口,看着孟庭在门前一口一个“妖女”“祸害”地跳起来骂她,其实,她觉得他骂的并非全无道理。
若不是她自作聪明,白日把姜政送来的瓷瓶里的毒药加在徐垚的茶水饭菜中,晚上又喂他药丸给他解毒,以此避开细作,也不至于让王宫秘毒与之前的还未解干净的毒相冲,就连善毒的她都只能束手无策了,两种毒在徐垚剑伤难愈,身体如此差的情况下,在体内制衡,不相上下,无论解哪一种都会要了他的命!
过得一两个时辰,孟庭已没了先前的气性,嘴上也消停了下来,只是颓然地坐在门口,抓着他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若是骂够了,你便回吧。”
“你这女人......你怎地如此冷静,不,是冷血,他死了,你却连一滴泪都不曾为他掉过,亏他受伤之后还一心奔赴此处,来见你最后一面!”
“我从来都不是只会哭泣的女人,若是今日你要继续在这里消磨时间,由着周国公杀光你的家人族人,我不拦你,随的你去。若是骂够了,想明白了,你便回周国去吧。同样的话,这是今日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降红声响不大,却如号令般。
孟庭抬头看了一眼抱着骨灰的女人,眼里尽是狠厉,与之前温婉的人全然不同,他恍若又看见了那个前天夜里凶残掠杀追踪杀手之人的影子,他不禁忘了言语,就算是他亲自来战,也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