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Act.4 街 ...
-
卡罗的伤口愈合的很慢。起初瑕梓以为是伤口太深，然而一旬过去仍然只有一点点好转。卡罗说这是他体质的原因。
瑕梓给他换了药和新绷带，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
“那你可得小心点咯。”说着他托起脸，手肘支撑在桌面上看着卡罗，补充道，“不过我没什么事儿，正好可以陪着你。有了神奇小瑕梓的帮助，再也不担心会受伤咯。”
卡罗笑骂一句：“就你厉害。”
瑕梓听得他声音带笑，也就耸耸肩站了起来，这几天他总觉得卡罗有些低落，所以才说些话逗他：“我去帮大哥搬东西，一会儿回来。你有空吗？出去玩。”
卡罗说：“好，我在这等你。”
瑕梓就走了。
卡罗确实是笑着的，起码他说话声音是真的带笑。但是这笑并不开心，只是一个微笑的样子。当你摆出笑的表情时，自然说话也是带着笑音的。要怪只怪，瑕梓是个瞎子，他看不见。
看不见卡罗异样的神色，也看不见他伤口里蔓延出的乌色。他还太年轻，自然不能细致地感受卡罗的情绪。因此卡罗只是稍稍的一番掩盖，就能骗过年轻的瑕梓。
这间屋子是瑕梓的，窗口开在南面，白天素色的窗帘是拉开的，明亮的日光照进来，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人们多以为鬼剑士喜暗，鬼泣尤其。对于大多数鬼剑士来说是这样的，阴暗能减少他们的痛苦。但是光明，除了是鬼剑士一生不可及的终点，同样也能算是微不足道的磨练——至少普通的日光，对于踏入修行门槛的鬼剑士来说，于常人无异。
瑕梓喜欢日光，虽然黑夜白日对他毫无意义。卡罗也喜欢日光，因为太阳是温暖的。与大多数人所认为的相反，只有亮堂堂的日光，才能驱散他身上的跗骨之寒。
那不是鬼神的阴冷，而是死亡的逼近的冷寂。
瑕梓离开了这间屋子，暗色从房间的角落探出触须，缓慢地攀附上墙壁和屋顶。一片幽暗之中，唯有卡罗左臂上金色的符文发出明明灭灭的亮光，黑色的幽火燃起，又像液体一样低落在地板上。
燃烧的黑炎中迈出一道人影。一个女人，穿着黑色的长裙，边角已经碎烂，同样跃动着火焰，裙下露出一双苍白的长腿。她的脸上带着惨白的骨质面具，一侧肩上突起三根骨刺。看不到脸的女人挨着卡罗坐下，抬起自己焦黑的只余尖锐手骨的手，将他抱入怀中。她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面具上有用鲜红颜料绘出的诡诈笑脸。
看不到她的脸，卡罗却觉得她在哭。有眼泪落下，掉在地上又是一朵黑炎。
瑕梓帮从霜搬完了东西就回来找卡罗，两人一道离开了GSD的道场，到街上闲逛。
卡罗挎着刀四处张望，脸上带着微笑，就像他喜欢太阳一样，自然热闹也是不避讳的。瑕梓显然比他更喜欢这样的场景，卡罗猜想他大概是想起虚祖的丰收祭。几次闲聊中他得知瑕梓是虚祖人，虚祖节庆的热闹程度卡罗也有所耳闻，不过他从未进入过那个国家，只是偶然几次从边境线上踩过。
赫顿玛尔城是贝尔玛尔公国的首都，在斯卡迪女王治下呈现一派繁荣景象，街边商铺都开着，连街上也有许多小摊贩和行商，本地人和冒险者在人群中穿梭，偶尔有披着盔甲手持长矛的巡逻兵路过。瑕梓在喧闹的人群里带着夸张的笑容，因为这笑容忽然有些夸大，卡罗就不太懂他在想什么了。
这天是个晴日。卡罗很久没有这么悠闲的游逛过，因此也不反对瑕梓拽着他的衣袖到各种摊子前面看新鲜。对于瑕梓来说，这座城市也有两年不见了，这两年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野外度过。两年过去，赫顿玛尔的商铺里多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瑕梓凑上去东摸摸西摸摸，四处打量，就好像是他真的能看到那些小玩意儿一样。卡罗也很喜欢有些精贵的摆件，可惜他并没有固定的住处，只怕是有，也没有功夫去弄这些。
他想起鬼神的话语，嘴角的笑容收敛了些许。
就在他怔忪之间，瑕梓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卡罗卡罗。”
卡罗调整了一下语气：“干嘛？”
瑕梓喜于形色：“你有没有闻到香香的味道？”
卡罗闻言倒是顺着他的话仔细嗅了嗅，街市上有不少卖吃食的，因此时不时就有食物的香气传来，不过瑕梓特别指出的这个味道，好像确实不太一样。
有点甜腻的香味，应该是烧热的糖。
卡罗慢条斯理地说：“没有闻到。”
大约是他的神经绷紧的太久，放松下来就忍不住想逗逗自己的朋友。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相处的时间却很长。在道场里住着，卡罗觉得每天大概有一半的时间，眼前都有瑕梓在晃来晃去。因为他总是晃来晃去，后来从霜都不愿意和卡罗切磋了。
卡罗觉得，从霜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瑕梓与他分享了他和从霜的|“家书”，看得出来从霜很重视这个弟弟，但是瑕梓真的回到他旁边，他又烦的想自寻短见。
随着卡罗那句话出口，瑕梓呼地一下捂住心口：“你仔细闻闻，不然就一定是你的鼻子出现问题了。”
卡罗不为所动：“我这几天确实有些伤风。”
瑕梓脸色郑重：“不，虚祖小糖饼的味道是伤风所不能阻止的。”
卡罗恍然，怪不得瑕梓忽然对这种味道产生了特别的关注。想必这种食物给瑕梓留下过极深的印象，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他依旧念念不忘。他笑了一下，走到买糖饼的摊子前面，瑕梓紧随其后。摊主是个老婆婆，披着虚祖风情的外褂，和周围比起来显得别具一格。
“我要四个糖饼。”瑕梓笑咪咪地对老婆婆说，双手合十收在胸前，一副期待的模样，然后他指了指卡罗，“这个小哥哥付钱。”
卡罗挑眉：“为什么是我？”
瑕梓回答的很快：“我没带钱，买四个糖饼，你二我二，大哥就不给了。”
卡罗想了想：“不，我不想二。把你压在这儿，我回去跟从霜说。”
瑕梓回道：“卡罗哥哥，你忍心让老婆婆在这里等吗？”
那句卡罗哥哥声调扭曲，恶心的卡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了搓胳膊，那边瑕梓就接过老婆婆递过来的纸包，把脸转向他。这意思很明确。
卡罗付了钱，一手搭在刀柄上转身就走。瑕梓紧紧的跟着他，手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卡罗回头看了一眼，随即一个金黄色的糖饼就戳到他脸前面，黄灿灿的，看起来就很好吃，美味的甜香不断地发散。
糖饼后面是瑕梓笑眯眯的脸：“给你，卡罗，冷了就不好吃了。”
他最后还是接受了瑕梓分给他的两个糖饼。糖饼很美味，外层酥脆，往下粘软，内里是流动的糖浆。就是，太甜了。
卡罗不太喜欢甜食。
瑕梓手舞足蹈地比划：“虚祖有一家糖饼更好吃，这回记下。等你去了我请你。”
卡罗捂着腮帮子犹豫了一下，说：“行。”
两人在街上闲逛到太阳西沉，瑕梓其实带了钱，他给从霜买了个黑色的皮编绳，造型也是简单，上面有颗暗红的珠玉，两个如意结，末尾打散。瑕梓说这是个剑疆，卡罗看着那快赶上瑕梓胳膊长的编绳抽了抽嘴角到底没说出来——你就烦死你哥吧。
从霜果不其然被他烦到了，因此吃晚饭的时候只喊了卡罗没有喊瑕梓，等他们快吃完了，瑕梓才姗姗来迟。
瑕梓在桌边坐下，苦兮兮地看着他大哥，表情十分可怜。从霜不为所动，倒是坐在旁边喝酒的GSD呵呵笑了两声。
从霜到底是亲哥，还是给他留了饭。他大哥站起来去厨房的时候，GSD敲了敲桌子，问瑕梓既然回来了，往后有什么打算。
瑕梓用一根手指挠了挠脸颊，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等到月末，我去德罗斯。我有一个朋友的哥哥在那里，他托我送一封信过去。然后，就在北边走走吧。”
卡罗捏着筷子的手一顿，然后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吃饭。
GSD点了点头，对于他的两个徒弟，从霜在剑术上天赋过人，虽然是有点小小的毛病，但是无伤大雅。要说满意，他更满意的是瑕梓这个徒弟，这种满意不仅仅是局限于修行一路上，更是他满意瑕梓这个人。
“我也没什么嘱咐你的，记住你走的路，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就好。”GSD第三次对瑕梓说出这句话，然后他话锋一转，一掌拍在忙着吃饭的卡罗背上，险些让他把饭吐出去，“这个年轻人也要去德罗斯，你们不妨一道。卡罗也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
最后这句话，又对着瑕梓说了。
GSD话音刚落，从霜端着饭盒走进来，撂在他弟弟面前，一双筷子塞过去，言简意赅：“吃。”
GSD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徒弟，虽然他是个老瞎子，但是谁都不敢小觑他的“眼睛”。GSD站起来扛着啤酒肚，拖着他的酒壶走了，瑕梓却总觉得，他师父看见卡罗的时候，总有几分唏嘘。这只是一种感觉，让瑕梓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那个鬼泣。
这种眼神，也像是别人看鬼剑士，或者鬼剑士们看待鬼泣。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Act.4 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