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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占星 ...

  •   万籁俱寂,高处旱魃魔君微微偏了头,荧黄双眼泛出一丝饶有兴味的冷然光辉。任沉浮叹一口气,从衣底取出随身的一管竹箫,凑上吹口。
      箫声,本就十分幽远凄凉,此刻一缕盘绕不尽,夜雨泣潇湘,孤灯泊枫桥,席间舞剑者动作也一改方才暴雨狂风的迅疾缭乱,一招一式,快而不乱,慢而不断,轻盈似浑不着力,称舞剑不如称剑舞,正是棋逢敌手。
      剑光闪动,攻,迅如雷,守,棉如水。衣袂交相错杂,缠绵凌舞,邪者潇洒恣肆,魔物优雅从容。
      纵然并世无双好景,惜乎终归暗藏机锋。
      左足上前一步,笔挺如枪的躯体刹那仿如无骨,一滑步,间不容发闭过螣邪横扫剑锋,仰面向天,红莲艳发堪堪如流水披泻一地,袖手回剑,自腋下刺出,招式不快,螣邪郎一声轻笑,霸王背剑式横剑一封,借力跃起,飘飘纵出三丈之外,回身恣意一笑。
      “看剑!”
      手腕一抖,中宫直进,吞佛剑尖横搭上对手剑锋,轻轻向外一拨,谁知这一剑看似轻灵,实则灌注了螣邪郎十二分的气力!
      二人当席舞剑,本不较量真力,此刻变起仓促,吞佛手上用力,却已落下风,交睫之间,众人皆未及反应,只听一声钝响,吞佛童子手中长剑断为两截,朱红飞溅,螣邪郎已一剑贯穿吞佛肩头!
      手一颤,竹箫落地,任沉浮霍然立起,额间已然尽是冷汗。
      阎魔旱魃神色不动,九祸却是脸色骤变,未及发作,席下吞佛童子伸手拔出肩头长剑,血染半身,流在雪白衣衫之上,更显刺目。
      螣邪郎随即屈膝于魔君女后之前请罪,琉璃金瞳对上赤火红眸,一瞬火花四溅。

      ****************************************************
      一场欢宴如此收场,众人怏怏离去,余下旱魃与九祸。一身红衣的美艳妇人叹道:“螣邪未免太过骄纵了……”
      “……身为人母,原来你亦会被扰乱了判断力……”
      背向九祸,微微一摆手,青白长发于风中飘舞,阎魔旱魃仿佛若有所思。而女后亦不再出声,片刻方转换话题道:“如今帝释天剑不知所踪,关于妖独池封印一事,你打算如何?”

      倘若螣邪郎的小弟不听话,赤发尖耳的邪族就会肝火上升,这在异度魔界是众所周知的惯例。
      那么如今螣邪郎的心情可算恶劣到极点。

      [为何故意伤人?]
      “……不叫一声兄长也罢了,这么恶劣的语气,为兄是不是应该先教导汝一下什么叫做长幼有序?”
      [我知你心中所想,是信不过师兄。]
      “我……”一时语塞。
      与赦生对峙在归去有为轩的路上,冷漠幼弟的恼火情绪,已从咄咄逼人的态度中显露无遗。
      螣邪郎并非傲慢无礼、目中无人之人,微微阖了眼,也在思考自己的手段是否过于阴狠——毕竟吞佛童子只身闯苦境,杀魔胎破封印,历经艰险,不屈不挠,其对于魔界忠贞之情无可怀疑,倘若质疑其有杀守将盗宝物的动机,实在令人无法相信。
      无法回答赦生的质问,倔强的幼弟等不到他的回音,低哑暗沉的语音,径自溢出端丽唇畔:“师兄与此事无涉,放开汝无谓的怀疑,否则……”
      “……”
      沉默沉默,无言的紧张气氛在兄弟二人之间弥散着,螣邪郎微微侧身,忽然开口说道:“小弟,你与吞佛童子相处日久,难道就没有丝毫的好奇心吗?”
      “什么?”
      “关于……苦境所发生事情,莫非那名污点大将竟始终对你守口如瓶?”
      “……”
      不发一语的反应,泄露了螣邪郎想要知道的答案,“吞佛童子带伤,我已得魔君命令,代替他执行发兵苦境的第一步计划,你所想之事,料想不难得知……”
      [吾不需要知道……]
      再来的回应,已是心语传音,背对着兄长的沉重步伐渐渐远去,少年纤细却已略带沧桑的身影消失不见,赤发邪族亦终于跌坐地上。

      “螣邪郎之用意,吾亦十分清楚。”
      炎华殿内室,鹤嘴香炉喷出一缕幽淡香氛,鹅黄幔帐落下大半,吞佛童子眉峰更蹙,侧坐榻上的青衣文士不由得面带忧色。
      “席间舞剑,是为试探吾之剑法;重手伤吾,乃是为了不给吾因公事离开异度魔境的机会……不必在意,汝与螣邪郎私交甚笃,不要插手,吾亦不会令汝为难。”
      淡然说着,斜飞焰眉之间却不得闪过一丝戾气,猛然间急剧呛咳,任沉浮拉住吞佛童子手掌,袖中取出布帕,递在他手里。
      “……你这是……”
      “旧伤,无妨。”
      “旧伤何至于呕血不止?为何不延医调治?”
      “……吾,有为难之处。”
      “可愿让我一探脉象吗?”
      “……无碍。”
      拉起素色亵衣袖口,顺手拢拢散在枕上的艳红长发,刀削般峻厉面容之上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异样神色,仍是从容将手伸给任沉浮。

      ***********************************************

      盘膝坐在屋顶琉璃瓦一片清凉之上,望月沉思,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想起上次找补剑缺要朱厌设计图样,几乎被打出门来,螣邪郎伸手解下背上倒乂邪雉,指尖轻拂。
      夜空之上,月掩孤星,银芒如水。
      爱惜,手指抚过刀锋一线精光,指腹轻轻于邪雉狭长刀身摩挲,一如抚摸情人如玉背脊。
      月光层层染过倒乂邪雉水似锋刃,轻薄灵巧,锐气逼人。
      想来只论轻薄,朱厌该当不及才对……
      迷中迷,局中局,怀抱邪雉,苦苦思索。
      他螣邪郎下过的赌注,从未失准!
      只是,倘若对面是那名魔物,亦有所顾忌。
      魔境之内,人人皆知他与吞佛童子不睦。一个城府幽深,沉稳自守;一个锋芒凛冽,桀骜狂浪,未免格格不入,加上吞佛与赦生素有来往,做兄长的插不下手,难免心存芥蒂。
      然而,也正因如此,眼高过顶、自负傲慢的螣邪郎,公事当前却能对吞佛童子彼此互让,皆因他绝不愿被人看作毫无容人之量、不知顾全大局之人。
      当然,私事就是另外一码事。
      倘若要他不对那名心机魔冷言冷语,刻薄讥讽,那是万万不能。
      只是……这一回……
      心神不守,慢慢收起邪雉,猛然触到怀中一物,摸出一看,是个锦袋,天青色莲花团绣,红绸抽口,愣了一愣,才想起这是带给任沉浮的几味药。本来早就备好,带在身上,谁知这几天心思都在别处,一时忘了给他。
      慢吞吞站起来,想要往陶然水阁一趟,却想起来任沉浮追吞佛去了,此刻未必在家。
      挑了挑眉,心里有些为难,知道那清静谦和的文人和吞佛童子有交情,雅不欲使他插进这件事当中来,想了想,叹口气,坐在地上,不言不动。
      想起那天补剑缺老爷子的反应,仍然有些不解。不给朱厌图纸倒也算了,反而警告他不可招惹吞佛童子……
      闪闪烁烁,是酒红长发下掩映双眸,指尖捋上细尖耳廓,烦扰思索之间,猛然只见一道微茫红光划过夜空。
      螣邪眼力极好,片刻之间认出那火光乃是魔君所化,不由得一阵错愕。
      不知魔君为何孤身夜行?
      一转念间,瞬身跟上,外泄的微薄邪气运转浑然,与天地同化,隐匿身形。

      然而魔君似乎也并没有刻意隐藏形迹,直至妖独池边,六道天魔咒封自池边延伸而出,成六角之势,幽深血池红浪翻波,竟有悠悠人语,自血池之内传出。
      “旱魃,你迟到了。”
      “……有些公事耽搁,好友莫怪。”
      “为何还不替我解封?”
      “事出突然,吾未及相告。近日红莲魔窟遭窃,帝释天剑不见踪影,汝还坚持要出关吗?”
      “……些许小事,何足挂怀。我早一日出关,于你吞并苦境的大计便多一分助益。”
      “汝这是真话?”
      “自然,摩呼罗迦的性命是你的,如今你有事要我相助,当然是万死不辞。”
      声音清盈如水,如风摇铃,琴弦声,煞是动听。
      然而旱魃魔君却拊掌大笑,雄浑声音低声说道:“已是百年未见,汝还是这般……罢了,别说这些无趣的笑话,你这妖魔一意孤行惯了,连九君都无奈你何,阎魔旱魃也不做无用之功。”
      “九君……许久未见了,她还说吾是‘急色忘义,招摇撞骗之徒’么?”
      “那是汝作法自毙……”
      “唔……听好友这语气……当初我说你面相不佳,桃花带煞,一生命犯凶悍妇人,莫非不幸言中?”
      “形名之学,吾不信。”
      “那……看来是说中了……呵,好友莫要发火,身为魔君,第一要有纳言雅量……放吾出来吧,否则好友俯瞰天下,岂不寂寞无伴?”
      阎魔旱魃发一掌,尽碎六道封印,碎石飞沙。
      血池畔,云霞蒸腾,蔚然成雨,丝丝血雾,被封印于妖独池中的魔物悠然而上,银丝发,翡翠眼,缨络绕颈,赤足踏在池岸之上,眉眼之间,意态风流,一如化雨春风。
      彼此凝视片刻,终究双双放声而笑,笑声劲,撼苍穹,亦引起隐身旁观的螣邪郎一阵心悸。
      原来……这就是摩呼罗迦。

      魔君与巨蟒化身的魔物携手而去,方才从暗处现身,螣邪郎俯身在血池边,眼看妖独池一如既往,赤水如沸,忽然想道:“魔君提到帝释天剑,不知此魔与红莲窟宝物有何关系……?”

      双手扶膝,端坐于主位之上,尽管没有臣僚下属在座,阎魔旱魃强悍雄姿依旧,不脱魔境帝王风采。
      银发蟒王笑吟吟坐在他身侧。
      “一睡百年,不知错过了多少精彩。阎魔,当年我摩呼罗迦舍身殉剑,把一身鲜血拿给补剑缺,如今那剑铸造好了么?”
      “……依你之愿,剑名朱厌,如今早已为魔界立下不世之功。”
      “哦?如此说来,原来是宝器有主,说说看,能使朱厌俯首称臣,究竟是谁?”
      “吾麾下战神吞佛童子。”
      “……”默然不语的魔,旱魃以为他乃是为自己与朱厌无缘而暗自嗟叹,不由笑道:“好友未曾见过吞佛童子其人,来日吾当为二位引荐。”
      “不……”
      一指轻摇,缓缓点上额间:“原来是此代战神……可是一名艳红发色的美男子?”
      “不错。”
      “苍白脸色,黄金瞳仁,尖削下颌,火性功体罕有匹敌的么?”
      “唔……你是从何处得知?”
      摩呼罗迦指点之间,描述吞佛童子形貌武学,旱魃不由极为惊讶。银发魔物唇角微微勾起,一丝莫名讽刺微笑随即浮现。
      “何必亲见方能知晓?形名之学,你不是向来不屑一顾的么?哈。”
      “哼……”
      冷然一声低哼,阎魔旱魃缓缓说道:“你又来了,你入封之时,虽对我有所嘱托,但是星相之学一样是旁门左道,不足为据,吾不能因此自断股肱,望你见谅。”
      “很好……不敬天不畏命,本是魔者风范。”
      眉宇之间,乍现傲然冷锋,“然而……吾与汝,究竟是谁在一意孤行?”
      “……”皱眉不语,旁边摩呼罗迦望着旱魃冷硬脸孔,一声轻笑。
      “如今吾不妨对你明言……朱厌并非一般邪戾之器,能驯服此剑者,命格乃是荧惑守心,主兵灾杀戮,更兼暗喻天柱倾覆,不利主君……旱魃,天命难以完全解读,此魔轻则断送汝之性命,重则颠覆魔境,因此虽有过人之能,不可久留身侧。听吾一言,量才而用,适时放弃,才是上策。”
      “……”

      好友见面,原本相谈欢洽,片刻之间,话锋急转。风动帘影,也吹得烛火忽明忽暗,照不见两人脸上神色,唯余清冷肃杀之气,萦绕不散。
      “汝……是在劝我取吞佛童子性命么?”
      “我并非阴狠无情之人。”
      “此话听来可笑。”
      “呵……不信?旱魃好友,形名星相的学问,你可要多听一点么?”
      微微侧过温润如玉的端正脸庞,烛火投下阴影打在翠绿眼瞳之上,细狭的梭形瞳仁看来竟有几分骇人。
      “你问我为何会知道吞佛童子相貌……”
      轻抚下唇,摩呼罗迦向后仰身,靠上一背,双眉渐展,神色安详,宛如沉思。
      “那乃是我推断而得,火星守心宿,是第一不祥之相,加上修炼火炎功体……强则强矣,无奈气血俱亏,五脏摧折,心神过耗……”
      凝神聆听,魔君口中不由吐出一句:“无怪吞佛他……”
      摩呼罗迦斜斜看他一眼,微笑荡开:“倘若不战死沙场,也必定短命夭折,一代战神,缠绵病榻……旱魃,如此死法,是否有违你所谓的武者尊严?”
      声渐低,如低语倾诉,长出一口气,宛如倒尽心中烦恼一般乐然闭目,银发魔者如愿听到低沉声音回应道:
      “汝所说……吾会考虑。”
      ps:实质螣吞……遥远依然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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