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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潜流 ...

  •   未穿靴子,脚下只是趿着缎子面薄底鞋,螣邪郎从房中出来,转过半边回廊,倚着柱子,看天井里雨打芭蕉。
      这会儿雨渐渐的大了,螣邪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身后的红漆廊柱,心下很有些闷闷。
      从前冷言冷语的,吞佛也是从不还击,只是自己却从没仔细在意过那魔。
      仿佛任什么也不能撼动似的,只是淡淡笑笑,眉眼侧了开去,就再看不到那双璨金眸子里的神色。
      据说伊在战场上就是这么无机可趁,单身赴苦境是如是,杀剑邪开赦道时亦如是……喜怒不形于色,这份功夫,莫说自己,怕是魔君都不及罢!
      倘若他露出恼怒的意思,是不是反而好些……至少,他螣邪郎,不是罔顾旁人感受的混蛋……
      淡淡叹了口气,流露出这完全不合风格的表情,邪族闭上了眼。

      叩门声响起的时候,吞佛正倚在榻上读书。他近日伤势渐愈,功力也恢复了八成以上,只是不知为何,疲惫劳乏的感觉,总来纠缠,初时并不在意,直到那日在军帐中批阅公文,竟然不支睡去,这才警惕。及至到了此处,情况也未好转,好在有同行的螣邪郎可以倚赖,他便加意小心,不大出门,在房中修养精神,预备突发状况,此刻起身下榻,约略理了理过腰红发,前去开门。

      手提藤条篮子在外敲门的正是早上撞见螣邪郎的小鬟朝颜,她来寻那名模样英俊的赤发公子,心下不免略有些惴惴,只听吱呀一声,门扇开启,应门的却不是螣邪,而是他那雪白脸色、神情冷峻的同伴。
      见门外的女孩儿有些手足无措,吞佛展眉一笑,将她让进房来,朝颜把篮子放在桌上,取出内中所放的盖碗,略抿了抿嘴唇,微笑说道:“我来送碗姜汤的——早上螣邪公子出门淋雨,别受了风寒……”
      说着,却又从篮子里搬出一只梨子大小的白瓷盅,闪了闪眼睛,“这里还有些点心——虽然不是什么少见东西,但是笑蓬莱的手艺,也与别处不同呢。”
      冷白手掌,轻轻掩在想要揭开盖子的少女手上,低沉声音带笑缓缓说道:“稍待片刻,螣邪自会回来。吾可不想夺人所好——”
      猛然听他如此说,朝颜脸一红,不知该如何答对,待了片刻,方才说道:“你们两个真是一样犀利,说起话来,也这么让人措手不及。”
      “哦?是么?吾自己倒并不觉得。”
      偷眼去看这名男子,只觉比起性子随意的螣邪,显得不易亲近很多,虽然此刻颜色轻悦,却仍旧使人有一丝畏惧之意。
      “不知道那位公子的病好些了么?”
      “他?呵——好些了,倒是你,一早不用在楼主身边服侍吗?”
      “楼主房中来了稀客,便不叫我随侍在侧……那访客倒是个容貌极美的女子,只是是个出家人,好可惜。”
      “……”
      金色眼眸之中,忽然闪过一丝精光,吞佛悠然说道:“嗯……佛门中人也与笑蓬莱楼主有交情吗?”
      “不是……是名女道子,穿着紫白袍子,手拿柳枝,样貌很是严肃的。”
      印证了心中想法,吞佛微微阖眼,思忖着一道初乘宫紫玄竟会来此,却不知为何。可惜眼下自己脱不出身,然而他生性极为沉冷,丝毫不露有所关注之色,只是转移话题道:“螣邪出去也有些久了,我们不如出门去——”
      话未说完,只听门外一声“吞佛童子”,赤发的邪族猛然撞进门来。
      朝颜已是睁大了双眼,惊讶看向来人。
      警觉有旁人在侧,竟然是早上初识的女孩儿,螣邪郎自察失言,立即改口道:“唔,我是说,嗯,门外有桂花千层糕卖,炎华,朝颜,你们两个要不要吃?”
      吞佛童子之名传遍苦境,自是不能随便出口,此次两人改装前来,吞佛便以所居宅第为名,改叫炎华。此刻朝颜尚未搭话,他已然轻咳一声,说道:“多谢你还惦记着给我的早点,只是这里已经有等你的好东西了,过来坐下吧。”

      螣邪郎望着吞佛童子古井不波的脸容,听着他嘴里隐约调侃,恨不得一拳揍上魔物那细尖下颌,然而仍旧只是忍气以心语传音道:
      [宫紫玄现身笑蓬莱了。]
      [吾知道,只是此地不便有所动作,此事宜缓图不宜急躁,且按下吧。]
      [也好……反正那女道身上洒了导向磁粉,今后让魔眼去追她便可保无虞。]

      “公子喜欢千层糕?”
      有一丝惊讶,朝颜注目吞佛,红发的魔物沉吟道:“啊……还好。”
      所谓千层糕,是种一层面粉夹一层熟油蜜糖的精细甜点,入口香甜松软,且有桂花香气。此时淡紫衣裳的女孩儿伸手揭开篮子盖布,螣邪郎凑上前一扫,除去适才取出的一盅酥油泡螺,另有只红漆盒子,内中满满的赫然便是桂花千层糕。
      螣邪郎自己不喜甜食,然而此时见到这盒千层糕,忽然心花怒放,口中连连说道:“呀!真是劳烦姑娘,实在受之有愧~~~”双手却把一只盒子向吞佛童子推了过去。
      “……心意是送来给你,吾还是成人之美……”
      “不不,不必客气,姜汤是我的,你不是‘素来喜欢’甜点么?”
      “啊,炎华公子竟然会喜欢甜点?说起来千层糕本来是要送去大堂的,这些拿来招待的观光客的零食,有些粗粝……既然公子喜欢,下次专门做了送来好了。”
      “嗯……我代他多谢啦!”
      “…………”
      两个人,四只眼睛,齐刷刷放在吞佛身上,冷峻的魔也只得拈起一块点心,在两人钉子也似的目光注视之下,送入口中。
      嗯……蜜糖的滋味,桂花芬芳,很甜。
      咬得多了,有些噎到……

      ************************************************

      下午时分,惠比寿依约而来,替螣邪诊了脉。这名医师果然非同小可,只片刻工夫,便讶异开声道:“心脉受损……幸好诊疗及时,没余下太大后遗症,公子可以告知病因吗?”
      螣邪郎看了吞佛一眼,假意道:“修练内功,不慎走火。”
      这借口天衣无缝,他本是运力倒冲心脉受伤,此刻推委至练功出错,任是医术高超如惠比寿,也寻不出什么差错。
      “唔,这病我倒是可医,只是药物难得。”
      想到当初摩呼罗迦也是一样断言,吞佛童子正意问道:“不知难在哪里?”
      惠比寿推了推鼻梁上眼睛,迟疑道:“第一须要龙心凤尾入药……若得不到,便须一件药引。”
      “然则药引又是何物?”
      沉吟半晌,最终不答,神针大夫连连摇头,只说“不可说”,道歉出门去了。

      惠比寿离开,螣邪郎心中却升起一阵郁结。
      神针、药师、蛊皇,乃是苦境武林三大名医,摩呼罗迦医道虽精,未必便能胜过惠比寿,自己内伤难医,功体大损,既然神针无法,不知那名天魔允诺可以医治,又能否成真?
      不欲使吞佛看出自己情绪低落,螣邪借口去寻朝颜,慢慢蹇出门去,信步乱走,绕过几处月洞门,挑了没人的院落,在海棠树荫之下独坐,树影茫茫,风摧花落,漫地落英之中,抬眼望天,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出生丧母,幼年丧父,一度孤身只影,后浴血沙场,又历经亲族死丧。然而几番磨难,倒砥砺出他英悍狂野的性子,流血伤心,都只咬牙捱过,心知魔界竞争法则残酷,若要吐气扬眉、建立男儿功业,无可凭籍,唯有依靠自己——只可惜,倘若事到如今,竟然连自己也不能依靠,却又要怎么办?
      双手掩面苦笑,邪族皇子喃喃而语:
      “螣邪郎啊螣邪郎,想不到你也有颓唐如此之时——倘若此地有酒,也该浮一大白……”
      正在茫然之间,忽然感应到身后他人气息浮动,螣邪郎立刻神色一敛,全身戒备,厉声喝道:“谁——!?”
      闪电起身,回头看时,只见一抹红白身影,于回廊之内扶柱而立,身形半掩,衣袂随风——却是吞佛童子无声出现。
      怔了一怔,忽感眼眶有些潮湿,急忙背身以衣袖一抹,才转头迎上前去。

      “原来你在此处。笑蓬莱今日来了意外访客,你可知吗?”
      开口时,红发魔物神情语气一如既往,仿佛刚才种种全部未有看见。
      “谁?”
      “月才子,谈无欲。”
      心下稍稍一惊,螣邪郎暗悔自己不该在任务在身、敌人四伏的当下因私事扰乱注意,当下肃声问道:“你可知他来此何干?”
      “下毒。”
      “下毒……?”心中浮起惊奇之色,料想笑蓬莱主人不致与素还真一派人物为敌,而看吞佛神色,又不是冲自己而来,也没听说谈无欲插手蝴蝶君一事,却不知月才子是为谁而来。

      随吞佛来到笑蓬莱聆风庭,当初药粉乃是随风而洒,此时螣邪郎故作随意在庭内四下走动,伸指沾了一点落在地毯上的雪白粉末,伸舌舔了舔,品尝味道。
      刹那之间,只见邪族脸色连变了几变,闪身至二人所坐桌前,斟了一满杯茶,也不管茶水仍烫,立刻奔出漱口,回来又倒了半杯,一股脑儿饮下喉去。
      吞佛见他额头也让茶烫出一层薄汗,皱了皱眉问道:“汝……”
      螣邪郎低声道:“无碍……唔,谈无欲好手段,这种下三滥连本大爷也要齿冷,他还算个修道人吗?”
      吞佛修长眉峰微剔,问道:“什么毒?”
      螣邪斜了他一眼,“百情合欢散!”
      一语即出,两人皆默,半晌吞佛冷白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微笑,冰冷的手在桌子下方握了握螣邪的手。
      “很热……你的手。”
      螣邪怔了一怔,方才领会他话中有话,顿时血气上脸,面红过耳,骂了一声,怒道:“‘中原正道’倒是日有所长——越来越‘不拘一格’了!只是不知道笑蓬莱哪位台柱子能惹得脱俗仙子落红尘——”
      他话未说完,吞佛简洁接道:“是男人。”
      顺着他手指处,螣邪郎向那人看去,只见是一名神情淫靡的中年男人,虽然面貌很是不堪入目,身上却隐隐浮动着一丝二人的熟悉的气息。
      魔气!
      然而却有些不对。
      螣邪郎闭目细细体察,仍然能分辨出其中苦境魔物与异度原魔的分别,但是那名男子身兼二气,却是无可置疑。
      转头对吞佛说了,红发纯魔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果然如是,他是那时被赦道冲开的二魔之一。”
      话中所指,乃是借赦道分体的阴无独与阳有偶,而谈无欲用计诱使阴无独上钩,又来此擒捉阳有偶,正是要借二魔能力探查异度魔界所在方位。
      螣邪说道:“要不要动手?”
      二人此来另有目的,当然不会与月才子冲突,然而暗中杀掉阳有偶却并非难事,吞佛当然会意,却摇了摇头。
      “不必……二魔之事,吾一早已告知二长老,眼下魔君虽按兵不动,却另伏有请君入瓮的计策捕杀中原正道,此事不用你我插手——只静心等待道留萍踪的消息便了!”

      计议方定,螣邪郎也把方才的愁绪略抛开了些,两人饮茶谈天,吞佛伸手取了一块千层糕入口,邪族看着他,略略一愣,红发的魔低低笑道:“其实滋味不错——不必客气,请自便就是。”
      原来,那魔喜欢甜食,倒不是假的么?
      有些搬了石头砸自脚地咬咬牙,螣邪郎赌气背转身倒酒去喝,却听背后淡淡一句:“今日听惠比寿谈到你的伤势,倒和摩呼罗迦所讲差不多。听说龙心凤尾是笑蓬莱楼主的私藏,那药引么——”
      心里猛得一紧,螣邪郎微微侧身,只听吞佛继续淡淡地说:“听摩呼罗迦之意,药引似乎是活人——难道是因此,惠比寿不愿告知么?”
      “嗯……?”
      紧绷的精神松了一松,螣邪郎素日心狠手辣,身为魔界武将,更是所杀无数,一二人命,并不放在他眼里,当下闪了闪一双火红的眸子,低吟道:“这样么?”
      这样说着,心里也微微畅快,仔细想时,一点一滴,眼前浮现几日相处来那红发之魔平淡无波的容颜,说话时微微开合的薄唇——察觉原来吞佛童子亦是极细致的,细致到……
      脸红了红,极为复杂的心绪,竟然半是熨帖,半是恼怒。
      细致到……不着痕迹,要细细品味,方才抽丝剥茧,丝丝游离的……小心在意。
      揣着自己忽苦忽甜的心事,螣邪郎自顾低着头,却漏过了那双剔透的金色眼睛当中,一闪而过的峻厉与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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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界武将,与苦境诸修道者不同之处,在于除却法术,更要加意修习兵法与拳脚兵器的武学。而论武学,螣邪郎尤为擅长——他素日把吞佛研习佛学的功夫放在练武上,各样兵器都运用自如,除却邪薙与长鞭血影,此刻以折扇充作兵器,指点戳击,也一样挥洒自如。
      现下功体虽然受损,然而一身武艺仍在,他和吞佛在笑蓬莱久留无趣,便到庭院中略走几式。
      这座别院原是充作客房用,院中几挂紫藤,数棵白海棠,此刻全在盛景,香风浮漾,落花纷飞,极是美丽。
      螣邪自然是用扇子,吞佛手中兵器,却是从房中墙上摘来的一管竹笛,两人轻飘飘斗在一处,只见雪白身影,于海棠树间起落,纷纷簌簌,激起落花成雨,漫天作雪飞。
      一声轻笑,螣邪郎右臂探出,猛然折扇平展,削向吞佛颈间,吞佛童子急退,三千红莲丝丝倒拂,邪族紧随,酒红烈发凌乱飘飞,纸扇、竹笛,两红相错,竟成一片白色中的绝景。
      退无可退,折扇纸锋抵上吞佛童子颈间,朱砂镶白的秀致领口,雪色的颈项微微滑下一丝汗水,螣邪郎手腕一抖,收了扇子,指尖拈起落在扇面上的一朵未残的海棠花,取笑说道:“心机,看你一张白脸比落花还惨淡,送到笑蓬莱卖艺,都可省下不少水粉钱。”
      “……彼此彼此,走不过几回合,面红气喘,汝送去代替蝴蝶君,不仅免去胭脂钱,此刻还是病如西子,别有风情。”
      “你——”
      给他气得笑了,螣邪郎知道自己如今脸上覆了一层铅粉,脸红脸白别人哪看得出。吞佛是高鼻深目,样貌特异,此时也稍作改装以免给人认出,如今他散挽了头发,遮了额头火痕眼上水绿,也就不大看得出本来面貌。
      这样互相调侃,螣邪郎斜斜瞥了一眼吞佛,哼了一声,双臂一抱说道:“那媳妇脸为妻忘身,本大爷也可为友舍命——我去笑蓬莱卖艺,你要怎么相谢?”
      本来只是戏谑,一个“友”字,却把两个人都说愣了,静默片刻,似是不欲使螣邪郎尴尬,吞佛童子低声一笑,缓缓转身。
      片刻之间,未及迈步,忽然袖上一紧,却是被人赶上拉住,对上一双红色眸子,艳烈如上好胭脂酒。
      手握了吞佛那只伤肩,螣邪忽然半垂下头,声音极低。
      “心机……抱歉。”
      璨金的眸子闪了闪,拂了他手,侧身言道:“不必如此……螣邪,宫紫玄现身笑蓬莱,萍山练云人与金八珍必有关联,任先生周旋于正道之间,许久未来,你我且试试联络他罢。”

      ******************************************************

      火焰魔城之中,阎魔旱魃公事之余,便在书房小憩,这座宫殿虽然庞大宏伟,然而纯依地势、以岩石构筑,因此内中陈设也以实用为主,并不奢华。
      门外侍从轻声禀报,说是天魔尊者来访,魔君闻言,起身相迎。他与摩呼罗迦自幼相识,此时虽然份为君臣,却不执君臣之礼。银发魔物缓步如内,亦并不客气,落座之后,直入正题。
      “旱魃吾友,有关螣邪之伤,有一件事,要你委决。”
      “何事?”
      “药引一事。”
      “哦,是一件难寻之物吗?”
      “非是难寻,而是难用。”
      “究竟是何药引?”
      “一名魔物。”
      “谁?”
      听到阎魔旱魃如此发问,摩呼罗迦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代为详细解说药理。
      “螣邪上次受伤,功体大损,本无望复原,若要医治,只能走以毒攻毒的路子,激发潜能。然而伤者心脉受创,经受不起药物冲突之力,需要另有一名功体适合、相当修为的魔,代为以真力调和药物毒性。”
      “若不致命,功成之后可再解毒,料来应当无妨吧?”
      “……吾友,以真力调和药性,是自行运功将毒物逼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然后取血做药。如同以身炼药,后果如何,吾可不敢对你保证呵——”
      眉宇之间,神色更为严峻,旱魃开声问道:“那么汝又寻得谁可以做这药引?”
      “吾并不想隐瞒,举凡异度魔界上下,功体、修为俱合要求的魔,大约四名,水火各二,是九君、战神、不系舟任沉浮,还有吾自己。”
      一语既出,室中立时陷入一片沉默。良久方听阎魔低沉开口:“此事不可令九君知道……前后医治,还要仰仗好友……”
      摩呼罗迦将前后事实一一述说,脸上却并不见什么严峻之色,他沉眠日久,且不问政事,这些取舍抉择,与他丝毫无利害关系,兼且蟒王素来心坚如铁,此刻看着旱魃隐约的为难神色,碧绿的眼眸闪过一丝“如我所料”的神色,悠悠在后说道:
      “炼药一事,务须那魔本身尽心竭力,据我所知,任沉浮与螣邪郎素来交厚,而你又一向对不系舟厌恶有加——为何如此难以决定?难道……此中另有什么隐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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