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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舒宾赫的《月光》(201206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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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技术还太青涩,但陈仪这套自由滑的发挥实在太好,节目编排也相当出色。尤其是那段跑动与跳转的组合简直惊艳,比前两天的短节目胜了不止一筹。
六个跳跃全部顺利完成,尤其是第一个前外三周半跳,完成得非常漂亮,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而她今天滑这套节目时的艺术感染力也完全超出了她以往任何一次比赛。
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能将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表现到如此地步,已经让人咋舌不已。裁判将分数打出来的时候,陈仪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在目前出场的选手当中,她竟然排第一名,全场掌声如雷。
老头子拍着陈仪的背笑道:
“好了、好了,后面出场的一个比一个强,但你已经是超常发挥,不用担心名次,好好玩两天。”
陈仪点着头,跟陈指导一同走向选手休息室,她心里头既兴奋又忐忑,虽然她自己也搞不懂她在兴奋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陈仪根本没有仔细听教练的话,她没想太远,也没有意识到“好好玩两天”意味着什么。
自由滑20位选手按照短节目排名由低到高的顺序出场,在陈仪之后出场的还有八位选手,她们的实力一个比一个强。
将尿检要用的尿样送过去之后,陈仪匆匆洗了个澡换好衣服,也不管头发干没干便走出浴室,打算冲去看比赛。
第四组比赛完之后,现场要进行整冰,那么她至少还能看到最后几个高手的较量。
其中有个叫莉亚•科特的瑞士选手是陈仪喜欢的。那位选手今年已经二十七岁,是九四年冬奥会金牌得主,原本已经因伤退役,去年动了一次大手术后又复出,虽然跳跃难度降低了很多,但她的旋转和步法相当出色。陈仪佩服她的勇气,更敬重她如今依然能与后辈竞争到这样的地步。
陈仪高高兴兴地收拾好柜子里的东西,背上包、提着她的冰鞋飞快地跑出女更衣室。可她刚走到走廊拐角,那头却突然冒出个人来。陈仪反应够快,闪身让了一下,却还是被人猛地推倒在墙边,手里提着的冰鞋也掉在了地上。
陈仪的背部和臀部本来就有伤,经这么一撞、一跌,疼得她半晌缓不过劲来。她忍着痛抬眸,正打算看看是哪个走路不长眼的家伙把她给撞了,却见一只穿着红色运动鞋的脚,一扫腿竟将她其中一只冰鞋踢飞了老远。
“Oh……I’m sorry!”
一个陌生的女声几乎在踢飞她冰鞋地同时冒了这么一句。即便英语再怎么不好,陈仪也能听出那夸张的语调里根本没有道歉的意思,简直是幸灾乐祸!那女声话因未落,她后面又响起了一阵充满快意地笑声。
那一刻陈仪完全明白她遇到了什么。
这些年四处飞参加比赛,陈仪当然知道,并不是每个运动员都那么友善。前几年在加拿大参加少年组比赛,她曾被人反锁在更衣室。在适应训练的时候,偶尔也会有人故意滑过去撞伤自己的对手。
陈仪迅速爬了起来,在抬头望向声源处的同时她也将自己的一双眼珠子睁到了最大,狠狠地瞪了过去。
是三个外国女人。
看模样三人都有二十一、二岁,不过陈仪知道,老外大多早熟,一般看上去二十一、二,实际上可能只有十七、八岁。
陈仪对站在后面的两人基本没什么印象,但先撞她又踢她鞋子的这名金发、瘦高个儿、脸上没什么肉的女人倒让她觉得很眼熟。她记得这人是俄罗斯的一个女单选手,名字好像叫做叫安妮娜•马多利,短节目勾手三周跳双脚离冰(注:“双脚离冰”就是摔倒了),排在第十二位,自由滑在她之前出场。
陈仪之所以对这人有印象是因为去年在一个秀上,这个人跟然雅•古斯塔夫搭档过双人滑。不过现在的俄罗斯当家花旦叫莫妮娜•卡萨耶娃,今年17岁,此时大概还正在比赛。
“Are you ok?”
安妮娜朝陈仪走了两步,看那表情似乎要前来查看一下刚才的“意外”是否伤到了她什么地方。可那只红色的鞋子,却用力地踏着陈仪脚边余下的另外一只冰鞋。
那一刻,陈仪的眼睛几乎要瞪爆出来。她咬牙,愤怒地瞪着这女人,还有那两个在背后偷笑的。但她必须得承认,如果要打架,她这副小豆芽菜的身体并没有任何的优势,所以,她能够做出的反抗大概也只有瞪眼而已。作为弱小的一方被人欺凌,这让她感到十分的屈辱。
正在这时候,一个声音从安妮娜及另外两个女孩的身后响了起来。那声音陈仪并不陌生。
“安妮娜?你们在做什么?”
她蹙着眉,看见安妮娜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很快地将踩在她冰鞋上的脚挪开,然后回头冲那人笑了笑,耸肩道:
“噢,然雅!如你所见,我不小心撞倒了她,正想问问她有没有受伤……”
古斯塔夫低眼,看着被踢到自己脚边的那一只溜冰鞋,接着又抬眼看了看陈仪以及安妮娜等人。片刻之后,他弯腰将那只冰鞋捡了起来。
“我想,她不需要你们的关心。”
他淡淡开口,又看了安妮娜一眼,眼神虽然平静,却带着某种警告地意味。
“我想也是……”
安妮娜挤出个笑,转身看了陈仪一眼,忽然凑到她耳边,用柔和得像关切问候地遇到在陈仪耳畔低声道:
“别以为你模仿一下然雅就能拿到好名次,去掉那些模仿动作,你一文不值!”
见陈仪不说话,只是咬唇冷瞪着他们,安妮娜得意地勾了勾唇角,又充满歉意地鞠了个躬,终于打算离开。不料就在这时候,一直沉默地陈仪却突然抓住安妮娜的胳膊,埋头就是一口猛咬。
安妮娜惊叫着捂着手退后两步,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陈仪。不只是安妮娜,那时候,任何人都没想到,一直保持沉默的小陈仪会在这场风波即将平息的时候突然咬安妮娜一口。
陈仪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就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扶着墙站起来,弯腰捡起脚下的冰鞋,拍了拍上面的灰。接着,她抬眸看了安妮娜一眼,声音像早春的空气,冰冷湿凉但并不强烈。
“你敢用俄语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吗?”英语,她根本听不懂。陈仪最讨厌别人用她听不懂的话骂她。
被咬了一口的安妮娜气得要命却无从发作。对于陈仪忽然用俄语说话,安妮娜也很惊讶。但她并不理解陈仪要她将刚才的话再用俄语重复一遍是什么意思。于是安妮娜也不抬头,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开了。
原本,咬了人,为自己出了口恶气,陈仪该愉快才是,可抬眸看到古斯塔夫站在那儿,唇角轻扬,好像是在嘲笑自己,她感到羞耻。其实,若非有这人站在这儿当后盾,她还是有点儿怕,不敢太嚣张。
陈仪提着她的冰鞋慢慢走到古斯塔夫跟前,她伸出手接过了自己的另一只冰鞋,这才轻轻地、冷冰冰地、不太情愿地说了一声:“谢谢。”
随陈仪走近,那双灰蓝的眸子开始重新审视她,好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隐带着的几分笑意立刻被其他什么东西取代。
然雅看着刚才和现在陈仪的每一个反应,如同看到当年的自己。明明是害怕或紧张,骨子里的高傲和倔强却绝不允许自己表现出丝毫懦弱;明明想友好些,却放不下某种架子。那样的性格,在别人看来或许是某种无视他人存在的傲慢。如果这种人本身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资本那也就算了;若是偏偏有着让人嫉妒的才华,那还真是个麻烦……
要不是看到刚才陈仪那场自由滑,他或许会认为自己发现了一个不论气质、个性、冰上的风格都与他少年时一模一样的孩子。
在盯着陈仪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好象终于想起了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安妮娜做了件蠢事,不过,看在你咬了她一口的份上……希望你不要与她计较。这次你的排名在她之上,很可能让她失去参加下次比赛的机会。但安妮娜的家庭迫切地需要她的比赛奖金……”
陈仪原以为他会很礼貌地问问自己有没有受伤之类,却没想到他会为安妮娜开脱。不过这也没什么,在咬人一口之后,她的愤怒确实也平息了。她抬眸看着那双灰蓝色眼睛,看上去她似乎并不感激这个帮了她的人。
“我没有这么小气,不会跑回去告状。”她说:“不过有人跟我说过,如果真的害怕失败,应该从自己身上下工夫而不是闲得无聊拿别人撒气。”
然雅闻言微怔,有些恼火地颔首思索着什么。半晌,他点头笑了笑:
“我会转达。不过,你刚才的话原本是我说给一个欺负新进师弟的大孩子听的,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话教导后辈。”
陈仪一愣,诧异地看着他,但她不笨,很快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也知道这或许是某种试探,但她还是大声反驳道:
“你胡说,廖沙才不会像她们这么无聊!”
“廖沙?”
然雅的眼中闪过惊诧,原本模糊的东西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突然清晰起来。
早先,在看到陈仪自由滑的那个开场动作时,他还只是有些疑惑,而看了她节目中那些跑动接旋转的动作后,他几乎已经确定……如今他终于从这个小姑娘口中得到了确切答案——她刚才那套自由滑,果然是亚利克斯•舒宾赫的那套《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