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往事》纷飞点点

55、第五十五章 指间沙

　　连日来的疲累和身体深处传来的痛感仿佛如波浪般一层一层的席卷着她，似乎要将她淹没。
　　“熏熏！听我说！熏熏！你别怕。知道么！“齐正哆哆嗦嗦的喊着赵熏熏的名字，口口声声的叫她别怕，可他心里这会儿却是比她更害怕。他甚至开始迷信自己是不是跟赵熏熏“八字不合”，怎么每次她碰到他就会出事。这事又该怎么跟顾清华交代。
　　这正想着，顾清华就进来了。真是白天不要说人，晚上不要说鬼。齐正在心里警告自己道。

　　顾清华看着齐正怀里此刻一脸惨白的赵熏熏。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他面前。他问齐正道：“怎么回事？”声音里透着不镇定的凌乱。
　　齐正看了一眼此刻怀里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的赵熏熏，心下一慌，原本想要说的话也变成了：“你开车了么？我们要马上把熏熏送去城里的大医院。”
　　顾清华皱着眉从齐正手中抱过熏熏，朝着外头大吼一声：“李一平，去把车开到门口。”
　　李一平被这一声吼的一脸懵，正欲跑进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就见顾清华抱着赵熏熏出来。
　　“快去开车过来，进城，去医院。”
　　“是。”李一平答应着快速朝门口跑去。

　　等赵熏熏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期间迷迷糊糊醒来的那几次让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处现实还是在梦境中。
　　外面天已经黑了，走廊里橘黄的灯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
　　她一动不动的看着床边坐着的人。身姿清正，眉目英挺。他长得真好看啊。
　　坐在她病床边的顾清华也看着她。
　　良久，两人相顾无言的看着彼此。
　　他怎么偏巧就出现了。如果他没来，这事她一定会瞒着他的。想到这里，熏熏眼睛就湿润了，她偏过脸去，轻轻抹了一下，又转过脸来，虚弱的语气强撑着轻松问他：“你怎么会来？”
　　“我应该早就来的。”他答，语气里透着一丝自责，“对不起。”
　　“对不起。”两人几乎同时说了一样的话。
　　顾清华捋了捋熏熏额边的一丝碎发，看着她苍白如纸的一张脸，想要安慰她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此刻他和她一样心痛。
　　赵熏熏握住他帮她捋头发的手，捏了捏，比起刚才的梦境，这会儿握在手里他粗粝的手掌才是真实的。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她想了想：“梦见仗打完了，你陪着我回了赵家的老房子。你知道的，我们家有一个大花园。我们看见有一个小男孩在玩泥沙堆小房子，我走过去想陪他一起玩，可泥沙握在我的手里，却怎么也握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从指缝中流走，我转过脸想看那个小男孩的脸，可阳光太刺眼，怎么也看不清……”
　　老人们常说有些梦是有含义的。赵熏熏说着那个梦，手已经下意识的放在了小腹上。就在不久前，这里还住着一个小生命，可是因为她的疏忽，让他如指间沙一般流走了。
　　“其实就算没看清我也知道的，男孩子的话一定长得像你。”熏熏的声音里透着哽咽，所有的自责终于憋不住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对不起，是我太粗心了。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你的父亲母亲都盼了许久的孩子……”
　　顾清华双手握紧了熏熏的手搁在自己的下巴处，他小声说道：“父亲和母亲他们不会知道。我没打算告诉他们。既然留不住，大概是和我们没有缘分。那我们就把他当成是我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永远留在心里。”
　　“嗯。”熏熏应着，眼泪滚滚落下。明知道顾清华这么说是为了安慰她，让她不要过于自责。可是她不敢告诉他，这个小生命的突然到来让她猝不及防，他的突然离开又让她无比自责，可赵熏熏的心里有一点释然，也许这孩子在这个时候没了，是为了想要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给更多的孩子一个没有硝烟战火的未来。

　　失去孩子的痛苦，被俩人心照不宣的埋在了心底深处。赵熏熏休养了几天就又回到了战地医院。
　　而自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顾清华所在军队的后方医院，通常是他们的队伍到哪里，她所在的后方医院就跟到哪里。他在前方作战，她在后方看护伤员。
　　君护山河卿护君。就这样过了三年，直到他们第二个孩子的到来……

　　齐正从赵熏熏的房间里走出来，门口便撞见了一身军装的顾清华。
　　他喘着粗气，低声问齐正道：“是真的么？”声音里透着难掩的兴奋。
　　“嗯。”齐正“嫌弃”地应道，“算是稳定了。”又上下打量了一眼他这一身戎装，忍不住叮嘱道，“你兴奋归兴奋。一会儿小心着点。别动着她，伤到孩子。”
　　顾清华没有看齐正，他的目光紧紧的锁住了就站在齐正身后的赵熏熏，随口应道：“知道了。”
　　齐正顺着顾清华的目光转身看了一眼赵熏熏，这会儿他也不好意思再耽误人家夫妻俩分享喜悦。只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说了一声：“那我先走了。”
　　“嗯。”赵熏熏点了点头，她似乎是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声多谢，可声音很轻，两个男人都没听见。
　　等齐正走后，顾清华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跨到赵熏熏面前。他抱起妻子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后才将她放下紧紧的拥在怀里。
　　赵熏熏也是第一次看到顾清华这么高兴的样子，快乐的像个莽撞的孩子。被他紧紧的拥着，她也只能痴痴地笑。
　　拥了一会儿，顾清华才想到齐正刚才叮嘱的他话，他稍稍松了松手，却舍不得放开她，轻轻地在她耳边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熏熏的脸埋在他的胸口，“一个月前。”她顿了顿，继续道，“因为上次的经验，这次没敢忽视，先让齐正哥帮我做了检查，才确定。”
　　顾清华揉了揉她的头发又问道：“既然确定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额~齐正哥说从前他听一个村里的老人讲，在肚子里的孩子很小气，要怀够三个月稳妥了才可以告诉别人。”
　　“我是别人么？“顾清华佯装生气，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以后不能让这个齐医生太靠近你。一个医生这么迷信。”
　　“噗~”赵熏熏笑着从顾清华的怀里退了出来，他这话里的醋意可太明显了，“齐正哥也是为了我和我们的孩子好。你跟他计较什么。”
　　说完想要往桌边去坐下。顾清华见状忙携了她的手要扶着她。
　　赵熏熏笑着推了推他的手，“没有那么娇弱。”
　　“小心一点好。”
　　赵熏熏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直到两人同在桌边坐下，一向话不太多的顾长官又絮絮叨叨的问了许多，孕妇该怎么养身，这个时候他身为丈夫的又该做些什么。奈何赵熏熏也是没有什么经验。看着他这么高兴，她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顾清华敛了笑意，询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赵熏熏摇了摇头。她咬了咬唇，她的决定是时候告诉他了。
　　“恪卿，大哥安排了人来接我。我决定了，要回去把孩子生下来。”
　　顾清华听了，一时怔在了那里。刚刚体会到将为人父的喜悦，可马上又要面对与妻子分离的局面。尽管情绪交错复杂，可他也很快明白了，这个决定不是她临时起意，应该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他目色沉沉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完她的决定。
　　赵熏熏则避开了他注视的目光，如果这会儿看着他的眼神，但凡他流露出一点不舍，她都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自从去年父亲因病离世，母亲在山城就没有别的亲人了。她一向身体不好，身边的人照顾的虽然尽心，可毕竟不是能说心里话的。你也知道我好几次让大哥邀她去香港，有我的家人照顾陪伴，我们都可以更放心些，可她都拒绝了，说是不想让父亲独留山城。父亲在时，他们感情就很好，她这样执着，我们也只能随着她。可你心里还是一直担心着她的，是不是？”
　　“嗯。”顾清华附和着点了点头。
　　“所以，一个月前当我确定自己有了之后，我就有一个想法，把这个喜讯告诉她，以照顾我和孩子为由去请她，她就不会再拒绝。大哥派去送信的人也说了，母亲收到消息十分开心，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答应了。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到了。”
　　看着顾清华眼里流露出来的感激之情，心里不免又有些难过，赵熏熏地声音略低了下去，“至于我回去了，有母亲和大哥他们照顾，你在前线也可以放心……”
　　“放心……”顾清华喃喃地重复着她说的两个字。此刻心里对她只有不舍和感激。他看着眼前的妻子，那个曾经骄傲“任性”的沪上千金，看着她从战火的洗礼里一步步成长成熟。成为一名护士，照顾伤患，曾经是她的理想，此刻她却说着要为了他的“放心”而回去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照顾家里的老人。他起身走近妻子的身边，把她拥进怀里。
　　“谢谢你熏熏！”每一个字都是他的感激和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