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尽时》长空无双

6、陆

　　胡夜飞早起慢悠悠踱进教室。

　　整个班都在奋笔疾书抄作业，除了笔尖沙沙沙，连说话声都没一点。他心里还惦记着校门口卖光的肉包子，揣着个空荡荡的胃蹭到自己座位上，刚坐下眉心就是一跳。

　　面无表情把手探进桌洞，在干干净净一堆书旁拖出个方寸大小的盒子。手指头戳戳，里面是硬塑料的模样，有点凉，盒外用棕色的碎花布包起来，居然还用黑色缎带绑着蝴蝶结！

　　不说乱七八糟的书桌怎么变整齐了，就这个看起来就可疑的玩意儿……应该不是有人整他？

　　他茫然发了会呆。

　　大中午云间点了个水果粥加素饺，苏雨柔抱着红烧牛肉饭跟虾仁蛋羹回来，看了眼又屁颠屁颠跑窗口去带了份小笼包，然后把蛋羹推过去又强行跟云间换了一半素饺：“要吃肉啊乖~”

　　苏家妈妈说了句受伤要补充蛋白质，苏雨柔就把这话奉为至宝，谁叫云间实在太挑食。

　　开吃。云间住苏家，苏雨柔可开心，因为昨晚上又是她妈咪亲自下厨。喜滋滋舔勺子，忽然想起来：“哎呀，云间云间，今天跟妈咪学做芝士蛋糕好不好，昨天的杏仁豆腐可好吃了！”

　　云间眨了眨眼：“芝士好甜，吃了会胖。”

　　“可是好吃啊！妈咪也喜欢中式的，缠好久都不肯做西点，你去说嘛她可听你的啦~”

　　云间最抵挡不住别人撒娇，这都没开始磨就点头答应了。苏雨柔笑弯了眼睛。

　　吃完饭散了圈步消食，手牵手回教室。

　　教室门口分别。教室里头空调开很足，三三两两已经坐了不少人，云间拿手抹了抹额头的汗走进去，后桌见她回来就开始招手：“快快快，要死了英语老师又发张试卷下来，说好午休做完交上去——我数学还没做完啊！”

　　云间接过试卷一看：“完型啊。”

　　“你快点做！做完借我抄！”

　　把别人的卷子递回去，坐到自己座位上要摸试卷，手刚按到桌面忽然顿了顿，慢慢地探下去摸了摸桌洞。包着棉布的空方盒。

　　云间的心砰砰直跳，僵了好久才拿手背擦了擦通红的脸，很长时间没敢把脑袋抬起来。

　　第二日又在自己桌洞里摸到同样一个盒子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胡夜飞安静地坐在那里思考了下人生。绑盒子的缎带换了色，他恍然想起昨个儿想把那蝴蝶结系成原样，结果给打成了死结……腿还痛么？根本没感觉啊。

　　几分钟之后，他又趴到了桌子上。

　　胡夜飞并不挑食。对于男孩子来说，荤肉当然是站喜好前几位的，素食跟甜点感觉也不赖，除了太甜腻的东西不太喜欢，也没什么他不乐意吃。吃到的东西是叫什么名字，他没一样能说得上来，每天的种类都不一样，但是西点不甜不酸、中点不粘不腻，清清爽爽、温温淡淡的，在他这等永远起不了早填不了肚子的人看来，确实叫人有些期待。

　　所以某一天从桌洞里摸不出食物的时候，也是有那么点小小的惋惜的。

　　大概已经是半个月后吧，腿皮上的伤口只留了些痂跟红痕的时候。天热皮肉伤本来就好的快，寻常磕磕碰碰早锻炼出了养伤的技巧，他的体质又不易留疤——大约是扯平了？

　　救人是本能，得到食物的回赠是意外，现在就是回到了原点而已。

　　继续趴在桌上睡得昏天暗地。

　　*

　　苏雨柔是某一天猛然想起胡夜飞的：“哎呀那个救人的小哥！说好要请吃饭的！”她素来心血来潮风风火火：“择日不如撞日~我去给约出来！”

　　云间眨巴了一下眼睛：“……已经请过了。”

　　苏雨柔猛然一愣：“欸？欸！什么时候啊！”

　　云间不理她了。

　　“竟然有我不知道的事啊——欸，别走！别走跟我说啊——”

　　胡夜飞上完厕所，洗了个手慢吞吞往教室走，一个词儿钻进耳朵。

　　“……那算什么校花！有本事你去向云间告白啊！”

　　不远处几个男生推推搡搡，忽然嬉打甩着水珠。

　　几滴水溅到他胳膊上。他面无表情继续走。

　　“三班的云间，那才是真的漂亮，哈哈哈可是人家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人家也不会看你啊！”

　　“哈哈哈哈……”

　　走进教室，坐到座位上，空调的冷气驱散了体育课残存在身上的几分燥热，茫茫然例行发呆。

　　“……那就说定了啊~放学我来找你！”大大咧咧的女孩扒在门框上，“那电影可好看了！”

　　“好好好。”

　　茫然之中有了个浅浅的轮廓。

　　“哎呀云间你们放学要去看电影啊！”

　　“是啊，明天双休日，柔柔说要放松放松。”

　　“是新出的……我姐也说好看……”

　　“啊啊是……演的！还有……看过预告超赞的！”

　　这个轮廓有双笑盈盈的安静的眼。

　　*

　　世界本来是一片空白。

　　他打小就不太会在意什么东西。大概是一开始就知道，他不属于这里，所以也懒得与这里的任何事物打交道。就那么慢慢地消磨日子，无所谓得到，无所谓失去，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但有时候，就会那么阴差阳错的，与某些人某些事产生交集。

　　比如他每天上学路上会遇到的流浪狗，比如每天傍晚路边小摊上雷打不动的一碗小排面，比如阳台上那株怎么死也死不干净的多肉，再比如说……他偶然条件反射扑倒的女孩子。

　　因为开始注意，所以同学两年，才猛然发现，这个女孩生得那么漂亮。因为视野里不会下意识把这道身影漏过，所以会看到，她似乎总是那么安安静静笑着的。因为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所以无论在哪样嘈杂的地方，都能敏锐地揪出这两个字的发音。

　　有些神奇。但并不会叫人反感。

　　空白的世界点出了那么一道色彩，所以显眼极了。

　　他在午饭后的教学楼边上遇到她，身边总是有个窜来窜去活蹦乱跳的影子。他在体育课的排球场地瞥见她，整个人都缩在矮树荫下，恨不得滚成颗球钻进去。他在校门口看到她，眉眼弯弯背着书包走上公交车……有时候排成一列出操的穿着一模一样校服的人群中，一眼就能望见那个与众不同的身影。

　　……像一只猫。

　　性情温驯却漂亮得只合远远围观的猫，笑得柔和无害，眼睛里却永远有警惕与疏离的眸光。

　　原来会注意到一个人的时候，整个世界就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