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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十二、十三、十四、十五章 ...

  •   十二

      张显宗哪知道她在想什么,在他看来,岳绮罗不过是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罢了。护着她的命就已经是仁尽义至,哪有空闲去了解她面色阴郁的原因。军营里不能留女人,所以两个钟头后,他命人连夜将岳绮罗送回了文县。
      天将破晓的时候,岳绮罗抵达了张府。她累了,一头栽倒在榻上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了天蒙蒙黑的时候才勉强醒来。
      樱桃打了热水进来服侍她洗澡,见她脱了衣裳,新雪一样白的细腿上全是磨破皮的红痕,眼睛里居然有了盈盈泪光。
      伤又不在你身上,有什么好哭的。岳绮罗默默地看了樱桃一眼,突然觉得这女仆很是愚忠,但是,似乎并没有以前那么讨人厌了。
      泡在暖融融的水里,岳绮罗的双手随意地搭在铺在浴桶边缘的毛巾上。樱桃又提了一桶热水进来,抬眼瞧见主子的指甲竟断了两个,连忙擦干了手,找来了指甲钳替岳绮罗将断掉的指甲剪去。
      樱桃是干粗活长大的,手虽然还是女人的手,但已经粗糙得不像话。她小心翼翼地将岳绮罗的手托起,轻轻捏住一根白净如葱的指,细心地将长出来指甲剪掉,再一下下地磨出圆润漂亮的形状。
      出鬼的,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岳绮罗靠向浴桶,闭上眼睛。等樱桃把她一双手十根手指的指甲都修好了,岳绮罗突然开口问道:“上次你求平安符的那座庙,在哪儿?”
      “在,在文县西头,叫寿佛寺。”樱桃有些受宠若惊,太太居然开始跟她话家常了。
      “你通知一下府里的司机,明天一早我要去。” 岳绮罗不想再多说,把双手放进了水里。等樱桃出去了,才睁眼看向自己的指甲。她的眼睛倒影着水色,亮闪闪的,像星星在黑夜里发光,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很好看。
      第二天上午,张显宗回了张府。打发下人一问,才知道岳绮罗出门去了,而且是去寺庙。他有点诧异,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女孩信佛?于是派了个随从去寺庙里找人。
      岳绮罗当然不信佛祖,除了法术,她只相信自己。但是她还是来了,而且碰到了一个她怎么也没料到的人。
      不是烧香的吉日,所以寿佛寺很是冷清,一路上只碰到几个打扫院子的小沙弥。她拖着红色的裙摆路过时,他们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向她鞠身,道一句“阿弥陀佛”。
      到了供着佛像的堂里,木鱼声和念经文的声音纷乱嘈杂,但莫名让她觉得内心很平静。越过檀香燃烧的烟雾,岳绮罗瞧见一个女人跪在蒲团上,正双手合十地祷念。
      那是李月牙。

      十三

      “施主是特意来还愿的吗?”一个白胡须僧侣问道。
      “是。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趁早赶了过来。”月牙一笑,低头摸摸隆起的腹部,眉梢眼角都是难掩的幸福。
      岳绮罗远远地看着她的肚子和笑,想到自己前天陷入的险境,嘴唇抿得很紧。
      李月牙和那僧人聊了一会儿,便告辞了。岳绮罗的目光追过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朱红色的寺门后,才转回头来,一向没什么情绪的脸上居然有了隐约的落寞。
      她跨过门槛,走下台阶,门外高大的青松被雪覆盖,树旁青色的墙根处也是洁白的积雪。岳绮罗迈步走过去,蹲在墙前,在雪里扒拉了几下,找到一块带色的石头,磨尖,开始在墙上写“正”字。
      其实,从被无心封在地底的那段时间开始,她就一直在回忆,往事,还有,故人。加上这阵子的梦魇,那些回忆简直清晰到融进了她的血肉。她没想到,这漫长纷繁的数百年里,给自己留下最鲜明印象的,竟然是张显宗。以前她这跟无心说过,我们才是天生一对。对于张显宗,她是从头到脚地看不起。现在想来真是放屁,张显宗是豺狼,她是女妖,祸害人间,也挺般配的。
      但她现在不想做女妖了,她想做一个普通的少女,会伤春悲秋,会喜笑颜开,会恨人,也会……爱人。虽然她并不知道爱是什么,也许两情相悦是爱,也许别的才是。她也不知道爱有什么用,不能遮风,不能挡雨,不能治病,也不能解毒,甚至不能拿来填饱肚子。但,爱,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东西,不然,为什么张显宗对她说爱的时候,她会觉得……有点幸福呢?
      忆起张显宗的那句“我爱你”,许多他待她好的画面也不可避免地重现在了眼前,像头顶纷飞的雪花,一片片落在地上,混在一块儿,拼凑出了她心里的一个想法:以前张显宗这样对她,她却好像什么也没有给过他,也许老天让她重来一次,是来,偿还的。
      她不想欠他任何情义了。
      这样想着,她已经在墙上写下了几个“正”字。一个“正”字,五个笔画,每一笔代表一条葬送在她手里的人命。写到第二十个的时候,她的小手已经冻得通红,手心里却都是汗。
      等她确定没有任何遗漏,再站起来时,腿已经酸麻了。躬着身子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转身离去,留下那片土黄色的正字,符咒一样画在寺庙青色的墙上。
      傍晚,张显宗来到岳绮罗的院子里。
      还没到点灯的时候,她却在桌上燃了红色的蜡烛,神色专注,一手拿着白纸,一手握着剪子,咔嚓咔嚓,剪出一个个精巧的纸人儿。
      小姑娘的怪癖真是挺多,张显宗不甚在意,唤了一声“绮罗”。她停下剪子,转过脸来看着他,眼睛里竟有些别样的光彩。
      “晚饭还没吃吧,想吃什么?”她好像心情不错,所以他的心也莫名柔软了下来,声音亦是。
      “……我想吃,糖豆。”她说。

      十四

      上次和林旅长的兵只是小规模地接触了一番,并没有真正打起来,但出现在文县的军队愈发多了。临近年关,战争一触即发。顾司令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张参谋也是后脚跟不着地。
      张府里的女人却是闲得很,天气好有阳光的时候,岳绮罗就抱一碗糖豆半卧在院子里晒太阳,小嘴嚼嚼嚼,两条腿儿悠闲地轻轻晃荡,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天气不好,她就在屋子里跟着樱桃学刺绣。她以前几乎没碰过针线一类的玩意,做起来才知道这里头有这么多门道,帮张显宗把皮□□起来那一次……不算数。她手很笨,绣得歪歪扭扭不说,还扎得满手都是针眼。但岳绮罗很享受这种无聊的活计,捏着牛毫针,小手翘成一朵稚嫩的兰花,被刺破手指的痛感让她发觉,自己是真的在活着。
      张显宗忙,这些天来只来过一次。岳绮罗懒得问他的动向,但樱桃总会去打听,然后再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的视线还是放在手上的活儿上,垂首静静听着,不追问任何事情,也不叫樱桃闭嘴,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樱桃很是疑惑。再加上张大人虽然对太太很好,但始终没有在太太的院子里留宿过……这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妻。
      几天后,文县来了个戏班子,在剧院里搭台子唱戏。顾大人发来请帖,邀张显宗一同去看,后者答应了,赴约那天,还带了一个女人。
      顾玄武明目张胆地将张显宗牵着的红衣小姑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脸上揶揄的笑是怎么也收不住。上次给林旅长难堪的那顿饭,他还记得清楚。回文县之后,他对岳绮罗更加感兴趣了,所以还在老张面前提过这小姑娘,打趣说,女人啊,该顺着的时候,那的确得顺着,可回了家里,那就不能太宠着了。不听话,抱上炕治一顿狠的再说。老张听后,居然笑着说“您说得有道理”。顾玄武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骄傲的同时,也觉得惊讶,老张啊老张,你这是哪来的好运,从巷子里捡了一个,一下成了你的真命天女,麻利得就转性了?
      想着想着,顾玄武腆着笑脸,脱了皮手套,伸出手,想跟这弟妹握个小手问好。谁知岳绮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降,后退半步藏到了张显宗身后。顾玄武干伸着手,有点傻眼了,她这是,嫌弃他呢?
      联想到岳绮罗只是被林旅长摸了摸手,就泼了人一脸汤,顾玄武突然也就释然了,只觉得自己的行径也是挺可耻的……可是,怎么老张就能想牵就牵呢?看来,不是老张被她驯服了,而是老张驯服了她。

      十五

      戏班唱的是牡丹亭,不过在最后补了个自编的小故事。说一个书生,赶考之前救了一只白鹭。放生白鹭后,书生在赶考路上遇险,从山坡上滑下来,摔伤了脚,被困在山林里,奄奄一息。这时,被书生放飞的白鹭化作一个身着白绸的少女,寻到恩人,背着他下了山,找到一间破庙歇脚,为他治伤。后来,书生中了探花,娶了一个大家闺秀。白鹭得知消息后,哀鸣三日,香消玉殒。到故事末尾,探花郎都不知道是白鹭救了他的性命。
      白鹭报恩,很老套的故事。比起牡丹亭,差了不知多少,但的确是戏班的诚意之作。张显宗的心思压根不在戏上,但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坐在他边上的岳绮罗瞧得却很认真。谢幕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岳绮罗突然低声道:“白鹭是爱那个蠢书生的。”
      张显宗偏过头看向她,小姑娘脸上居然有些义愤填膺的情绪,不禁笑道:“当然。可惜单相思总是没有好结果,两情相悦才称得上是爱。”
      闻言,岳绮罗的眼皮一跳,突然觉得左边的下牙很痛。她伸手摸上左腮,轻轻地揉了两下,心想,糖豆真的不能再多吃了。
      见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张显宗端起放在手边的茶蛊,喝了一小口,化解尴尬。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岳绮罗轻声地说,“相爱是很难的。”
      听出她话里的惆怅,张显宗觉得有点好笑,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似乎还没有跟他谈爱的资格。
      曲终人散,张显宗像来时一样,牵着岳绮罗的小手,跟在顾玄武的背后。刚出剧院,一个军官神色紧张地冲顾玄武靠了过去,耳语之际,顾玄武的眉毛越挑越高,脸上是遮不住的兴奋。
      “老张!走,咱们今天,宰了那猪头给文县的百姓打牙祭!” 顾玄武长笑两声,跨上马背,张显宗匆匆跟随从说了一句“送太太回府”,便松了岳绮罗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抛下的岳绮罗垂下眼帘,鸦黑的睫羽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她生气了。
      张府的车很快开到了她跟前,一个军官为她拉开车门,她乖乖地上了车。车子发动,刚绕出剧院那条街,岳绮罗突然开口对司机命令道:“不用载我回张府,调头,跟着张显宗。”
      司机迟疑了一会儿,车速稍缓,但并没有调头的意思。
      “你聋了吗?” 岳绮罗猛地一拍皮质的坐垫,眼底的杀意昭然,“我让你跟着张显宗!”司机被吓得不轻,连忙听了这小姑娘的命令,调头向北驶去。
      文县的北边,是成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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