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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十六、十七、十八、十九章 ...

  •   十六

      “老张,你说这猪头怎么这么好骗,老子故意请了个戏班过来,咿咿呀呀听了一场牡丹亭,他还就真以为自己钻了空子了!咱们就让他打过来,等他过了文水,老子让他全军覆没!”顾玄武一掌拍在地图上,上次林旅长就是在文水的那座桥上,设了埋伏。这猪头想要的赔礼,是顾张二人的脑袋!
      闻言,张显宗只是轻笑了一下,并没有回话。他拿着一个方形的小牛皮包,塞了一卷棉布,一盒洋火,还有一小瓶枪油进去。这场仗,有九成的把握会赢,但他还是片刻不敢疏忽,毕竟这是拿命在搏,必须斗出个你死我活。
      “诶老张,”顾大人突然笑眯眯地凑过来,一掌拍上他的肩,“你那媳妇儿,还留在营里呢?赶都赶不走?”张显宗立马就笑不出来了。
      军营里不能有酒和女人,张显宗第一次犯了这条纪律。
      那天他和顾玄武骑马赶到文县北边的军营,刚安排好布防,下完一大堆命令,一出门,就看到了岳绮罗。她坐在指挥部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抱着一个狐狸毛暖袖在那儿瑟瑟发抖。红色的棉服和黑色的发上是白色的雪花,看来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他没想过她会来,毕竟上一次被偷袭已经足够凶险,正常的女人早就被吓得再也不敢近军队半步了吧。樱桃跟他报告的情况也是,太太腿被磨伤了,手指甲也折断了,回了府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补觉。他听了以后有点开心,是的,开心,因为她害怕了,总算表现得像个正常姑娘了。谁知道,这次真的要开战,她又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进屋的时候,她冷得不行,牙齿都在的的打架,洁白的小鼻子冻得通红,但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沉静,带着她独有的阴森。端了杯热茶给她,他板着脸说,明天我就让人送你回去,下次不要再瞎胡闹了。她原本接过茶要喝,一听这话,立刻把茶杯拍在了桌上,面色比屋外的天气还冷,她说,我要待在这里。
      “军营是女人待的地方吗?等姓林的打过来了,带着你只会是个负累!叫你回去,你就乖乖给我滚回去!”比凶是吧,他张显宗军营里混大的,还怕镇不住一个女人?
      “我要待在这里。”岳绮罗没有理会他的暴怒,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张显宗气得不轻,顾玄武说的没错,这女人不听话,就是得治一治!张显宗一把抓住岳绮罗的毛领子,提小鸡一样把她从凳上提得站起来,还没开口骂,小腿迎面骨上突然一阵剧痛——这小丫头居然还敢踢他!伸手刚要打,却撞上她气鼓鼓的脸颊,小姑娘正吊在半空中,用眼刀削他呢。被她这惹人爱的样子一激,张显宗只觉得气消了大半,他也是有点魔怔了,怎么对着她,就是下不去狠手呢?

      十七

      总之,岳绮罗的立场十分坚定,软硬不吃,张显宗正好也舍不得下狠劲治她。于是,岳绮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军营里住下了,住在张显宗的房间里。
      管不住一个女人,当然是件很丢人的事。顾玄武时而不时地拿这个事情调侃他,对这个小姑娘,张显宗更觉得咬牙切齿地恨,但是又是发自肺腑地舍不得。不过,她的确是个不惹事的性子,每次他回到住处,岳绮罗不是坐在桌子前抱着一袋糖豆发呆,就是侧躺在床上睡觉,不声不响,也不外出,比养只猫还省心。她没有惹事,当然也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见他忙得灰头土脸地回来,小姑娘只是嚼着糖豆冷眼斜他,对他显而易见的疲惫没有任何表示,连一句“你回来了”都不会说,当初他怎么就捡了这么个木偶一样的小东西回来!
      他晚上偶尔会睡觉,岳绮罗就躺在床上靠里的那边,背对着他,一整夜没一点动静,只有幽幽的发香漂浮在空气里。张显宗对她一点绮念都没有,一是因为战事让他无暇顾及别的破事,二是因为,岳绮罗身段虽然姣好,但,冷得像具死尸……第一晚他一时兴起,打算逗逗她,伸手一揽,把她纤细的腰肢搂进了怀里。岳绮罗不挣扎,表情也没有一丝改变,睡衣下的身体依旧冷得冰凉,只是一双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张显宗,让他觉得自己在……冥婚。之后他再也没有起过不正经的念头。
      顾张二人打的是有准备的仗,从兵力上来说,也是略高一筹,所以林旅长无可避免地节节败退。赢了三次之后,顾玄武有点忘形了,彻底击垮那猪头的军队,只是时间问题。但没有料想到,林旅长正面战场硬拼拼不过,就开始找些歪门邪道,拼命想扳回一城。
      林旅长派了一路兵,连夜偷袭了文县军队的司令部。
      那时候张显宗在屋子里休息。今晚顾玄武在另一个据点,他值了会儿夜班就回了屋子来歇息。一夜只能打三个钟头的盹儿,他只脱了军服外套,鞋还穿在脚上,佩枪就放在炕桌上。裹着被子,张显宗睡得不算很沉,浑身的肌肉也不敢彻底放松,所以警哨才响了一声,他就醒了过来。一听这信儿不对,赶忙穿上衣服,佩上枪时,枪炮声已经逼近了这间屋子,睡在炕里侧的岳绮罗终于迷迷糊糊地醒了。没时间再磨蹭,张显宗一把抱起岳绮罗,将她扛在肩上,两人从后门逃出时,前门的那一面墙整个被炮轰了下来!
      跑过一条小径,几个骑马的军官已经候在草坪上,张显宗把岳绮罗放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不过这一次是他坐在前头。一鞭子抽在马臀上,马儿嘶吼着奔跑起来。岳绮罗险些被颠下去,连忙抱住了他的腰。

      十八

      饶是早就准备了另一个可以充当司令部的据点,这样的情景也是危机重重。后有追兵,前方不知有没有救援,张显宗只能一下下地抽着马匹,腰上环着的一双手臂让他更加烦躁,保命的时候还要带个女人,她果然成了他的负累。
      翻过一个山头后,张显宗突然勒马,跟着他的一群军官也停了下来。下一个山头上有隐约的火光,他不确定那是援兵还是埋伏,不能贸然迎上去。扭过缰绳,队伍岔进一条上山的小道。备战的时候,他把这一带的地形摸得透彻,这山上有个不大的草棚,在那里躲一夜,天亮之后,顾玄武应该就会派人过来了。
      人马穿过一片林子,终于找到了那个草棚。岳绮罗乖乖松开手,等张显宗下了马,竟没有过来抱她下去。岳绮罗才发觉,这个男人好像生气了。
      张显宗把指令交代了下去,十几个部下按计划守卫在草坪附近,他才从草棚里走出来牵马,抬眼一看,岳绮罗竟然还坐在马背上。刚才走得急,她还穿着睡觉时的白色里衣,在这样的寒夜里,冷得微微发抖,却还是倔强地一声不吭。
      奇了怪了,一见她的脸,他的气又消了大半。刚刚还准备了一套说辞,要狠狠训她一顿,再把她赶回文县的,现在却什么都忘了,只想好好哄哄她。这样想着,他走上前去,轻车熟路地将小姑娘冰冷的小身子抱了下来,径直走进了草棚,才将她放在稻草堆上。松开手臂想起身,岳绮罗却抓住了他的披风,颤声道:“冷。”
      没有多加思考,他解下披风,将她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颗黑黑的小脑袋。见她一副没缓过神来的样子,张显宗竟有点快意,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怎么样,军营好玩吗?”岳绮罗知道他是在嘲讽她,沉着脸不吱声,张显宗也没了心情逗趣,拍了拍她的背,正色道:“乖乖呆在这儿,想睡可以靠在草垛上睡一会儿,但不要睡太沉了。”交代完,便起身走出了草棚子。
      岳绮罗把披风裹得更紧了一点儿,小脑袋侧靠在稻草上,呆望着草棚外的火光和人影,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在看,只是在出神而已。眼睛睁了一会儿,她没等到张显宗回来,干脆闭上了眼,没一会儿,又陷入了梦魇里。
      她的梦里有股腐尸的臭气,有冰冷的风在耳边呼啸,还有一片浓烈的黑暗。她好像丧失了视觉,伸手四处摸索,却像是在虚空之中,什么都没有抓到。头疼,眼珠子疼,胃部也空落落地疼,她想要逃出这片泥淖,却又无处可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钟头,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点点亮光,是星星吗?她努力睁大酸痛的双眼,那光芒是发黄的,好像是一簇火,一个背对着她的身影渐渐清晰,站在那火苗前的,是无心!

      十九

      张显宗进草棚看岳绮罗的时候,她正在草垛间不安分地乱动,刘海被汗水浸湿,露出两弯皱起的眉,小嘴一翕一张,念念有词。他以为她睡过去后着凉了,伸出手一摸额头,不烫也不凉,难道是做噩梦了?
      正纳闷着,岳绮罗又动了两下,幽幽转醒了。见张显宗正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岳绮罗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倒是你,发噩梦了?”
      “……嗯。”的确是噩梦。
      “梦见什么了?”他居然产生了兴趣,顺口追问下去。
      岳绮罗刚醒来,神志还没有归位,也顺口答了他的话:“梦见你,死了。”
      这下轮到张显宗冒汗了,这小乌鸦嘴,眼下打着仗呢,说的话可真晦气!赶紧随便找了个话题转移:“诶,绮罗,你跟我说的身世,是真的?”
      “嗯。”怎么可能是真的。
      张显宗当然不信,心中暗暗存了怀疑,接着问道:“你不怕死人,是以前见过很多?”
      “嗯,见过很多。”岳绮罗伸手摸了摸刘海儿,难得多话:“亲人的,陌生人的,仇人的,都见过。”
      “很惨?”他也是见惯了这些,但从一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些触动了他的恻隐。
      “有的死的很利落,有的很惨。有一个……烂得只剩一个骨头架子了,后来被烧了,没了。”说着,岳绮罗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他的表情,但失望而归。
      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小脸,张显宗挨着她坐了下来,继续问:“因为这个发了噩梦?”
      “梦了好多次了。”
      “人死如灯灭,改变不了。不过你还这样念着那人,他泉下有知,应该也挺感动。”
      “我不知道,他感不感动不关我的事。”罪魁祸首用这宽慰语气说这些话,岳绮罗有点生气,吐字变得冷硬起来。
      “他是你什么人?”见岳绮罗这反应,张显宗也有点没脸没皮了。
      “陌生人。”岳绮罗没好气地哼出三个字,结果张显宗低声笑了,更是气得她脑袋冒烟。“你这小姑娘,嘴里没一句实话。那是你喜欢的人吧?”不然反应能这么大?
      “……不是。”别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诶,你说不是,那就是了。一开始你说的是梦到我死了,该不会……”张显宗难得想继续调笑下去,结果岳绮罗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直愣愣地站了起来,面上带着货真价实的怒气,斥骂道:“张显宗,你以为自己知道什么?给我闭嘴!”张显宗被这这阴转暴雨的情形吓了一小跳,还真的就不说话了。岳绮罗发了脾气却得不到回应,更气了,眼泪都快满了出来。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她带着哭腔吼了一句,又蹲下来,整张小脸都埋进了披风里。见她情绪异常激动,张显宗一时有些无措,半天才伸手拍了拍她,劝道:“别哭了。”回应他的只有断续的啜泣声。
      这乱世之中,本来就是命比纸脆,执念太深,徒留遗憾。除了自己的命和手上的权,他并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这个小姑娘,却好像心里有很深的牵绊。他的确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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