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话》无青

16、妇人江湖（一）

　　故事讲完了，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讲完了？”
　　“嗯。”
　　“……这个故事不合格，今天到我家来，重新讲一个。”
　　“可是……今天我可能还要留在医院里……”
　　“我已经问过医生了，你现在还只是疑似患者，具体的检查结果还要过两天才能出来，这么着急？”
　　“……”
　　“带病工作的话，我可以考虑给你加工资。”
　　“那么，我下午应该能过来，小姐应该不介意吧？”
　　“嗯，不介意——我等你。”
　　电话被挂上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到有些饿了。
　　昨天的晚饭她基本没有动，到现在这个时间，也确实是该饿了。
　　好好吃一顿早饭好了……
　　她按下了床头亮起的灯。

　　“来了？”
　　听着脚步声逐渐近了，她停下了动作。
　　“嗯。”
　　眼见着她又准备拨弦了，女孩放轻了脚步，静静地拉过一把椅子，放到了她的对面，坐下了。
　　一首曲子，十分顺地弹了下来，虽然颤音总是跟不上，只能将左手在那儿搭着不动，但比前些日子的已经好了许多。
　　曲毕，女孩微微一笑，将手拍了拍，却是很没心情的样子。
　　“怎么？不习惯看人练习？”
　　“今天不是，两天前的那一回才是。”
　　又是一句戏谑，她别过脸去，但却挡不住红色由脸颊一路向脖颈蔓延去，于是只好用一声轻轻的咳嗽挪去那一点不知所措。
　　“你嘴上是安刀子了吗？”停顿了半晌，她才接了后半句的话，“……今天早上的故事不合格，想好新的了？”
　　“想过了，这回就算是不好，也不许您多说了，大不了，我只要一半的工钱就是了。”
　　女孩嘴角是带着笑的，两条眉毛却轻轻蹙着，仿佛有许多不满似的。
　　她只好叹了口气，抬手，邀请着女孩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水已经准备好了，开始讲吧，我不说话就是了。”

　　沈家大少成婚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然而直到现在，这事儿也还是歇脚的脚行儿口中常谈的料儿，尤其是些路边的茶棚里，这事儿说得最热。
　　“我今儿到城里时可听说了，沈少爷的病竟然真有些起色了，倒是新娘子那边死了个人呢。嗐，这是送了多大颗福星出去了啊！”
　　“那新娘子本就是个冲喜的，她家里人已经得了够本的便宜了，若还计较什么福报不福报的，像是个什么样子？”
　　“可怜了，那新娘子已经十六岁了，看着才十岁多的样子，一看就是家里人没怎么好好对着的。不过，便是到了沈家，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转呢……实在造孽呦！”
　　“你可真是够闲的，有空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倒不如多拉几趟活呢！”
　　角落里，一个身着素服的女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她带了个纱帽，叫人看不清楚模样，但依那小小身量来看，应该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也不知是从哪儿家跑出来的，竟然没个人管着的。
　　她听够了各处传来的闲言碎语，轻轻地向桌上扣了五个铜子，站起身，默默地转出屋子去了。

　　一辆精致而小巧的马车从沈府的侧门轻轻巧巧地绕了进去，一众丫鬟婆子忙接了上去，早有人掀起了帘子，将车上的人迎了下来。
　　洛锦将药材递于手边的一个婆子，扶了幕轻的手，领着一群人浩荡荡地进了园子。
　　“大爷在做什么？”
　　“才来了几个客人，大爷到厅上去了。”
　　“是么？”洛锦顿住了步子，细细思略了几番，向着边上围着的人吩咐道，“你们先去吧，留着幕轻、子双陪我到园子里走走去。”
　　一众婆子丫鬟迟疑了一会儿，终还是齐齐地应了声“是”，一同退了下去。
　　然而，到底还是有个人不放心。
　　长水回了屋子，怎么想也放不下，于是她将身上收拾了一下，寻小路小跑着便到厅外候着去了。
　　沈敬很快便出来了。
　　长水忙低头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待客人都离去后，才慌忙走上前，将方才的事一字不落地叙述了一回。
　　沈敬十分平静地听完，微微皱了皱眉，只轻瞥了长水一眼，问了一句：“怎么的，在这个家里，你还管上主子的事儿了？”
　　一句话，说得长水白了一张脸，跌跌撞撞地便逃走了。
　　人是唬走了，但既然已有人来说，沈敬还是留了个心眼的。他也不多叫什么人，招了个小幺儿跟着，便向园子里寻去了。
　　洛锦才将叠好的元宝烧了个净，还没来得及拜上一拜，便被依着烟寻来的沈敬撞了个正着：“你在做什么？”
　　洛锦被吓了一跳，手中的香散了一地。
　　“回大爷的话，大奶奶想着这两天正是祭拜花神的日子，所以……”幕轻一面抢在前面答了，一面递了个眼神与子双。
　　子双一时却还不曾明白，待反应过来想去拾地上摆着的那块牌子时，却已是晚了。
　　沈敬捡起了地上那块小小的木牌子，上头“亡母洛杨氏”五个字刻得清清楚楚。
　　“母亲不乐意在这园子里看到火的，快些放好吧，莫要惹她生气。”将那块牌子递回给洛锦后，沈敬闭上眼睛，面上略显出些沉重来，“何况——是洛杨氏先丢了与你的母女情份，你又何必去自讨苦吃？”
　　这两句话勾着洛锦将那不好的事儿一股脑儿地全回忆起来了，一时便涌出无数的眼泪来，反倒让沈敬不知所措了。
　　沈敬只觉得有些心疼，还是个孩子呢，正欲说些什么宽慰她时，却听见她喃喃自语般地念了一句：“可是，再如何，她也是我娘啊……”
　　因为这一句话沈敬心中常隐隐作痛的那一块儿受到了沉重的撞击，一根弦“啪”地一下便断在了那里，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伊华，把东西都收拾了，到小祠堂去等我。”
　　洛锦只来得及觉出他的手有些冰，便已经被带出了园子。
　　而那小幺儿听了，只十分慌急地拾起地上散落着的香，越过了洛锦与沈敬，先跑出去了。
　　洛锦就这么被沈敬带着，一路直穿过园子到园后的一间小屋前。
　　门已打开，一尊白玉观音像供在正中央，香火缭绕，烟尘不断地从里头飘出来。
　　嫁到这里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洛锦连园子里都不曾去过几回，自然不会知道这么个虚幻的地方了。
　　沈敬猛地咳嗽了几声，洛锦伸出手正想着给他顺气，却是被他一把将手拉住，递过一把小小的钥匙来。
　　“你可以把洛杨氏的牌位供在里面……以后莫要在园子里弄这些事了，被母亲看到，惹得她生气了，总是不好。”
　　说完，他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洛锦赶忙从荷包里取出个白净的小玉瓶，倒出粒黑色的小药丸来，喂与沈敬吃了。待他平复下来，才放心地吩咐了幕轻与子双伺候着，单着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那间小祠堂。
　　一整日下来，洛锦倒是轻快些了，但沈敬却是一直都郁郁着的。天色渐暗，他实在寻不得一点儿睡意，只好取了一卷书，于灯下夜读。
　　这下，终于将洛锦自回屋后的第一句话引来了。
　　“大爷……这么看书，会伤眼睛的。”
　　沈敬听罢，无声地苦笑了一下。他随意地将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搁，任由洛锦十分妥帖地伺候着他躺下，替他施针治病去了。
　　洛锦将最后一枚针收起来时，沈敬已经睡熟了。她略略地弄出一点小小的动静，确定了沈敬没什么反应后才放下心，跑到桌边，将那蜡烛重新点燃，捧起沈敬未曾看完的书品读了起来。
　　这样，其实很好呢……洛锦将书上中意的诗句抄在一张纸上收好，心下有些窃喜着。
　　躺在床上的沈敬翻了个身，压去了嘴角忽然溢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