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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改观 ...


  •   爱德的心跳得很快,快得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被一下一下地泵出去,冲上脸颊和手心。

      他想要生气,他想回到房间里把金布利揍趴下,暂时不去想那样会同时伤害到哈勃克。也许爱德就是在生气,在大脑的某个地方……修斯把他和阿尔拖到走廊上时,他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那巨大的震惊就仿佛黏在喉咙里的一口痰,咳都咳不出来。

      修斯把身后的门砰地关上,脸色铁青。

      “那家伙有病,”他的怒气里带着点奇怪的歉意,“完全就是有病。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能编造出这么……龌龊的事情。很抱歉让你们听了他的疯言疯语,小子们。”

      爱德耸了耸肩,试图把喉中那黏糊糊的不适感吞下去。“那是他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嗯……”他叹了口气,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我想你可以试试晚点再跟他谈……或许我们还有机会说服他放过哈勃克……”

      修斯听起来并不是很有信心,但爱德还是点点头。也许他是对的呢……说不定金布利想清楚之后会妥协……说不定他会接受修斯的提议,决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到外面转转,而不是拉着哈勃克一起下地狱……

      “……为什么一个国家炼金术师会被命令去杀掉两个手无寸铁的医生呢?”阿尔忽然问道。他并没看爱德或修斯,而是空洞地望着走廊,看着一个金发护士从柜子里收齐补给,然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阿尔方斯……”爱德嘘了一声。

      修斯看了他一会,没有说话,张了张嘴,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你……”他终于开口道,声音里带着点怀疑的颤抖。“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个疯子说的话吧,不会吧……?”

      “什么?不,当然不……!”爱尔保证道,很快回过头看向他们,“我只是……在想为什么……”

      但阿尔的声音里的怀疑不容错认,爱德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万一马斯坦真的做了金布利说的那些事呢?他在战场上真的享受杀戮的快感?万一他真的是自愿去杀掉温莉的爸爸妈妈呢?为了让金布利处理尸体他真的……

      不,不可能。马斯坦不会——也不可能做以上任何一件事。尽管他有时是个十足的混蛋,但毕竟还是个令人敬重的人,而不是别人描绘中的那个恶魔。爱德知道的。没错,他是杀过人,没错,他是犯过罪……但他为此付出了代价,而且至今还在为之受苦。正如爱德和阿尔也必须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一样……尽管他的伤疤不像他们的那样显而易见。的确,他是个有秘密的人……也喜欢利用别人……而且……可能有时候真的会说谎……

      爱德脑中的思绪如火车般狂奔,然后被他紧急刹住,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好吧,马斯坦并不总是诚实又和善的。那又怎么样?爱德也不是。关键在于金布利这个畜生只是想抹黑他的名声。就是那样。

      “我相信马斯坦,”爱德对弟弟坚定地说,或许比正常来说还要坚定一点。

      爱尔垂下头,什么也没有说。

      修斯对他俩微弱地一笑,看起来既感动又万分的悲伤。

      忽然间,一声尖锐得要把人冻住的尖叫从哈勃克的房间里传出来。修斯惊得一跳,咬紧了牙急急忙忙冲过去。

      “天啊,可别又来……”他低声自语道,把门摔开闯进房间。

      爱德和阿尔站在那,不确定是不是该跟他去,但是第二声尖叫很快随之而来,爱德终于鼓起勇气踏进门。

      哈勃克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肌肉绷得紧紧的,他急急喘着气,不时地呛住,像垂死的野兽般尖声大叫——半是怒吼半是嘶喊。他的声音仿佛能在爱德的胸腔里回响,在心肺周围萦绕不去,把里面所有的温暖都吸光。那声音有种阴魂不散的诡异,但爱德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到底是哪里那么诡异。

      那不是一个人的尖叫,而是两个。哈勃克的声音嘶哑刺耳,是从□□的剧痛中爆发出来的……而在那起伏的叫喊之下还有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则是来自灵魂——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金布利那更低沉平滑的喊声与哈勃克一起,混合成一种恐慌与震惊的和声,如果不是太过可怕的话,听起来几乎是美妙的。

      布莱达在哈勃克那边站着,一只手扣着哈勃克被束缚的那只手,他们彼此抓得那么紧,爱德感觉他们快要把对方的手指掰断了。布莱达的另一只手犹豫地徘徊在上方——轻轻地触碰哈勃克的脸或手臂,把他汗湿的金发从无知觉的双眼前拨开——他疯了似的想要帮他,但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挺住,约翰……”他断断续续地恳求道,“再坚持一会,很快就好了……”

      修斯站在布莱达身边,紧紧揽住他的双肩。他没有试图去安慰哈勃克,因为他知道——正如站在门口无助的爱德一样——这样做毫无意义。显然哈勃克是感受不到安慰的,所以他把注意力转移到房间里其他受苦的人身上,至少布莱达还能从关心中汲取一点力量。

      修斯抬起头,看见爱德站在那里。关门,他做了个嘴型,暗暗一偏头叫他回去走廊上。爱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然后点点头,退出去把哈勃克的尖叫声关在门后。他紧闭着眼睛,额头靠在门板上。他讨厌这个,讨厌这一切。就因为一个挟怨报复的罪犯,每个人都那么痛苦,而爱德却没法改变现状。

      在路上的生活——只有爱德和阿尔两人的旅行生活——比待在这里担心其他人要简单多了。爱德只想操心阿尔的事,再加上一点点自己的事。他想把这些人全部推开然后再也不回头。他们谁都与他无关,与他无关……但他却不能抛弃任何一个。虽然听起来毫无说服力,但除了温莉和毕娜可婶婶之外,他们是他和阿尔仅有的亲人了。不管主观上是否乐意,他们都占据自己生活中的很大一部分,而且爱德也的确关心他们……

      但是该死的……现在他只想把那些情绪都甩开。他不想要关心,不想要担忧,也不想要悲伤。他希望他们只是路人甲路人乙,正如他刚加入军队时那样。但他现在长大了一些,跟他们待久了,也深深地喜爱他们……

      “哈勃克就要死了,”爱德轻轻地说。“金布利绝对不会听我们的。他没有理由……”

      爱德感到弟弟那双沉重的手搭在自己耷拉的肩膀上。“或许我们应该看看能不能跟马斯坦谈谈……”他轻声回应道,尽管语气中显露出他其实并不真的想见他。“他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金布利……他也许知道什么条件能让金布利放过哈勃克。”

      爱德仔细想了一会,然后沮丧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再打扰他了……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清醒地回答我们的问题……”

      “至少我们应该试一试,哥哥。”

      “是,但……”爱德半是让步了,微微抬眼回头看向对方。

      “而且我知道你真的想见他,不管他帮不帮得上忙。”

      爱德有些惊讶,但知道否认也没意义,只吞了吞口水,“我去问问修斯看能不能去见他……”他最终同意道,“但他不一定肯,因为昨天……”

      “比起这个,修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阿尔温和地说,向着门那边点头示意。“再说,大佐是你的上司,你不需要修斯批准才能去见他啊……而且我们都知道你绝对不会让他再出事的……”

      “……我知道。你说得对,你总是对的,阿尔,”爱德苦涩地一笑,“来吧,我们走……反正在这也没什么用吧我想。”

      于是他们俩从那扇门前离开,里面的三个人还在跟那看不见的敌人搏斗。走到听不见哈勃克的惨叫声后,爱德终于放松了一点,但身体里那顽强坚守着的恐惧和悲伤却无法挥之而去,而且随着他走向急症室的脚步愈演愈烈。他们没花多久就找到一个护士,问出了马斯坦在哪个房间。

      这不是他之前第一次被刺时住的那间,但很相似,所有的房间都很相似——在蜂窝般的医院里每个房间都一模一样。马斯坦的床在另一头,罩着窗帘的窗户下面。另外靠近门的地方还有一张床,但是空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架轮椅孤单地坐在床脚边。爱德走进这个昏暗寂静的房间时不禁想,睡在那张床上,用那个轮椅的人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完好无缺地回家去了吗?还是敌不过病痛最终离开人世,只留下家人在一旁看着流泪?有多少人曾在那张床上死去?

      他逼自己走上前,靠近马斯坦的床时忽然感觉紧张起来。大佐正沉沉地睡着。有人——多半是护士——在他腰下放了一个软垫,好让他能侧躺着舒服一点。他的一只手放在身旁,软绵绵地搭在腹部,仿佛在潜意识中仍然想保护自己不再受伤。另一只手曲起卧在脸侧,拇指几乎触到他那毫无血色的微张的唇。他看起来像个孩子那样躺着……与军队领袖的样子完全相反,平时人们只会看到他趴在桌子上睡,在一摞没完成的文件后面。

      爱德看着他,一线金属的闪光抓住了他的视线。马斯坦的手腕上有一枚手铐,把他牢牢地拴在床上。这副景象让爱德莫名地感觉有些厌恶。他昨天无意中听到修斯和霍克艾在等候室里说话,讨论把马斯坦锁在床上的事,这样他就无法起身伤害到自己,但当时爱德真心觉得他是在开玩笑。而很显然,他不是开玩笑。

      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奄奄一息的好朋友铐在医院病床上?

      真正的修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爱德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修斯了……但他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他叹了口气,试着把那想法从脑袋里驱赶出去,阿尔正看着这边,现在应该集中做正事。

      “大佐?”

      爱德细细的声音在静室里显得格外响亮,但马斯坦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一动也没动,完全沉浸在重伤麻醉的状态中,注意不到身边站着的两个年轻人。也许他们应该走开让他好好睡,他需要睡眠来恢复,不是吗?打扰人家休息,告诉他面对金布利毫无胜算这件事根本没意义……没必要提醒他自己的朋友有多接近死亡不是吗?

      ……但如果还有一线希望能帮到哈勃克,难道不该试试吗?马斯坦早已表明了决心,不顾自己的身体去尽力寻找救他的办法了,而爱德也了解他,知道他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他会想帮忙的。

      爱德有点犹豫地伸出手,去摸马斯坦的脸,但在指尖真的碰到那副睡容之前收回了手。从前妈妈经常早上这样叫醒爱德和阿尔,双手捧住孩子的脸,或者把乱糟糟的被子从脸上掀开。爱德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样被叫醒的感觉是多么安宁又舒服……但他和马斯坦还没有亲近到可以这样接触。碰他的脸是越界行为——即便只是为了叫醒他。那感觉太亲密了,爱德不禁有些莫名这为什么会是他的本能冲动。

      于是,爱德的手往下挪,搭在马斯坦的胳膊上摇了摇,确保不会刺激到他。

      “马斯坦……?长官……?”

      大佐轻轻咕哝了一声,深深地叹了口气,双眼慢慢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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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伊无力地眨了眨眼睛,在刚醒来的那一会里一脸迷惑。有什么人在他上面,呼唤着他,手搭在自己臂上。他的视线清晰了一点,然后看见一张关切的脸,长着一头金发。

      “霍克艾……”他喃喃道,想继续回去睡了。

      那只手僵了一下,然后收了回去。“不,是爱德华,”一个声音轻轻地说,“钢仔。”

      罗伊又一次向上看去,眯了眯酸痛的眼睛好看清楚些,那模糊的好似圣光中天使的影像清晰起来,现出了爱德那张少年人的脸。

      “哦,”认出后他应了一声。如果不是太困的话他可能还会不好意思,“抱歉……”

      “没事……你感觉怎样?”

      “……仿佛得了幽闭恐惧症……”他含糊地说,省起自己还被锁着,又拉了拉手铐。该死,说话好难,动一动更难。“爱德……把这个弄掉。”

      爱德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但并没有去碰手铐。“长官,我们得跟你谈谈……”他停了一会才继续道,“……如果你觉得还撑得住的话。”

      他看起来很难过。

      “别难过……”罗伊说,他想起了霍克艾之前告诉他的事。爱德为他哭过,他很担心自己……他不应该的,明明有其他事情要操心……

      “……你说什么?”爱德试探地问道,往前倾了一点,“我听得不是太清……”

      “马斯不应该……弄哭你……”

      爱德沉默了一会,然后慢慢地直起身子,稍微退后了一步。也许是不好意思……罗伊也不知道。他的世界又一次变得模糊,他已经开始慢慢把脸埋进枕头,快要沉入温暖的梦乡了。

      “大佐,拜托……”爱德说,过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靠近,重新抓起他的手。“哈勃克状态不大好,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好吗?能理解吗?”

      罗伊呻吟了一声,又一次撑开眼皮,显然被哈勃克的名字唤醒了。

      “约翰……他怎么样?”罗伊问,试图把脑子里的睡意抖掉。他意识到爱德要说一件重要的事,于是看了看房间四周,好让自己打起精神。阿尔方斯也在这里,正站在爱德身后。爱德一脸忧色,眉间皱成了川字。他总是这么严肃……小孩子不应该老是那么严肃,太不健康。

      “他快死了,大佐。昨天晚上阿尔和我在研究金布利留在哈勃克背上的炼成阵,我们发现除非金布利肯帮忙,否则我们没法分离他们,”爱德急急地说道,好像想在罗伊又一次睡着前把话说完。“修斯甚至开出条件想买通他了,但他不肯让步。拜托了长官,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听我们的吗?”

      罗伊一时间并没回答,而只是咀嚼着爱德说的话。这就好像在深雪中拖着锚长途跋涉似的,但终于他还是明白了这孩子要求的是什么,他的脑袋在那一瞬间的焦虑中清醒了起来。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天啊,哈勃克,他快死了……罗伊其实早就知道,今天早上霍克艾告诉他时就知道,但是真的听到爱德说出来,他那被病痛蒙蔽的思绪才完全理解事态的严重性。阿尔方斯和爱德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查清了那种炼金术的性质,但如果想恢复原状必须要金布利的协助那又有什么用呢?金布利是个邪恶之徒,而这两个热心孩子的请求是不可能动摇他的。

      “他不会听你们的,”罗伊一边试着思考一边说。

      “那……那就到此为止了吗?”爱德质问道,“我们完全束手无策了?”

      “他不会听从你说的任何建议……我知道他不会。”

      “难道我们什么都无法提供给他吗?你想不到任何东西……?”

      “我是说你没法说服他……”罗伊提醒道,抓住床栏试着直起身子,“但说不定我可以……爱德,把这玩意弄掉,带我去见他们。”

      “……不。”

      罗伊看向他,一脸惊讶。“呃……不?”他靠在扶手上喘气,稍微一动,腹上的伤口也随之苏醒。

      “不,”他重申道,语气中的坚决与脸上柔和的表情正相反。他又抓起罗伊的手臂推回床上,“因为你的事我已经跟修斯闹得很僵了……我去跟他说说,看他让不让你跟金布利谈……”

      “他不会……不……会让我去……根本……没必要问。”

      爱德怀疑地咬了咬唇。然而尽管视线模糊扭曲,脑袋也一样不清楚,罗伊还是看得出爱德信服了。马斯明确表示过他不会让罗伊离开这个房间,也不会,在任何情况下解开手铐。马斯平时总是吊儿郎当的,但是惹急了,他绝对说到做到。

      “……听我的爱德,这可——可能是哈勃克唯一的机会……”

      爱德微微低下头,刘海遮住了低垂的眼睛。

      “不,”他终于又说,“如果修斯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钢……把它弄掉。这是命令。”

      爱德固执地又摇摇头。“我不会再帮你了。你可能会受伤的,马斯坦,还可能会死。”

      “如果你不帮我,哈勃克一定会死!”罗伊吼道,他是声带嘶哑地抗议,这样忽然高声说话伤到了喉咙,让他不禁想咳嗽。但他忍住了咳嗽的冲动,考虑到最近的手术,这时候发作感觉恐怕不会太好。

      “我不会让你再拿命冒险了!”爱德吼回来,“你受了伤!应该卧床休息!”

      “就让我试一试……!”

      “如果金布利不理我们,你凭什么认为你能让他改变主意?你真的觉得他会听你的?真的觉得自己去谈就会有任何不同?”

      “我不知道,爱德。也许……也许我帮不上忙,但至少让我见见哈勃克!”但罗伊马上停住了,深吸一口气。大喊大叫完全不能减缓内腑逐渐攀升的疼痛,也没法让他说服对方。他呼出那口气,声音柔和下来,“我要求你的只是让我见自己的部下……见我的朋友……在他死之前,就算我救不了他。”

      爱德抱起双臂交叉在胸前,又一次咬住唇。“我做不到。你不明白吗?我做不到!”

      “爱德华,听我说,我——”

      “不,你听我说!”爱德打断了他,“别再把这破事推给我。不管我们做什么,哈勃克都可能会死,而我无能为力,但我不会因此置你于生命危险中。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罗伊的心沉了下去——就像一块石头坠入了黑暗冰冷的海底。爱德的声音里带着悲伤,他的歉意也发自内心,他是真的要把罗伊留在这。他会离开让他就这么被锁在床上,等着自己的好友在同一栋建筑里死去。想到这个就像被迎面打了一拳似的,心中一下子填满了深深的恐惧,让他几乎想要吐出来。经历了这一切,过去几天里约翰和罗伊之间发生的一切,最后却连彼此道个别都不行。

      “爱德……爱德,求你了……”罗伊恳求道,感觉仿佛被绝望刺得浑身冰凉。“你不能让……”

      爱德别过脸不去看他。暗淡的光从厚厚的窗帘外钻进来,一瞬间照亮了他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泪水正在里面打转。

      “你真的……要剥夺我最后一次机会,就在他死前跟他说说话……”罗伊喘气道,“你真的要把这个也夺走……”

      “是啊,我会,”爱德低语道,声音有些破碎。他抽了抽鼻子,清清嗓子道,“如果能让你安全的话,我会做很多事。你不——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他的声音又哽住了,他停下来,摇了摇头,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罗伊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慢慢地躺回枕头上,试着理清刚才发生的一切。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整件事让人不知所措又害怕,而罗伊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往里蜷回去,无助地闭上了眼睛,心脏还在喉头砰砰地跳。

      “休息一会吧,大佐……”他听到爱德说,那语句出口时听起来很紧张。“我很抱歉打扰你了……不过我……我会及时告诉你最新消息的,好吗……?”

      罗伊没有说话,他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连看也不想看他。过了一会,罗伊听到爱德发出一声小小的悲伤的叹息,也许半是抽泣着,随后就是不稳的脚步声冲出房间,然后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罗伊把眼睛闭得更紧了,一边咬住了牙。他不能哭,泪水除了让人头痛之外没有任何益处,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头痛。他们怎么敢——爱德华和马斯两个。不管伤病到怎样的程度,只要有一线希望能唤回金布利的良心……他们怎么能这样把他关起来?这条命是他自己的,他有权拿来冒任何险,哪怕只能起到一丁点的作用……哪怕只能握住挂心之人临死时的手……

      这不公平……

      “大佐?”

      罗伊惊得一跳,他没觉察到阿尔方斯还在房间里。刚才跟爱德说话时他几乎都没意识到阿尔在这……之前被别的吸引了注意力,脑袋也不清楚,而现在是阿尔进来以后第一次说话。罗伊差点就不想应他了,如果装作睡着的话说不定他会就那么离开。他不想跟爱德华说话,也不想跟他说话。他已经说够了……

      “什么事?”静默了一会,他还是粗声道,但是并没有高抬贵眼去看对方。

      “别生我哥哥的气,”那孩子温和地接道,“你知道他是对的,你现在还太虚弱……我们一开始都不应该来这。如果他帮了你,会有大麻烦的,你再受伤的话,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走开,阿尔方斯,”罗伊说,手挪到腰上抓起毯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盖回胸前。他只想睡一会,那样就能暂时放下所有这一切……很有可能当他再次醒过来时,哈勃克的死就已成定局……他不禁为这么个病态的想法抖了抖。

      房间里死寂了片刻,但他并没有听到阿尔动作的声音。然而又过了漫长冷肃的一刻后,他说:

      “……你真是被迫杀掉温莉的父母吗,还是你自愿的?”

      罗伊的眼睛突然睁开,心脏因震惊而停跳了半拍。他抬起头看向那个站在床脚的铠甲人,在罗伊那打了药的视线里,对方忽然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幽灵,挟着暗潮袭来他的床边。他舔了舔唇,发现自己一时失语,而口中的唾液刺痛了干涸的口腔。

      “为什么……为什么问那个?”他终于说,心里已经知道原因了。

      “只是金布利之前……说了一些话,我只想确认他是不是在说谎。”

      阿尔方斯的声音里有些罗伊以往从没听过的意味。那简单孩子气的纯良——尽管他和哥哥在还很短的人生中经历了那么多——每次说话时都会快活地显露出来,现在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隐隐的怒气,对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显得过于老成的怒气。阿尔方斯并非真的在询问,他是在谴责。

      “阿尔方斯……阿尔,你要明白……”罗伊开口道,震惊之后他的心脏落回了嗓子下,躲进了喉结后面,“你不能信那个疯子说的任何话……”

      “我尽量不信,但这件事打击很大,我得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他口中那个恶魔。你是自愿的吗?”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不能仅仅——”

      “这个问题很简单,大佐。是或不是。”

      这一直是罗伊和艾尔利克兄弟之间最痛苦的心结,今后也会如此。他们之间有很多心结,而这个伤人最深……对双方都是……通常他们都不计代价地尽量避免。罗伊从来没想告诉他们这件事,尽管他很清楚兄弟俩跟那对医生的关系,但马尔科——这个殉道者——暴露了罗伊和他自己的罪孽,而那些话是无法收回的。现在那些罪又一次回来了,成为压在他心上的最后两根稻草,把他打入无底深渊,像一把枪指着他的脸,看着他坠落下去……

      “是。”

      这个字卡在喉咙里,然后被一声虚弱的气音吐了出来。是,他是自愿的,他主动去做的这件事。两个无辜的人,两发子弹,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终结了他们的生命,也跟着烙进了他的灵魂,让他万劫不复。

      阿尔方斯靠近来,罗伊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他内心的那个懦夫还以为会被打到。他活该被揍,他死有余辜……他隐瞒了自己所做的事——对每个人——他骗了他们那么多年。

      阿尔粗暴地扯过罗伊被铐住的手,猛地一拉,金属环狠狠地咬进他手腕上半是结痂的创口。他痛呼了一声,但很快听到了刺耳的金属解开的尖锐声响,不由得再次睁开眼睛。

      一身铠甲的孩子扯断了两枚手铐之间的链子,解开了罗伊的束缚。眩晕的大佐盯着那里,看着挂在自己手腕上断掉的锁链,目瞪口呆。

      “我们跟你到此为止了,”阿尔方斯说,他的声音轻得让人害怕,“我哥哥再也不欠你任何东西,所以想死就去死吧,如果那就是你想要的话。”

      然后他生硬地鞠了个躬,身子弯得很低——那白色的马尾头饰都滑下了肩膀,扫到了光亮的地板上。“如果你需要的话,门边有轮椅,”他说完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留罗伊一个人待在充满恨意与哀伤的空气中。

      罗伊很久没有动。走廊中阿尔方斯的脚步哐当哐当的,而直到那回声都消失了很久之后,他仍然麻木地躺在那里。他那迟钝而悲伤的大脑让他没法真的反应刚才发生的事,所有的思维都离他而去。是金布利在背后,逼他对阿尔说出真话,他知道自己本该感到恐惧和痛苦,可是现在他都感觉不到什么东西了。阿尔方斯的离去让他整个脑袋都空了,而体内的药物迅速占领了这份空虚,连痛觉也一并带走了。

      他几乎想待在原地……如果就听别人的话乖乖留下来其实好过多了,哪怕这会让他的心死掉。但是哈勃克呢……?不,阿尔方斯冷酷地给了他这个救人的机会,罗伊是不会浪费的。

      他试了几次才坐起来,而他终于好不容易坐直后,只觉整个房间旋转着摇摇欲坠,失血的寒意从颈后爬上来直刺额头,瞬间让他眼前爆开一丛白色光点。他深呼吸了几口气,等着那些光点散去。他必须很小心,慢慢来,不然的话会晕过去……而如果他真的晕倒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站得起来了——即便倒地的时候没有严重受伤。

      他拔掉静脉注射器,然后往床边挪——离门近的那一边,早先霍克艾来的时候已经把那一侧的床栏摇低了——然后慢慢地……非常,非常慢地……把脚放在地上,站起来。自从爱德弄醒他后就开始隐隐作痛的腹部忽然从不适炸成剧痛,让他一时间没法呼吸。他的腿在抖,膝盖快支撑不住自己要弯下去,但他还是尽力往前蹒跚了几步,在倒下之前抵住房间里的另一张床。

      躺下。躺下,他的身体仿佛在咆哮。

      他垂下沉重的脑袋,逼自己的肺继续呼吸,不堪重负的器官让他极不舒服,脸色十分痛苦,但他还是无视了身体的强烈抗议。哦,这会非常艰难。当时有爱德和阿尔扶着走的时候就已经够痛苦了,现在的难度则是指数级增长,没有人会帮他了……至少阿尔,是再也不会低下身子撑住他了……

      不,现在不能想这个。他得去找哈勃克,那是他唯一应该集中精力去做的事。哪怕是爬也要爬到那去。不过幸好,阿尔说床脚有架轮椅倒不是假话——只不过他现在靠着的地方还差一点才能够着——那就不至于要爬过去了。他深吸了几口气稳住自己,然后把床当作拐杖,一点一点挪到床脚边,坐进那张候着的轮椅里。

      “狗娘养的……”一坐下来他忍不住骂道,略微弯下腰喘口气。他跋涉了总共大概有七尺的距离,就已经感到筋疲力尽,但至少他现在能坐下了……即便有那两个小子帮忙,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站多久。这可不像上次私自出医院的情况……不久前那次,他已经昏睡了好几天,伤口略有好转,大量失血的身体也得以补充供血。而现在,他的伤口复发,心脏得一刻不断地往全身输送血液,已经烧得快要冒烟了……即便是坐着,也感觉头重脚轻,如果不是专注于自己的目标,他恐怕早就晕过去了。

      “哈勃克,”他大声地提醒自己,依旧喘个不停。他抓住椅轮然后——搞清楚这破玩意怎么操作之后——把自己推出了房间,小心翼翼地不与走廊远处的任何医护人员眼神接触。

      然而很明显,当他穿过这条走廊,也完成电梯前另一个过道一半的路程时,他发现这是项不可能的任务,尽管已经无可挽回。滑行了大概十或十二码之后,他的手臂开始无力地颤抖,但他还是逼自己向前,每次转动轮椅时都几乎要大喊出声,他受尽折磨的腹部肌肉因用力而绞得紧紧的。吗啡让他的大脑混沌不清,但他每走一步,止痛的药效就降低一分。

      大概离电梯十五码远的时候,罗伊那疲惫笨拙的手在摸索中不小心从轮椅上滑了下来。轮椅稍微转了个弯,他让自己停下,剧烈地喘息起来,他的肺痛得难以呼吸,就是无法呼吸。尽管他很想去到哈勃克那里,可是一个人真的做不到。这太难了,他也太累了,周围却没有人能帮他。也没有人愿意帮他了……马斯被他的自虐行为气坏了,爱德和霍克艾又听话地离开了……哈勃克在某个罗伊看不到的地方奄奄一息……谁又知道布莱达和菲利在哪里?而阿尔,他再也不会伸出援手了。现在他已经恨上罗伊了……

      老天,如果他告诉爱德自己真的做过金布利说的那些事呢?但这是当然的……他怎么可能对哥哥隐瞒这种事呢?那令人心痛又可憎的事实……他不仅残杀了两个无辜的医生——两个他们从小就喜爱的大人……说不定还照顾过他们不止一次——而且他还是主动去做的,只为了自己的形象……他开枪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没有一天不为此痛心疾首……可那份悔意对于丧失双亲的孩子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罗伊的谎言最终还是被揭穿了,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不会被原谅……所有人都会发现的。他的部下们会鄙视他,马斯会离他而去……

      金布利还说了什么?他还揭露了罗伊多少可耻的秘密……又有谁听到了?他还有多久,会被所有人抛弃,被视作恶魔(他真的是),就像刚才阿尔那样?也许他真的跟金布利一样坏。也许他还更差劲,至少金布利从不讳言自己的罪孽……

      罗伊眼前的白光点点又回来了,视野外围就像下着雪似的。他的心脏重重地拍打着,既疲劳又悲伤,而每一下痛苦的跳动都让他的脸和指尖更冷一分。他虚弱地把头埋进手中,感觉自己一文不值又无能为力,只想着金布利为什么没有抓住机会真的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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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莎·霍克艾坐在她上司的办公桌前,发觉菲利已经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用袖子擦着湿润的眼睛。她旁边的地毯上还染着大佐的血,无论清洁人员打扫了多少次都是那样。地毯得换,哈库罗将军说,为了保证形象。不过莉莎个人并不很在意它是不是维持原样。或许留着这染血的纪念品也不错……时时可怖地提醒着他们,人皆难逃一死。或许这会让他们对死亡怀有更多敬畏……

      莉莎把金布利的病例放在面前,本来不应该把它从医院带走的,不过她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

      她当时笑了——真的笑了——当看到金布利患了绝症的时候。什么样的人会以他人的痛苦为乐?不管那个人有多招人恨?不,金布利是个人渣谋杀犯这件事并不重要,关键也不在于他有多残忍,或者她认为该怎样制裁对方。堕落到他那个份上,对别人的病痛拍手称快这种事……不会因任何借口正当化。任何借口都不能。

      她无法忍受这种羞愧的感觉了,她不是这样的人,那不是她。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这样病态又邪恶,能对别人的绝症笑出声。即便他是敌人,她也无法原谅自己,现在她知道,自己也有跟红莲一样的恶质,也可能成为跟他一样的恶魔……即便她选择不去纵容,恶的种子也存在于此。

      不过或许每个人都有可能变坏。渴望看到敌人倒下——不仅仅是被杀或被俘,而是被折磨——这种想法栖息在每个人心中,是一种潜在的动物天性。然而不管是不是天性,她都不希望这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同时她也意识到那只能抑制不能消除,又不禁感到恐惧。是的,她是有些孩子气,这么容易受影响,但就是控制不住。之前由衷的笑声把她不愿承认的可怕真相暴露无遗,让她怀疑自己,她的内心深处动摇了,开始看不清自己的本性。

      她在马斯坦的椅子里蜷缩起来,呼吸着黑色皮面上他的气息,试图从中找到一点安慰,可却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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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德华站在男厕所的洗手池前,用水龙头里冰冷的水泼自己的脸。

      冷水可以减轻眼眶周围的红肿,同时把脸颊上干掉的泪痕洗掉。他不想让阿尔知道他又哭了。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脆弱。昨天在等候室里那次崩溃已经令人无法忍受了,去他妈的修斯……去他妈的马斯坦。

      为什么马斯坦就不能明白他得乖乖待着呢?都已经伤得那么重了……爱德昨晚做了噩梦,梦到马斯坦又咳血了,他被那血海淹没,然后在自己怀里慢慢变凉……无论如何他都得好好躺着。修斯也这么说……而且他连把人锁起来这么过分的事都做了,那就表示不是闹着玩的……

      但是,当马斯坦意识到这次就算是爱德也不会帮他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当他终于明白哈勃克就快死了而爱德却不让他见最后一面的时候……这让爱德很不好受。看到那凄惨的表情时,他差点就让步了……

      爱德抬头看向厕所的门,水从他的睫毛和鼻子上流下来。或许他应该回去……马斯坦有权见自己的朋友,不是吗?爱德知道他希望至少能道个别……他们小的时候,在妈妈弥留之际,爱德也是努力争取了才让自己和阿尔能在最后一刻坐在她床边……才能握住她的手,告诉妈妈他们有多爱她,一直想让她相信会好起来的,不管医生跟他们说了多少次都会好起来的。那最后一刻在爱德的记忆中是神圣的……那么对于马斯坦和哈勃克,他真的可以把这个也夺走吗……?他应该回去,他应该帮带他去见哈勃克。爱德会确保万无一失的……

      不,不,他不能。马斯坦受了伤,该死的!

      爱德一边气着自己,一边从扁扁的纸巾盒里抽出一截抹在脸上,让它吸走皮肤上的水分,他才刚止住又一波眼泪。

      停下,他在脑中对自己说。停下,停下,停下……

      爱德并不常哭,他讨厌哭。有时候身体真的希望他放下一切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但他几乎从不这样做。一般来说要忍住不哭是很简单的,可一旦打开了泪匣子就收都收不住。

      “哥哥……?”

      爱德捂着湿透的纸巾,瞥见阿尔正从门外探头进来。

      “我马上就出去,”他答应道,声音没有完全崩溃居然让他有些小自得。

      “我有话想跟你说……”

      “好,就等我一会行吗?天啊。”

      听到爱德那尖厉的声音,爱尔不由得一僵,但他一言不发地退出了门外。爱德吸了吸鼻子,把纸团扔进垃圾桶,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自己。阿尔也很担心,他不该被人发脾气的。爱德晚点会跟他道歉。

      爱德抬起肿痛的双眼,看向镜中的映像。

      “你个哭包,”他谴责着自己,眼睛又开始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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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在厕所门外等哥哥。他知道爱德在哭。虽然哥哥觉得自己很擅长掩饰,但阿尔就是知道。他装作没注意到这些,只是想保全爱德脆弱的自尊罢了,不管他哥哥朝自己脸上泼了多少冷水,他总能看出来。

      从马斯坦房间冲出来后,阿尔没花多久就找到了他。厕所应该是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因为在那里他可以一个人呆着平复情绪,还有随时待命的纸巾来擦干脸。他不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行动也不是一般的好猜。所以阿尔站在走廊上等着他,让爱德相信他是在保护弟弟免于痛苦,而事实上他这样独自承受却让阿尔感觉更痛苦了。

      阿尔本来想闯进去告诉爱德,金布利所说关于马斯坦和洛克贝尔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想向整个世界大声喊出来。他想让整个宇宙看看罗伊·马斯坦的谎言与残忍,把他永远钉在耻辱柱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杀了那个人……把他整个撕碎……把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扔在医院病床上,一边抽搐一边流血。那感觉很短暂,却寒意刺骨,然后阿尔逼自己放开他,在真的被狂暴控制之前赶快离开那个房间。但当他打开厕所门的时候,他看见爱德站在那里,用纸巾压着脸颊试图止住泪水,他胸中的愤怒平息下来,涌起的是挥之不去的悲伤。

      倒不是说那人做的事让阿尔这么生气——他多多少少接受了那种过去,不是吗……?真正困扰他的是,马斯坦说谎了,而且不止是对爱德和阿尔。当马尔科医生告诉他们大佐跟洛克贝尔夫妇的死有关时,他好像也认为马斯坦是被命令去做的。就连修斯也不知道,他很愤慨金布利居然敢说出那么肮脏的事情。这个谎言太过分了,至少对阿尔来说,它充分说明了马斯坦在他强大的外表下其实是怎样一个懦夫。他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软弱。

      甚至还要更软弱。

      而如果金布利说的这一件事不假,那么其他证词也很有可能是真的。如果是那样的话……

      “嘿,阿尔方斯。”

      那声音让阿尔微微一震,它不是从面前的门里传来的,而是从走廊的右手边。他转头看见菲利正朝他缓步走来,抬起一只手打了个招呼。阿尔注意到,他的手指上缠着至少半打绷带。

      “你的手怎么了?”阿尔问,那个年轻人走到他身边停下。

      菲利羞怯地一笑,低头看看缀满绷带的手。“加班处理文书割伤的,那些纸简直能杀人。”

      阿尔敷衍地扯开一个笑容,但并不真的想笑。

      “……马斯坦恢复得怎样?”菲利微微皱眉问道,感觉到了阿尔身上的焦虑。

      阿尔本想淡定地说些套话比如“还行吧我猜,”或“我不知道,”但实际上脱口而出的话却更加可怕。尽管不是故意的,但他就是肆无忌惮地把脑子想的所有东西所有担忧所有愤怒都说了出来。他告诉菲利自己有多担心修斯布莱达和霍克艾——特别是霍克艾……他想跟她说一切都会好的真的不是在说谎。他告诉菲利,自己和爱德实在帮不上哈勃克,而可怜的少尉看起来是那么虚弱。

      他还告诉菲利,金布利说的有关马斯坦的事,他说马斯坦也承认了。阿尔说起自己心里那被背叛的愤怒,他说他想过叫爱德转到另一个总部去,从此避开那个满嘴谎言的家伙。他告诉菲利,爱德在哭他在害怕而且忽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了……

      所有一切都变了,都崩坏了……事情已经脱离控制而且没人可以让它回头了。金布利开启了连锁反应,看起来是要毁掉一切。

      当那激烈的长篇大论终于倾吐完时,他两手在身侧不住地颤抖。菲利深吸了一口气,靠向门边的墙,低头看着他亮锃锃的靴子。

      “我们谁也不能幸免,”他轻轻地说。“等到事情结束时,我们谁也无法再向从前那样看待彼此了……不论最后怎么收场。”

      “……你——你是什么意思?”阿尔问,一股脑说完自己的想法和恐惧之后,他只觉得又虚又想哭,就像小孩子在床上吐完之后那样想呜呜地啜泣。

      “我的意思是……我们对彼此的看法改变了。如今每个人都不一样了。我知道布莱达是哈勃克忠实的朋友,但他比我想象中的更能用情。他总是大大咧咧的,但看看现在的他,这之前我还从来没见他哭过。然后是修斯……近来披着修斯那张皮的人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好爸爸。他总在生气,有时还很恶劣……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霍克艾坐在马斯坦的桌子旁,她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而她平时总是很镇定的,不是吗?”

      听到最后那句时阿尔方斯的心一痛,脑中浮现了她一个人在办公室的画面,她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平日里强大的自控力都被悲伤击溃,阿尔还以为她是水火不侵的……

      “还有马斯坦……”菲利停下来,吞了吞口水,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们不必谈他。现在的爱德十分脆弱,躲在厕所里哭红了眼睛,因为他刚告诉某人不能去见自己快死的朋友。当他不得不让所爱之人伤心时,坚强的人也不总是坚强,对吗?”

      他又停下了,抬头看向阿尔。菲利的眼睛,当走进来的时候还很明亮——无疑像许多人一样注满了刚踏进医院时的小小雀跃——此时暗淡了下来。他看上去比平时老了,而不知为何甚至是悲痛的。

      “然后就是你,”他终于继续道,这时声音已经比耳语大不了多少。“你在一个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抽回了手,就因为他犯过一些我们早已原谅了的错。不管是不是自愿的,每次他看到你或爱德时,都会回想起曾经的罪过,每次都很痛苦。他主动杀了人这件事不会改变任何东西,除了你对他的观感,而你却选择抛弃他——一个伤痕累累又悲痛欲绝的人,一个比你们所知的还要爱护你们的人——就因为那种原因。我觉得你只是潜意识里想找个理由去恨他罢了,因为你从来不像我们这样真正原谅过他的罪孽。说到底,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是艾尔利克兄弟里更有报复心的那个。我想人永远无法真正了解别人吧。”

      阿尔盯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不用说为自己辩护了。

      “不过那只是我的想法……是我现在眼中所见,我的看法也改变了,”他略为尴尬地耸了耸肩,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得去看哈勃克了,说不定路上会碰到马斯坦,待会见。”

      他缠着绷带的手一挥作别,然后转过身慢慢地朝走廊那头走去,莫名散发出一种目中无人的气场,阿尔从来没在这个平时安安静静热爱小动物的年轻人身上看到过。过了一会,阿尔的视线从他的背影上移开,再次盯住厕所的门,完全不知所措。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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