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明天（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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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安静。
约翰一生中从未置身于如此彻底而又温暖的静谧之中，一心只希望那环绕他的寂静与虚无把自己吞噬然后带走。
它是那么令人安心……
又柔软……
从不伤害任何人……
如果这就是死亡，那么他想也不算太糟。
“哈勃克？”
一个男人出现在他旁边，一身是黑，仿佛能融进周围的黑暗中去。那是马斯坦。约翰叹了口气然后转向他。
“又怎么了？”他轻声问道，虽然知道眼前的景象并非真实，可他还是绝望地想找个人说说话。“结束了对吗？所以……就这样了？”
他唯一能听到只有自己的回声，在黑暗中回响，然后渐趋于无。马斯坦甚至都没抬头，他正往下盯着自己的脚——在约翰看来是这样，因为马斯坦的黑色装束几乎把他大部分的人隐藏在虚渺的黑暗中。不知为何他好像没有实体，仿佛一缕轻烟般稀薄，随时都会散去。
……老天，约翰真想来根烟。想得要死要活。这渴望之前还没那么强烈，因为有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但现在它们都没有了。所有一切，都没有了。现在一切皆无……而有那么一会，不是无而是空。
约翰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金布利粗暴地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之大几乎要让人感觉到痛了，可居然并没觉得痛。
“别让他失败了，”金布利急切地说，脚下不安的大地隆隆地裂开。“帮他扳倒布拉德利，如果这就是他的信念的话。总之别让他再变回从前那个可悲的东西了，你懂我意思吗？那贱人烦死我了。”
“等等，什么……？”约翰急道，还是没有明白。
“这是你的责任！”金布利继续说，此时他得大声嚷嚷才能让对方听到自己的声音，他们周围的世界在崩塌，所有一切皆被死亡的深渊吞噬。“你要改正那混蛋犯下的错误，明白吗？如果我杀不了他的话，就让他成为一个真正值得活下去的人！”
然后他把约翰推开，头往后仰，大睁着眼睛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天空，一边伸开双臂拥抱死亡。
“就是现在！”
接着，宛如他周遭的世界一般，他也碎裂了。他的身体四散成细小的光的碎片，只给约翰留下最后一个嘲讽的笑，然后一切归于黑暗中。
在那之后很久，世界都是无光无声的。约翰不清楚到底有多久，或许几个小时，或许一两年……或许一万年。久到约翰以为那无边的黑暗不会结束，即便梦境也不能安慰他了。
“你醒了吗？”
马斯坦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把约翰带回此时此地——虽然“此时此地”也是完全无意义的，他在哪里现在什么时候他又是谁。约翰看向他，但也只是空洞地盯着对方而已，他脸色苍白，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约翰叹息道，揉了揉自己的脸。“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醒过了，你明白吗？”但然后他停住一笑，摇摇头。“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好累，马斯坦……真他妈累。”
“嘿，哈勃克。”
约翰怒视着他，一心只希望潜意识里的幻影别再缠着自己了，尽管一个人是很孤独……
但然后他的世界颠簸起来，整个扭曲成了另外一种东西，因为某个温软的物件打中了他的脸。他惊得猛然睁开双眼，很快又痛苦地闭上，避开窗外那淡粉色的日光。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亮，只是他在黑暗中待了太久，即便是一点点晨曦的微弱光线也足以刺伤眼睛。过了一会他才鼓起勇气睁开，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是什么东西砸了自己。
原来是个枕头，正安静地躺在他身边，前进的势头显然是因为撞到自己的脑袋而停下。他傻傻地看着它，不太明白是什么力量把它扔了过来。
他正躺在床上。
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一只枕头刚刚砸中了自己的脸。
“……约翰？”
那声音吓了他一跳，但他的肌肉已经疲惫得无法作出反应。他感觉既麻木又沉重，多半还没清醒，不过思考了片刻之后他终于想起去看声音的来处，让自己的眼睛转向身边那张床上的人影。
那是马斯坦，一只手撑着自己，看着哈勃克。他的表情有些犹豫，眼睛也很模糊，看起来就像刚刚睡醒或者就要去睡的样子。约翰与他视线一触时，马斯坦仿佛稍微安心了一点，咬紧的下颌放松下来。
“……早上好，”过了一会大佐说，微微一笑。“欢迎来到活人的世界。”
约翰不确定地眨了眨眼睛。活人的世界？这么说他真的还活着，而且——目测跟马斯坦同住在一间病房。真诡异。就在他为死亡的到来准备了那么久之后，实在很难想象死神只跟自己擦肩而过，然后带走了金布利，与他一同沉入无尽的阴间。
所以金布利真的让他活下来了……想想看吧。
“……你感觉怎么样？”马斯坦又问道，约翰这才意识到对方只是想让他说说话，多半为了看他是不是清醒……又或者测试他的脑袋有没有被金布利搞坏……
……有没有被搞坏……？他思考了一分钟，因为一时间他似乎不记得怎么用嘴巴说话了。不过，拨开重重迷雾之后，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饿，”他说，那字句仿佛出自一个喉咙干涸的老人之口。
“你觉得饿？”马斯坦小心地重复了一遍，显然不确定那是不是个好症状。
约翰茫然地点点头，然后咳了起来。他的声带许久没用，感觉好像积满了灰尘。“这是好事，我猜……”
“啊。”
约翰抬起手揉揉自己的脸，试图振作自己，那骨子里深深的疲惫正把他一点一点往下压。
“我昏过去多久了？”片刻后他问道，又看向自己的上司，表情有些不安。
“几天吧，我想……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多久。这几天我自己也吃了药晕晕的……估计现在已经是过去一周里我最清醒的时候了……”
“……你还好吗？”
马斯坦疲倦地一笑。“我会好的。只是很多地方需要恢复。”
“……那我呢？”约翰问，他看向扎进自己手臂里的静脉注射针头，又扫了一眼包着绷带的手。他只隐约记得它们是在审讯室里被划开的……还有就是腿上的弹孔……之前还没有机会好好看那些伤口呢……
“会的，你也会好的……”马斯坦保证道，把对方的注意力从伤口上唤回来。“金布利……走了之后，你的烧几乎马上就退了。内脏也在自我修复中，按这个速度，你会比我早出院。医生们都说是个奇迹……”
马斯坦停了一会，然后愉快地一笑，“医院里有谣言说，爱德只是把手放在你身上，然后你就神奇地痊愈了。护士们觉得他是个超能力牧师，跟着他到处跑，每次来医院都暗送秋波。我想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慌张的样子，真是太好玩了。”
约翰也笑起来，但那动作伤到了肺，于是他很快打住。虽然跟之前的遭遇比起来已经不算很痛了，但是毕竟并不舒服。
“你妈妈差点要收养他了，”马斯坦继续道，“觉得他是个英雄……她跟布莱达待在一起，我想你也猜到了。探视时间一到，他们肯定都会来的……如果不是医院人员每晚把她赶出去的话，我想你妈妈根本不会离开医院。昨天有个警卫叫她走时，她还想打人家呢……”
约翰忍不住又笑了。没错，那听起来就是他妈的作风。
“……她来之前你最好还是多睡一会吧，”大佐建议，他的声音很轻柔。“你看起来就像被卡车碾过一样。”
“唔……感觉上也差不多……”他表示，也等不及要回去睡了。他有太多事情要想了……而睡眠是他现在唯一的安慰……
沉默又一次降临，忽然之间让人有点尴尬。约翰闭上眼睛不去理会这个，等着再次沉入梦乡。
“不过……不过我们应该有些事情得谈谈……”马斯坦轻声低语道，声音绷得紧紧的，仿佛他是在强迫自己说出来。“……终究要说的。我不知道金布利对你说了些什么……但是……”
约翰的心一抽，被那人声音中的痛苦激得颤抖起来。他又睁开眼睛看向对方。“……我们不需要再谈这个了，反正与我无关，”他低声道。
马斯坦咬了咬牙，但还是逼自己继续，“我认为跟你有关，考虑到所有——”
“我们不需要谈这个，”约翰重复道，试图让自己细细的沙哑嗓音显得坚定一点。“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了，所以真的不需要再讨论了。”他停下来，然后看着自己的上司。“除非你……你知道……觉得有需要，如果——”
“不，不需要，”他飞快地说，一脸窘迫。
“那好吧。那就好，”约翰耸耸肩，不顾一切地想装作毫不在意。
那并不好。他们俩都知道，而且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有一段时间略为紧张。即便装作一切都好的样子，尴尬的感觉还是在那，就像现在这样又厚又重。但是，终有一天会烟消云散。约翰十分肯定……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然而不管马斯坦信不信，他都甩不开约翰了。因为无论他从前做过什么，约翰都不会离开他。就这么简单。
“所以，大家……都怎么样了？”约翰问道。
马斯坦叹了口气，把脑袋靠回没有枕头的病床上。“还行吧，我猜。虽然……不太好过。阿尔方斯一直在回避我，爱德倒是没有，不过我想他有点怕见到我们……霍克艾和菲利保持沉默，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表示。另一方面布莱达和修斯，好像不想让我一个人待着……我简直受不了他俩现在看我的眼神了……”
他的声音微微一抖，不得不停下来清清嗓子再继续。“我会处理这件事的，跟大家开会解释清楚金布利所说的一切。我不想再说谎，也不想对你们隐瞒了。你们有权知道更多，如果我们要一起爬到最上面的话。如果……如果有人之后想要退出，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只是希——希望每个人都知道……”
他的声音又变弱了，他转过头盯着天花板。窗外苍白的晨光照进来，映着他那满是血丝的眼睛，一时间很是明亮，然后他闭上双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约翰知道，马斯坦一直衷心地感谢他的部下们陪他走了这么远——他们在台前和幕后做的事，如果大总统知道了一点风声，都会将他们以叛国罪处决。在这之前约翰从未意识到的是——即便事实就在眼前——马斯坦的确爱着他们，不仅仅把他们看作忠心的部下。如果现在有谁离开了，那并不会对他的前程造成不便——只会伤透他的心。
“我们谁也不会走的。我说，罗伊，你得明白……”约翰低声道，刚才的醒悟让他心中一痛。
马斯坦好一会没有说话，但约翰可以看见他的喉咙在动，仿佛在使劲咽下哽咽。
约翰自己也同样在忍着，他闭上眼睛，心里知道马斯坦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也知道自己没法改变他的想法。
于是约翰不再说话，只是叹息，希望睡眠快些来临。以后会好起来的。等休息一阵子之后就会好起来的……
“……约翰？”
他睁开双眼再次看向对方。马斯坦依然眼也不眨地注视着天花板，好像宇宙万物的答案就藏在那画面的缝隙中。他的一只手伸向约翰，仿佛在邀请。约翰毫不犹豫地抓住，握在自己手里，两人像兄弟般紧扣着彼此的手腕。那象征着谅解和接纳的一瞬间，让马斯坦不由得紧紧闭上眼睛。
是的，事情总会解决的。约翰心底里相信，他们默默地放开彼此，躺回各自的床上，两人都疲倦得无法言语。约翰眯起眼睛，只觉自己胸口的重压忽然间轻了一点。
“……约翰？”大佐又叫他，听起来十分踌躇。
“怎么了？”
“……能把枕头还给我吗？”
约翰睁开一只眼睛，装作生气地重重叹了口气，抓起那个讨厌的枕头扔向他。马斯坦有些笨拙地接住了——它打在胸口上，让他不禁皱了皱眉——然后枕在脑袋下面，他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在床单上蜷缩起来。
“睡会吧，”约翰温柔地说，终于合上双眼。
他俩几乎一下子就睡着了，而且谁也没有作梦。在无忧的睡眠中，他们的意识一片空白，仿佛刚被擦干净的记账板——从前那些卑贱与恐惧都一笔勾销。此时此刻，潜意识不再受罪恶侵扰——无论是曾经犯下的罪，还是不幸遭受的罪。
明天又会翻开怎样的一页将由他们自己选择，至于现在，一切归于初生之态，只待日后再添新章。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明天（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