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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疑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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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做什么?”
马斯回头看去,布莱达刚走进观察室,就透过窗户盯住马斯身后的审讯室,眼睛睁得老大。马斯转身面向窗户,不禁咬紧了牙。
“我也不太清楚……”他轻声回答,“他一直这样,已经十五分钟了。”
哈勃克仍然在审讯室里,等着马斯回来继续。起初他只是坐在那张普通的桌子旁——用指甲在桌面上划着什么——偶尔痉挛或战栗,在马斯看来就好像发病了似的。大约十分钟之后,他开始前后摇摆,坐立不安,整个身体不断地抽搐,还含混地自言自语。
而现在,他的动作真的是太诡异了。
现在,他不再好好坐正,而是卧倒在地上,紧紧贴住冷灰色的瓷砖地板。他靠着墙,受伤的腿弯起,铐住的手放在膝盖上,他缓慢而有节奏地用头撞着墙。他先把头向前低下去,停一会,然后甩回硬梆梆的水泥上——虽然力道不至于造成什么伤,但每一击都让他身后的墙面闷声一震。
低头……停下……撞!低头……停下……撞!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不带任何感情。他的脸上是一片空白,尽管嘴唇仍然吐出一些莫名其意的低语,他的蓝眼睛半阖着,眼神空洞无物。有时他会停下机械的动作,整个人僵住,用手捂住脸尖声大叫,好像被人扼住了脖子,马斯隔着厚厚的玻璃窗都能清楚地听到。然后哈勃克就回复到安静不动的状态,几秒后重新开始用头撞墙。
低头……停下……撞!
低头……停下……撞!
“他不太对劲,长官……”布莱达低声道,他声音中的恐惧好像一块大石,那冰冷沉重的感觉让马斯的心沉了下去,“一定是哪里不对。他失踪那段时间遭遇了什么事,这是唯一的解释……”
“说不定他只是发疯了,”马斯不肯定地回答,“在压力之下突然精神崩溃也不是罕见的事……”
“但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疯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透过窗子看着他最好的朋友,坚持道。
马斯叹了口气,心头不禁一揪。他其实不想相信哈勃克可能是个受害者,他想要恨他,他想要他为伤害罗伊而付出代价,他希望这事是出于哈勃克的恶意与怨怒……但现在事情已经越来越很明显,哈勃克的脑袋不太正常。布莱达是对的……他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事——一些可怕的事——一定非常可怕,正如马斯非常不情愿接受这个可能性一样。
“……他的状况越来越糟了,”马斯最终只吐出了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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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顺利地到达了罗伊的公寓。的士司机奇怪地看了他们几眼,后座上一个矮个子金发少年,一个古董铠甲人,还有一个坐在他们中间的,明显磕过药的病号男。这三人显然不是什么协调的组合,但他并没有多嘴问什么问题,只是从后视镜里呆呆地看着他们,心里一个有趣的故事多半已经成形了,等晚上回家后正好说给太太听。
罗伊一点也不介意这半是好笑半是疑问的目光。当他回到自己的公寓换上些能穿的衣服后,感觉甚至好了一点。他不知道自己的制服在哪里——多半满是血污而且被撕坏了——所以他选了一件黑色长裤和一件白衬衫。阿尔方斯得帮他系上扣子,因为他总是摸不准扣眼,他的脑袋欢快地嗡嗡作响,盛满了之前打的麻醉剂,根本没法好好穿衣服。更糟糕的是,他差点没穿鞋就晃回了车里,幸好爱德把他拉回来帮他套上了靴子。他的脑袋在飘,他觉得自己无法集中哪怕就几秒的注意力,他知道爱德在笑,但罗伊好像并不是真的在意这事。
他感觉很好。
罗伊早就忘记了多大剂量的止痛药能影响到他,他已经很多年没打过了,以前也只在牙科手术时才用药,而现在这玩意肯定比当时的要强效十倍以上。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出窍了似的漂浮在空中,正跟着出租车冲向总部。
爱德似乎觉得这整件事都特别搞笑,而且他一直在问罗伊问题——随机但却需要点思考量的高难度问题……正好是现在的罗伊答不出的问题。通常他不是答错就是根本忘记了问题是什么,因为被车窗外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又或者思绪漂流到了外太空。
确实,罗伊自己也承认,这种打了药的状态确实很好玩,周围的一切都很好玩,甚至变得迷人而美好起来。景色变得更明亮,每样东西都……如此生机勃勃。万物都有了脉动,树木在呼吸,天空在歌唱,即便是他们坐着的这辆车也充满了活力,引擎像一颗巨大而凶猛的心脏般勃动着,支持着整个机器的运作。他试图向爱德和阿尔解释这些感受,但当他说到呼吸的树时,他发现爱德咬紧了唇忍住不要笑出声,这时他才停下来,意识到自己有多兴奋,他已经情绪高涨地胡言乱语了二十分钟。
如果要他摆脱这种迷糊的状态,恐怕得照脸打一巴掌才行了。要不是戴上了吗啡染色的眼镜,他看到的世界绝不会这么美好。至少有一件事不那么好,他受伤了……而且是很重的伤。此时他并不怎么觉得痛,但伤势其实相当严重,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打算小心些不要让缝针的地方裂开。
尽管如此,比新伤口更令人烦恼的,是哈勃克。哈勃克背叛了他,还想谋杀他……那凶残的一刀至今仍让罗伊心有余悸。除霍克艾和修斯之外,哈勃克是他最信任的盟友。哈勃克知道他的改革理想,知道他想要带领这个国家远离无意义战争的摧残,开启一个新时代,他知道罗伊正积极谋划着推翻现政府,走向权力顶峰。没错,哈勃克知道罗伊对大总统位置的深切渴望……他甚至参与制定了长期行动计划,以实现这个梦想。他一直是罗伊忠实而不可替代的好队友……
所以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共事的那么多年里,罗伊从未怀疑过他的忠诚。或许他有时是不够坚韧和缺乏责任心——更不用说他那飘忽的集中力——但他的忠诚从来无可置疑。无可置疑。哈勃克,正如罗伊的其他部下一样,是他亲自挑选且仔细调查过来助他成就大业的。罗伊怎么从未发现他欺骗了自己?这怎么可能发生?罗伊怎么可能信任这个双面杀手这么长时间,却对他面具之下暗藏的心思一无所知?
天啊,万一他一直以来都是别人派来的呢?万一他是布拉德利的线人?难道罗伊如此有眼无珠,竟然做出这样的错判……?
“我可是很有识人之明的!”罗伊忽然对车里的所有乘客大声宣布。
车里静了片刻,然后钢仔大笑起来,深深地弯下腰把脸埋在手套里继续笑。罗伊慢了半拍后才发现到之前几分钟里大家都很安静——直到他忽然爆出那句话——而且,没人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所以一定都觉得很突然:毫无预兆地,他认真地告诉他们自己多有识人之明。
“……没错,我的确是,”他坚持道,皱起眉头。
“没人说你不是呢……”阿尔方斯安慰道,同时爱德又笑疯了。阿尔使了个眼色,于是他很快严肃起来,咳了咳以掩饰自己刚才的笑声。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没料到这事呢?”罗伊质问道,即便在服药的眩晕之下,他依然对自己很生气,“为什么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背叛我?难道我瞎了吗?这可能毁了我至今所作的一切努力……”
又是一阵沉默,出租车在总部庄严的白色大楼前停下。
爱德叹了口气,他现在真的笑不出来了。“呃,别太自责了……我想你永远无法真正了解一个人吧。这种事也时有发生。”
“对我来说不是,它不应该发生。我的确会看人,我知道人们怎么想,怎么行动……”他停住了,试图整理自己模糊的思绪以表达出来。他揉了揉脸,对自己头昏眼花的状态感到沮丧,“该死,这样我没法思考!”
钢仔咬住唇,跟阿尔方斯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他清了清嗓子道,“来吧,大佐。我们先把你弄进去……然后会有人照顾你的。”
罗伊阴沉着脸,对被人照顾这件事一点也不觉得开心,但爱德朝他顽皮地咧嘴一笑,推开了车门,他付了钱然后和阿尔一起把罗伊挪下车。他站起来时脸色微微抽动了一下,因为这动作扯到了他的伤口。爱德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痛苦表情,眉毛不禁担忧地揪了起来。这半遮半掩的关心让罗伊觉得既感动又恼人,于是他选择无视之。相反他一只手放在这孩子的肩上,把他当作人肉拐杖,三个人慢慢地向大楼走去。
一开始罗伊走得还行。当他们真的进到大楼里时,他有点喘不上气了,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性命攸关的腹部手术……必然是要虚弱一阵子的……不过他还好。爱德很安静,而且令人意外地有耐心,他仔细地引路,撑着他慢慢穿过大楼,每次罗伊需要停下调整呼吸时都毫无怨言地止步。
而这种停顿,在他们走了一半的时候,越来越频繁了。
罗伊已经筋疲力尽了。每隔几步他就要停下来努力呼吸,靠着墙维持平衡——而每次他停下来后,再迈步前进就变得越来越难。体内药力的作用让他分心而且头晕目眩,但他动得越多,止痛的药效就越弱。每一步都让他的内脏刺痛,每过一分钟这种不间断的疼痛都变得更剧烈。很快他就开始发抖,他的心跳得那么快,快得好像每一下都是一记铁锤在敲打胸口。
“或……或许这……不是个好主意……”他喘着气半是自嘲地说,一边绝望地挂在爱德身上,蹒跚着沿着走廊走下去。
“大佐,这根本就是愚蠢……”爱德回道,恼火地叹了口气,自觉地停住脚步,“你得在晕倒死掉之前回医院。即便你没死在我这里,要面对霍克艾也已经够麻烦的了。”
“哥哥的意思是,”阿尔马上补充道,“我们很担心你。我们都知道你很难受,现在就出来走动还是太早了,可能会伤到自己的……”
罗伊摇头,仍然艰难地呼吸着,一点也不想承认他其实也很想一头栽回医院的床上。他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可不能现在放弃。而且更该死的是,他即使想回头也免不了半路晕过去。
说实话,不管有没有爱德的帮助,在他走到这条走廊尽头之前,都很有可能栽倒在地板上。
“……罗伊?”
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听起来震惊而难以置信,而罗伊立刻就认出了是谁。他僵住了,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并不想去面对那人。
他低头看向爱德,那口型说的是,不想死的话就快跑。
爱德眨了眨眼,好像不太确定他是不是认真的。于是,他没有像个正常人那样逃离现场,而是转过了身,然后他们俩看到了一幅有些吓人的画面:马斯·修斯朝他们冲过来,焦急地伸出双臂。
“我的天,罗伊……你在这里干什么?”他问道,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在他们面前停下,然后上下仔细地检视了罗伊一遍,担忧的神色有如刀痕般深深地刻入了眉间。“我都没想到你已经醒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快就放你出来?你看起来糟透了。”
罗伊本想用些巧妙的说辞来应付他的问题,但他的脑袋被那棉花似的药物塞得满满的,更不用说极度的疲惫和令人窒息的剧痛……这些都让他无法用玩笑来搪塞过去。因此,他反过来机智地说:
“……马斯,我想——想我需要坐下,不然就要晕倒了。”
马斯立刻俯下身,一只手兜住他的肩膀撑住他,这可比小个子的爱德要有力多了。罗伊放开了爱德,让马斯引着他往前走到一个昏暗的小房间。他没有怎么注意自己的周围,只是一屁股陷进那张椅子里,心中感激万分。他的伤口在坐下的瞬间刺痛起来,但他只是紧紧咬着颊,试图无视那加剧的疼痛,他把手肘撑在面前那张满是纸张与划痕的桌子上,紧握的拳头抵住额头,尽力平稳地呼吸。
“……他怎么在这?”布莱达问道,听起来既惊诧又担忧。罗伊抬头看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房间里。他正斜靠在一个大窗子旁的墙边,而窗子朝着另一个房间。罗伊用了片刻,认出自己是在观察室里,然后当他的视线穿过窗户时,他的脉搏不禁加快了,他已经知道对面待审的人会是谁。
他就在那里,并不像罗伊想象的那样坐在桌子旁,而是在地上,目光涣散。他的头发乱糟糟的,金色的碎发杂草般地垂下,遮住了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那双眼泛着血丝,而且没有焦距,在房间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太亮了,好像刚刚哭过了似的。罗伊凝视着他,愤怒、痛苦与恐惧在皮肤下沸腾起来——尽管他的情绪已经被体内的药物大大减弱。他能听到的只有脑中细微的嗡嗡声和自己激荡的心跳声,他的理智正冷静地告诉还在眩晕的自己——他的朋友——现在是敌人了。
他是个杀手。他背叛了我们所有人。他是敌人,他这么告诉自己,然而却完全无法挪开视线,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一点。
“……罗伊,你在听吗?”
罗伊猛地抬头看向马斯,很明显他刚才正在跟自己说话。
“呃,什么……?抱歉,我没……听到……”他含糊地致以歉意。不知不觉中他站了起来,不再害怕倒下或者呼吸困难,药力又生效了,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头埋在桌子上睡觉。
“我们离开医院之前他打了不少止痛药,”爱德向马斯和布莱达解释道,不禁发笑着说,“一路上像个傻子似的喃喃自语。”
“一开始他们怎么会让他出来呢?”布莱达问道,视线在爱德和罗伊之间来回巡视,“光看他的样子我就知道这种状况是不能出院的。”
“的确……他还不能……出院……”阿尔咕哝道,低着头,就像一个等着被大人严厉训斥的小孩似的。
“阿尔闭嘴!”爱德嘶声道,踢了他的小腿一脚。钢铁撞击钢铁的铿锵声在小房间里显得特别响亮,让罗伊眼冒金星,他看着眼前的亮色斑点跳动了一会,摇了摇头想甩掉它们。
“他们迟早会发现的!”阿尔分辨道,“那还有什么必要掩饰呢?”
“等等等等……”马斯说,摆了摆手,“你们的意思是医院根本就没让他出院?那然后呢?你们就……把他带出来了?就像刚才那样?”
“呃,是,差不多……吧,”钢仔说,清了清嗓子。
马斯和布莱达两人盯了他一会,阿尔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年轻的艾尔利克看起来似乎希望自己能变隐形,然而他本身却是一副该死的巨大铠甲,想到这点罗伊忽然觉得特别滑稽。哈,他们应该在还有机会的时候赶紧跑掉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爱德华!”马斯终于忍不住大喊道,一只手拍在额头上,“你不能就这样把病人从医院里带出来!万一你到这之前发生了意外怎么办?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刚被人捅了一刀!还昏迷了三天!”
“是他叫我这么做的!”爱德急切道,夸张地打着手势辩解,“他说他还有事要办!对他发火,别拿我出气!”
马斯转过来盯住罗伊,“你他妈在笑什么?”
“……你看,我也不太清楚……”罗伊微微一耸肩,粗声说。
马斯转了转眼珠,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不管怎样吧,布莱达,请你把马斯坦大佐送回医院,然后让看护确保他这次乖乖待在那儿。”
“是,长官,”布莱达敬礼道,看来他也是这么想的。
“不,等等,”罗伊抗议道,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然而并不怎么成功,“我不是为了被送回去才这么大老远过来的,我想知道哈勃克到底是怎么回事。”
布莱达叹了口气,张嘴想说话,但这时一声含混低沉的叫喊从隔壁审讯室传来,所有的视线顿时投向了窗子。哈勃克浑身僵直,下颌突出露出了牙齿,他挪动身子,剧烈而绝望地抽着气,他又尖叫起来,嘴唇被唾液浸染而湿润发亮。这可怕的声音让罗伊背脊一凉,心头泛起一阵恶心。
哈勃克侧身倒在地板上,蜷缩着,把脸埋在手掌中。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抖,好像处在某种过度的紧张中,汗湿的额头上,青筋根根凸起,看起来——在罗伊混乱的脑中——就像被一条人皮样的蛇紧紧箍住似的。
“我要杀了你!”哈勃克尖声道,那叫喊充满恐惧与狂怒,不过等穿过墙壁传到观察室每个人的耳朵里时,已经失去了力道。“我他妈要杀了你!”
他发出又一声刺耳的尖叫,但突然呛住了,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他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些,蒙住头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地,眼睛闭上,眉头一舒,脸上的紧张之色松弛下来。那一瞬间他的样子几乎是平静的,而罗伊敢发誓,他看到他嘴角绽开了一丝极微弱的笑容。
罗伊靠向自己的座椅,心脏又一次狂跳起来。天啊……约翰……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爱德屏住呼吸道,问出了罗伊心里的问题。
“我们……也不知道,”马斯说,不适地摇了摇头,“他一直这样。而且状况越来越糟,但是不肯说是怎么回事,要么回避问题要么完全不理我。然后,每隔一会,他就……这么发作一下。”
“我们认为他在失踪那段时间里遭遇了什么事……”布莱达补充道。马斯眼神一凛,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改变主意保持了沉默。“那肯定跟他为什么刺杀你有关,但他就是不说。你记得他动手之前说过些什么吗……?”
罗伊头靠向椅背努力回想。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只见整个房间好像都在微微地旋转,他稳住心神,集中注意力回想自己在医院醒来之前记得的最后一件事。
“他表现得很奇怪……”罗伊终于说,抓住了那一缕稀薄的记忆。
“怎么个奇怪法?”马斯问道。
“我不知道……很难形容。就是……很诡异。每次直视他的眼睛都让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么说了好像没说一样,”爱德咕哝道,抱起双臂。
“喂,我已经尽力了,”他回击道,擦了擦自己的脸,“我才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现在还晕乎乎的,你倒是试试啊。”
“啧。哎,算我错……”
“还有什么吗?”马斯追问道,无视了爱德小小的打断。
罗伊努力回想。“唔……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僵硬。我当时没太在意,特别是肚子里被捅了一刀的时候……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他说他下一个目标是霍克艾,所以我开了枪……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看向布莱达,忽然想起了那个画面。他能清楚地看到少尉——在其他糊成一片的记忆中——俯身在他上方跟他说着……
“振作点,大佐。别晕过去。”
罗伊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害怕的样子。即便是在当时的情况下,躺在自己的血泊里,在身体撕裂开的极度痛苦中艰难呼吸的时候,罗伊都几乎为他感到心痛了。他看起来苍白得要命,视线在他流血的上司和流血的好朋友之间来回移动,按住罗伊伤口的手抖得厉害,把底下的军服弄得皱巴巴的。
是的……罗伊想起来了。
布莱达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转开了头,罗伊这才意识到,刚才沉浸在记忆中时他一直双眼无神地盯着对方。显然,布莱达也记得这么回事,而且不觉得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尽管他身上那种恐惧消散了,但某种不安和错位感依然萦绕不去,仿佛他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他一直都是个很自信的人,现在这样真让人不习惯。
“……嘿,罗伊。”
罗伊再次看向马斯,内心咒骂了一句,他发现自己又失神了,完全没听见马斯说的话。
“抱歉……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想留在这里看吗?我待会要进去审他。当然之后我还是要把你送回医院的。”
“其实,我想亲自跟他谈谈,”罗伊答道,慢慢地站起来,这个本来就很昏暗的房间在那瞬间忽然全黑了,罗伊膝盖一软,不由得又坐了回去。内腑被剧痛割开,从肺部一路痛到尾椎,他喘息着弯下腰,耳朵里炸开一阵轰鸣。
马斯立刻出现在他身旁,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
“你还好吗?”
“呃……嗯,”罗伊应道,眨了眨眼试图抖掉视觉中的光斑,“只是站得太急了些……”
马斯不相信地扁起嘴,然后说,“我还是觉得,最好不要让哈勃克看到你。他以为你已经死了,我想让他继续这么认为下去。他觉得自己赢了所以十分得意……如果他发现不是这样的话,我想就更难撬开他的嘴了。”
罗伊点点头,“你说得对,那我就坐在这里看。”
马斯也点头表示回应,但他停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了罗伊好一会。“哇,”他揶揄道,“你还真的磕了不少药呢,是吧?”
“嗯哼。”
马斯略带担忧地一笑,温柔地拍了拍罗伊的手臂,然后转向少尉。
“布莱达少尉,请你也一起来吧,”他说,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甚至带有一点歉意,“我想你肯定也有些问题想问的。”
布莱达站直了,感激地敬了个礼。“谢谢您,长官。”
“好。那么……”他看向爱德和阿尔,阴郁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他们,“你们两个,给我待在这里看好大佐。既然你们把他带来了,那就要负起责任。”
“什么?!”爱德哀嚎道,“我才不要像个保姆一样——”
“为你自己着想,照我说的做。你们的作为已经够离谱的了,如果敢让他出事的话……就好好看着他,行吗?”
爱德恼火地叹了口气,抓抓自己的脑袋,他看向罗伊,不开心地拉下了脸。
“放心吧长官,”阿尔方斯保证道,“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马斯,我真的不需要他们——”
“你需要,”马斯情绪很坏,怒火切回了罗伊身上,“这事你说了不算,所以给我闭嘴。乖乖地待着行吗?好好透过窗子观察他,如果有任何异样就告诉我们。我们很快就回来。”
罗伊怒视着他,但心里明白再争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只沉默地看着马斯和布莱达陆续走出房间,然后出现在审讯室里。他们进去的时候哈勃克连头都没抬一下,他仍然像只死狗般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爱德华粗暴地从桌旁扯了张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弄得木头在地板上刮擦作响。他把手肘撑在桌子上,两手握成拳头顶住脑袋,一脸闷闷不乐。
“为了这破事,你们该给我发工资,”他泄气地说。
罗伊嘲讽地一笑,并没有很恼火,反而觉得挺好玩,然后他打起精神看向那扇窗,等待审讯开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