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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意识流 ...

  •   马斯在医院病床旁的椅子上坐着,看着他的囚犯在白被单下翻来覆去。他跟哈勃克独处一室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每一秒钟都信息量巨大。

      “哈……他不会……就……不……我做不到……”哈勃克喘着气,努力让朦胧的视线集中在马斯身上,“我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的,”马斯轻声告诉他,“再试一次。”

      哈勃克点点头,张开嘴再次试图说话,但出口的只是一声泄气的抽泣。然后他扭过头不看马斯,嘶声道,“闭嘴,该死的!”他用一种刺耳又陌生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马斯自己也不会相信。诚然他并不认同爱德昨晚跟他说的话:无辜的哈勃克,被一个罪犯上身了?拜托,这太不可思议了。更不用说马斯在自己这行已经见过够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但这种事……于是他这天早早就来了,在所有人来探视之前,为了亲自做出判断。

      很快他就开始怀疑自己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的表现越来越印证爱德说的话。现在他明白哈勃克的“发作”是怎么回事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发作……而是哈勃克在奋力击退那个困住自己的灵魂,试着跟他们说话。马斯原本以为他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是因为哈勃克的心理状态越来越糟,但回忆一下,这只不过是因为他开始逐渐摆脱那个人的控制罢了。不知何故,那个困住他的炼金术师在逐渐失去掌控,使得哈勃克时不时地能冒头。

      如果分析他过去几天的行为的话,马斯的第一反应是哈勃克本身变强势了……但不对……不是这么回事。哈勃克看起来一直处于极度疲累的状态中——即便在能讲话的时候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而且他一直处在痛苦中。不,马斯不认为哈勃克的力量增强了……他几乎可以肯定只是那个寄生的炼金术师变弱了,慢慢失去了对宿主的控制。

      虽然这算是件好事,但看起来衰弱下去的不止是那个人。哈勃克——或者说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他挨的那发子弹已是一记重创,昨天被碎玻璃划到导致的失血,更是雪上加霜,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因素。

      他在发烧,尽管烧得不是很严重,但却不合常理。在他行刺罗伊的那一天医生们就发现了,等到移交到马斯那里的时候烧退了,现在又热起来,比之前那次还要高一点。他的伤口并没感染,体温却升高了,医生们找不到病因,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要说真有什么影响,也该是因为失血而略为降温才对,到底为何发烧成了个谜……

      好吧,这只是马斯希望能尽快找到答案的许多谜团中的一个。

      “来吧哈勃克,”马斯鼓励道,“我需要你帮我,是谁控制了你?”

      “红——红……”

      “红,你一直在说这个……”马斯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自他到这个房间以来,这已经是哈勃克说的最清晰也重复最多次的字眼了。“是他的名字吗?”

      “不……也不是‘红’……”

      “……等等,不是红?”

      “不!是红,但……是别的……别的……另一个词……我……”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绝望的哀鸣——他知道自己的话不知所云,但却无法阐述清楚。

      “抱歉,约翰……”马斯真心地说,“但我不明白你想要说什么。”

      哈勃克猛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看得出他只是说出那几个字都已经筋疲力尽了,而更令人灰心的是,他虽尽力了但别人还是听不懂。

      听完这整个过程花了不少时间,不过马斯今早从哈勃克那里得到了很多讯息。首先,通过一系列是非题他已经能确认,哈勃克的确被一位炼金术师控制了。其次,哈勃克告诉马斯这位炼金术师是男性,而且是上次暴乱监狱里的犯人。然而除此之外,他就没能再提供给马斯任何有用的线索了。

      哈勃克的脸忽然间绷紧,好像被痛苦折磨一样,然后他的眉头一舒,下颌也放松下来,好不容易赢得的控制权又被夺走了。他再次睁开眼睛,但马斯立刻意识到看着自己的再也不是哈勃克了。他不禁一阵战栗,现在他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马斯目睹了一个灵魂切换到另一个灵魂的那一瞬间。眼前的这副躯体以一个身份闭上眼睛,等睁开的时候又完全是另一个人……该死的这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马斯叹道,坐回椅子里,翘起二郎腿,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没有,现在没有。”

      马斯双臂交叉在胸前,“告诉我你是谁。”

      “哦别傻了……”假哈勃克劝道,“我费了这么大劲,就是不想让他告诉你我是谁,你为什么认为我会主动泄密?而且老实说,你连个‘请’字都没有。”

      中佐咬了咬牙,刹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反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换了一个问题。

      “我想杀马斯坦,”这个人简单地说,脸上毫无愧色,“这再明显不过了吧。”

      “不说这个,你还想逃出监狱,对吧?”

      假哈勃克的眼睛闪着恼怒的光。他无法阻止哈勃克给对方提供线索,这显然让他很不高兴,他的优势在逐渐丧失,他也清楚这一点。

      “马斯坦对你做了什么,让你想杀他?”炼金术师保持沉默时马斯问道。

      “哦……你一定觉得自己很聪明。想想看,如果我告诉了你,你就能查出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宝贝大佐,从而查出我是谁。你得再加把劲啊。”

      “为什么要费心隐瞒自己的身份?你已经输了。不让人知道名字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打断道,轻蔑地再次闭上眼。

      马斯看了看自己的表,八点差五分,很快所有人都会到。“嗯,我想也是,”他同意道,“暂时如此。”

      假哈勃克得意地一笑,神色沉着而自信,并没有看他。马斯站了起来,那人的平静很是恼人,但马斯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不会得意太久的。哈勃克正在里面努力抗争着,尽管他又累又虚弱,可也不难看出那个罪犯也开始显出疲态了。

      马斯站着犹豫了一会,然后把手放在哈勃克的肩膀上。“坚持住,少尉。”

      “一定,”他答道,声音是那么的轻,马斯都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

      马斯握住他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用医院的给的钥匙把房门锁好。只有他和哈勃克的医生才有这把钥匙,而且马斯严格下令医护人员全天锁门。他本来还想找个人看着,但医院最终说服他现有的安保措施已经足够了,而且答应一旦有需要随时待命。

      不管怎样,哈勃克哪儿去不了。

      马斯听到两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抬起头,看见霍克艾中尉和罗伊正朝他走来,她撑住他迈着缓慢而小心的步子。

      “嘿……”马斯打了个招呼,很快走向他们,“你感觉怎样?”

      “我好——好些了,马斯,”他虚弱地回道,靠在霍克艾的肩上喘气。

      “来吧,长官……坐下来就好受了……”霍克艾说,握紧了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他微微点头同意,然后马斯立刻冲上去前把私人探访室的的门打开,这是他们预定开会的地方。

      霍克艾扶着他在第一张椅子上坐下。罗伊靠向椅背,脸色痛苦地一紧,他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

      “今天没打吗啡,是吗伙计?”马斯半是挖苦半是责备地说。看到罗伊这么痛的样子,他心都抽了,但是那家伙自己不愿意回医院,该死的都怪他自己。当然,他是来开会了,不过马斯知道他们没法让他像个病人一样乖乖的,不管大家怎么劝也不管他有多痛……但这不代表马斯会就此放弃。

      “哦,去死吧,”他呛回来,眼睛都没睁开,“你这么说有用吗。”

      “我知道……不过我们早说过了吧,”马斯叹了口气,坐进他旁边的椅子里,“你并不需要忍受这种痛苦……如果你肯——”

      “就闭上嘴行不行。”

      马斯暗自同情地一笑,但脸上仍然保持严肃,他转向霍克艾,“你带了监狱的报告来吗?”

      “带了,长官,”她说,把公文包递给他,“大佐和我看过大部分了,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明白了,”马斯沉吟道,不禁怀疑罗伊到底看进去了多少东西,考虑到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估计不会很多。

      “要我给你倒点水吗,长官?”霍克艾问罗伊,心疼地低头看他。

      “谢谢,”他答道。

      她看向马斯,脸上那副无奈的表情就好像在说:我还能为他做什么呢?然后她离开了房间。马斯看着也不禁同情起她来,照顾罗伊·马斯坦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说实话,马斯觉得她比罗伊还要让人同情些。

      他摇了摇头,打开公文包。至少他们现在知道从何处下手了,行凶者是一名男性炼金术师,而且直到最近都被关押在南部监狱里,这些线索收拢了一点搜查范围。被关押的炼金术师必须得严格归档,而且比一般的犯人要求更高的安保级别,所以他们的档案都被清楚地标注出来,并记录下各自的能力专长。现在马斯要做的就是把炼金术师们挑出来,然后逐一排查,直到找出真正的犯人。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把每一个犯人的照片放到哈勃克面前,等他认出其中一个而露馅。不管怎样,马斯觉得他很快就能揪出那个混蛋了。

      “钢仔呢?”罗伊问道,他的嗓子沙哑地可怜,光是听着就让人不忍。

      “还没到。放宽心,你知道他总是迟到的……”马斯提醒道。不过说实话,罗伊其实挺庆幸爱德还没来,这让他可以喘口气定定神,从霍克艾家到医院的这段路太累人了。这倒霉的家伙看样子就半死不活的,实际感觉只怕更糟。

      马斯回到眼前的文件面前,试着——这好像是自罗伊受伤一来第一百次了——咽下他满腹的担忧。他漫无目的地一页页翻过监狱纪录,滑过一张张令人不快的大头照,扫视着每个犯人的信息。

      这个,马克·克洛斯——五尺八寸高,金发褐眼,两百磅重——因盗窃和□□罪被捕,中级炼金术师。

      还有那个,乔治·萨尔哥特——六尺二寸高,黑发绿眼,一百零八磅重——因谋杀未遂被捕,炼金术初学者。

      他一边浏览着,思绪飘向了哈勃克那些破碎的字句。该死的“红”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那不是人名……但是,他也说了“不是红”,一句话否定了另一句话。这显然是很重要的讯息……但是什么意思?按哈勃克说的去理解,什么可以既是红,又是“别的什么”呢?

      马斯翻到下一份档案。亚历山大·弗林奇:五尺十寸高,褐眼红发……

      唔。哈勃克会不会说的是那个人的发色呢?也许他是个红发佬……?不无可能,而且红发佬的头发并不是真正的红,而是有点偏赭色的橙色……所以此“红”非彼“红”。

      马斯转向罗伊想问问他怎么看,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罗伊伏在桌子上,头埋在两手中,背部随着缓而深长的呼吸上下起伏。或许马斯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就让他在爱德和阿尔来之前休息几分钟吧。于是,他阴沉地回到档案堆里,一言不发。

      约瑟夫·斯卡利特(Scarlet):五尺五寸高,棕发蓝眼……

      等等。

      斯卡利特。

      这个姓是“红”的同音词。也许这就是哈勃克说是红而非红的意思……但是他既然表达出那是个“不同的词”了,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说出来呢?可能他想说的是:他只是想要传达“红”的近义词,但控制他的那个人不让他这么做。

      但是……哦,哈勃克明确地说过那不是人名。而且——马斯重读一遍后发现——此人甚至根本不是炼金术师。

      该死的。

      好吧……至少他现在知道要找的不是红色的东西,而是红的同义词……不过,见鬼了红的同义词又好几个呢……“猩红”是自然的……还有“宝石红”,“洋红”和“酒红”……更不用说还有“樱桃红”,“朱红”,“紫红”,以及好几打划分更细致的颜色名称。每一个都有可能是答案,而马斯不知道如何判断哪个才是哈勃克竭力想要告诉他的。

      他感到很是挫败,他猛地翻过另一份档案,太过用力甚至撕开了页角。

      然后他的心就提了起来,眼前那页纸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有些眩晕。

      噢……

      天啊,马斯绝对要杀了他……

      “马斯?”

      “什么?”马斯高声道,飞快地盖上文件坐直身子,像个被搜出黄色杂志的孩子似的。罗伊正顶着充血的眼睛打量着他,疲惫的眉头一挑。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罗伊说,仍然注视着他。

      “我……我只是需要透透气……”马斯结巴道,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我很快就回来……”

      “……别着急。”

      马斯几乎没听到他,就已经急忙冲到走廊上,差点撞上爱德和阿尔方斯,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份麻烦的档案。

      “哇哦,赶着去投胎吗?”爱德惊讶道,跳开了一点。

      “进去跟马斯坦说说话,别让他出来好吗?”马斯跟他们擦身而过,顺便命令道,“我有点事要核实一下。”

      “什么事?”

      “没什么,爱德。就照我说的做吧。”

      他听到身后的爱德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但决定无视之。他大步跨过走廊,心头隐藏的怒火已经烧得快要爆发了。他把钥匙插进哈勃克房间的门上,打开锁,猛地掀开门,让它狠狠地撞上了后面的墙。

      “哈勃克!”他叫道,走到他身边,“哈勃克,你能听到我吗?”

      过了一会,哈勃克水汪汪的眼睛抬了起来,“……能,”他低语道。

      马斯把那份档案抽到他面前,好让他清楚地看见上面的大头照。照片里的男人跟马斯差不多年纪,一头又长又直的黑发,在眼前垂下几缕油腻腻的卷须。他的嘴巴很宽,一边的嘴角嘲讽地勾起,仿佛被逮捕不过是跟他开了个玩笑。

      “这就是你的意思,对不对?”马斯逼问道,“你一直在说的‘红’?不是‘红色’,而是‘红莲’!”

      “他——他……是……!”哈勃克挤出一个战栗的胜利笑容,“红——红莲……之炼金术师!”

      哈勃克的头忽然一抽——不是哈勃克,而是他里面那个混蛋——正无力地怒吼着。他被发现了,真的是他。

      佐尔夫·J·金布利。

      “我要……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他尖声叫道,不过隐藏在这之下的哈勃克的笑声,使得他声音中的威慑力大大减弱。但很快哈勃克的身体一僵,眼神放空,两个灵魂都从意识前端抽离,无疑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激烈争斗着,然后他的身体放松下来,闭上眼睛。

      马斯在那站了一会,试着让平静自己加速的心跳。在所有可能的炼金术师里,当然只能是金布利,不是吗?就好像这家伙还嫌不够招人恨似的。而且……天啊……要是罗伊知道了……他会疯掉的。

      “……修斯……?长官?”

      马斯急忙回头,看到爱德华正站在门口,刚才他太过激动而忘记了关门。爱德大睁着眼睛,看着马斯颤抖的手里握着的那份档案。

      “我只是……有点东西要问哈勃克……”他慌张道,稍微从毫不掩饰的怒火中回过神来,他看起来不太自在,一点也不像他。

      马斯回头望向哈勃克不省人事的样子。“……你不能告诉罗伊这件事,”他低声对爱德说。

      “……为什么不能?难道他不该知道是谁想杀他吗……?”爱德踌躇道,“这个红莲什么的是国家炼金术师……?”

      “这是命令,钢仔。一个字也不要对人说。”

      爱德咬了咬唇,但还是点头道,“是的长官。”

      “好……”马斯说,一边努力让自己消气,那恶心的感觉把他的胃都搅翻了。如果他不在回去前做好预防的话,罗伊马上就会发现,而他要考虑的烦心事已经够多的了。“现在让我们来想想今天怎么才能让哈勃克多回答一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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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金布利简直疯了……

      约翰咒骂着退回战壕里,一只手把头盔紧紧扣在脑袋上。他还是不够快,刚才爆炸的冲击在他蹲下躲避之前就掀翻了他,把他狠狠甩到了壕沟对面的墙上。他的后腰猛地撞上那平滑又硬实的墙面,按说应该会重伤的,然而事实上,他只是滑到了地上脏兮兮的散兵坑里,毫无形象地呻吟了一声。尽管身上又脏又不舒服,但除了衣服之外毫发无损。他跪坐起来,从战壕边偷偷往对面看去。

      “哈哈哈!”他嘲讽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他们知道你是谁了!躲不下去了吧混蛋!”

      他一边大喊,一边迅速地躲过从湿地平原那边袭来的另一波爆炸。烟火和残骸带着潮气在战壕上空吹过,一时遮住了那顶着灰蒙蒙云团的天空。

      “谁在躲了?”金布利从附近的什么地方质问道,丝绸般的嗓音环绕着四周,听起来满是怒气。“我不是在躲,我是在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干嘛?”约翰笑道,阶段性的胜利让他头有点晕,“我们现在都有点……不方便,你我都是,除非你认为能把捆住我手的绑带咬断。”

      金布利没有回答,但约翰听到一声小小的爆炸在他左边的什么地方炸开,好像泄了气似的。约翰咯咯地笑了,兴奋地不能自理,哦马斯·修斯,你是个了不起的家伙!自从大家发现约翰不对劲后才过了几个小时,而现在他们就已经找出那个控制他的恶魔是谁了!按这个速度,他们很快就能想出法子把红莲之炼金术师驱逐出去,然后让一切恢复原状。

      不过比这更令人高兴的是,马斯坦还活着!昨天约翰和金布利在审讯室的破窗户后面见到他时,约翰第一反应是他出现了幻觉。而且考虑到最近遭遇的事,这再正常不过了……但不是,马斯坦真的活着。他看起来糟透了但是,天啊他活着!约翰没有亲手杀死他。他没有因为属下的无能而死……

      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当约翰用刀划开他的腹部时,他的脸整个扭曲了,那种震惊、无法置信的坏掉了的表情……却怎么也忘不掉。约翰恐怕这辈子想起那一幕都会害怕得要死。

      想到这个,他愧疚地抖了一下,然后突然间,周围的环境一闪而变。

      他坐着的那个又脏又湿的散兵坑突然变得色彩斑斓起来,围绕着他的大地上绽开各色花朵,就像一群活跳跳的土拨鼠似的。青草从泥墙上发芽,墙体本身沉入了地表,大地升高化成了一片长满罂粟花的草地——那是约翰儿时熟悉的草场。

      在他身旁,一颗巨大的橡树从草地上拔地而起,枝叶在宜人的阳光里伸展开来,被露水点缀得闪闪发亮。树干上还凿着J.H.的名字缩写,虽然那已经是约翰十多年前刻的了。

      在这里,时间没有意义,逻辑也被抛到九霄云外。

      约翰从他坐的地方移了移,背靠向那棵熟悉的大树,几乎没有注意到环境的转换。这种事发生得很频繁,时不时地……因为,他毕竟是在做梦不是吗?至少,这是他唯一想到能描述自己状况的词了。

      过去一周的人生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梦——一个确确实实的噩梦——而现实变得非常不稳定。这一刻他可能在办公室里,浏览那些让人走神的文件,而下一刻他又在战场上,或他自己的公寓里,又或者——就像现在这样——在他的童年时光里。有时他能控制自己梦的内容,但多数时候他都在乱漂,困惑地看着自己周围的世界每隔几分钟就变一个样子。

      他被困在了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他那充满了记忆与幻想的潜意识主导了思绪的流动,而大脑变得只会随机地发射图像和感觉。

      “好吧,或许明天会下雨,”约翰脚边的一朵花表示,就好像是续上刚才的聊天似的。花心是一张漂亮女人的脸,深红色的花瓣环绕着她,宛如一头精心打理的秀发。

      约翰厌倦地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决定不去回应她。他大概真的疯了,这都吓不到他。现在他看到什么都不会吃惊了。

      “哈勃克!”一个声音从天际炸开,“我们需要跟你谈谈。”

      又是修斯。唉……约翰再也不想说话了……太困难了。他已经尽了全力,连着几个小时忍受着非人的痛苦。修斯现在知道那个炼金术师的身份了,他还想要什么?难道现在还不够资格休息一会吗?

      “少尉,拜托了……”另一个声音说道,一个年轻点的声音。是爱德华吗?“我有点事想问你。”

      约翰抱怨着闭上了眼睛。他不是很肯定这次是不是还能浮上去,因为之前用掉了太多力气,为了说出金布利的秘密,同时抗拒他的控制力。

      但是……约翰不能因为累就放弃,如果他想挺过这一关的话。他深吸一口气——不过他想这只是在梦里,因为他的身体正以一种完全不同的节奏呼吸——然后试着醒来。

      他睁开眼睛,被病房里苍白的灯光刺痛了双眼,只见爱德和修斯都在俯身看着他。

      “头——头儿……”约翰挤出一句,仅仅是动一动声带都很疼,哪里都疼,太疼了。他的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捶打着,让他觉得头盖骨都要爆裂了。手腕和脚踝上的绑带严重磨破了皮,伤口烫得无法忍受,就好像有人不停地用白铁在烙他。哪怕是身上穿的病号服,也仿佛动一动就能扒掉他一层皮。他好像整个身体都变得高度敏感,以至于一点点摩擦都会变成痛觉。即便是发烧的额上流下的汗,本应有缓解作用的,现在感觉如同碎冰贴在皮肤上一样冷得刺骨,让他忍不住想要尖叫。

      “哈勃克……”爱德努力用一种坚强的语气又说道,“我需要你告诉他画在哪里。”

      “……什么……?”约翰问,他的脑袋填满了痛觉,听不太清他说的话。

      “炼金术师用的炼成阵,”他解释道,“一定在你身上的什么地方。你知道在哪儿吗?”

      “我……我不知……呃……”

      “我想他不明白那是指什么……”修斯安静地告诉钢仔。

      该死的,约翰完全明白那是什么,他只是没办法说出来。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强人所难。哈勃克浑身都疼,要开口真的很难,而且谁知道金布利什么时候又会出现……

      约翰的背猛地从床上一拱,他痛苦地急喘了几口气,身上的每一寸都十倍放大地疼了起来。是金布利想要夺回控制权。约翰能感觉到那人正在把自己挤进意识前线里,他在折磨宿主,强迫对方放弃然后坠回梦境中。约翰用力反抗并试着还击,可是他已经太累了。

      “放弃吧,你已经不行了!”金布利吼道,用他的嘴说道,“你赢不了我!”

      约翰聚起全身的力气,用来说一句话:

      “告诉……告诉马斯坦,对不起。”

      他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时,他又回到了那罂粟花丛中——不过许多花儿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五彩的鱼。约翰能听到金布利和修斯在互相大喊着什么,但并没太注意他们。他已经做了目前能做到的一切了,当然之后会再努力的。金布利也在消耗,不管他承不承认,而哈勃克已经能越来越频繁地打破他设下的屏障了。

      约翰已经逐渐意识到,红莲之炼金术师不能永远保持这种状态……他自己也不能。但是当其中一个——或者他们两个——没有力量再继续的时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如果金布利的灵魂消失了,约翰就能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吗?他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却不那么确定了……因为当金布利没有压制他的时候,自己也很难跟外界沟通。

      或许是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或许它承受不了两个灵魂。金布利似乎不像约翰那样被疼痛困扰,而且他怀疑那位炼金术师根本感觉不到痛。也许约翰的身体因为过载而快要报废了。说实话,他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很愿意把这个想法告诉别人,但是当然,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法说出心里所有的话。不过他猜应该可以随时问金布利……

      “嘿,金布利!”他对着空气唤道,“你还在吗?”

      “闭嘴,你的声音很烦,”在草场的另一边的某个地方传来回话。

      哈勃克轻轻地笑了。金布利非常讨厌他,而约翰对此喜闻乐见,他希望尽己所能的越烦人越好……估计这就是为什么约翰并没有经常见到金布利——“见到”或许不是很确切,毕竟他们并不真的处在实体空间中,不过约翰还是打算这样形容。约翰的潜意识是个非常大的空间,但他还是会偶尔看见金布利,而且总能听到他在发脾气。

      约翰对这家伙了解不多,不过那人好像喜欢爆炸……

      一条粉蓝相间的“花鱼”在约翰的膝边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哦,原谅我!”那鱼以一种欢快而又世故的语气说道,像个大学教授似的,“我好像找不到能游的水了……这多叫人为难!您能不能告诉我……?”

      “……那边过去应该有一条小溪,”约翰说,陪它演下去——他经常这么干——跟自己的幻觉对话。他指的地方有细细的水流分开那片软软的草地,他和海曼斯小时候经常在里面放纸船玩。

      “不胜感激,”鱼说,一蹦一跳地往那个方向去了,它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

      约翰看着它离开,半是好笑地想,他的脑袋到底是哪里进水了。

      TBC

      Sevlow的注:

      有些评论提到,爱德和罗伊不至于对“两个灵魂一个身体”感到如此惊讶,因为在第五研究室里出现过屠夫巴利。

      请容我略述己见,因为:1)巴利两兄弟并不是真的共用一个身体,而是分别被困在了铠甲的两个部件中,然后合起来的;2)哈勃克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铠甲显然不是。

      依我看来,至少哈勃克的情况跟屠夫巴利是完全不同的,因此也就不会在爱德或罗伊的脑海里形成参考……抱歉造成了误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意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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