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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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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不出颜色的木质招牌淹没在厚厚的灰尘中。韦佛官伸脚擦了两下,将手中的火把凑近,“济仁堂”几个字露出模糊的金底。
火光摇曳,空无一人的店堂更似鬼屋般阴森。
药材早被取空,连药柜也被人劈碎了当柴烧。地面上只残留下尘土,杂物和生火遗留下的焦黑痕迹。没人看管的屋子,迅速显露出破败气象。
他退后两步,仰靠在墙壁上歇一歇。灰粉从他头顶籁籁地往下掉。
闭上眼,记忆中那满格满格的药香,仿佛还飘散在空气中。他简直有些怕睁开眼。
早知道是徒劳,偏就是不能死心。
吸一口气,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地,掉头往外走。
脚步有些虚浮,有七八天了,每天只有半两的口粮。
街面静得反常,空气中血腥和腐烂的味道无处不在。
一座垂死的城池。
被困一月有余,粮草已将告罄。
前几日一处重要水源又被敌军挖断,饮水也变得困难。
近来敌军反而攻得不紧了,他们是在等待,等着饥渴与恐慌代他们收拾掉对手。
静静囤于城外的数万敌军每一刻都施放巨大压力,令绝望情绪在城中日甚一日地蔓延。
还能坚持多久?
令他们奇迹般撑到现在的,是对穆行归的盲目信任。他是镇守西北多年的抚远大将军。陈狩故去后,是他领着城内军民打退了敌军一波又一波的凶猛攻击。他说会有援军。
他们相信他,也必须相信。
但韦佛官知道这信任有多不可靠。
会有援军,那是得救唯一的希望。
“请将军一定坚守,等着我来。”离开芳陵时,江希年这么说。
然而能撑到什么时候?
饥饿疲累交征,穆行归喘症再度发作。可这随州城内,已搜不出什么药来了。
半弯月悬在空中,冷眼相看。
偏门外搭了个火炉,韦佛官提起瓦罐晃了一晃,倒出半碗寡淡药水。一点点半夏柴胡,勉强算是对症。
端着药推开门,屋内是持续的喘息声。
无法平卧,穆行归只能靠在椅上。一名大夫站在身旁不停推拿,见韦佛官进来,露出松口气的神色。
韦佛官心中苦笑,点头示意他离去。
穆行归咽下两口药,不出意料地开始呛咳,韦佛官手抚脊背助他顺气。
半碗药许久才喝完,一时无法开口说话,穆行归递上个感激眼神。韦佛官将脸转到一旁,避开。
夜很深,木质的坐椅既冷且硬。
韦佛官俯身将穆行归抱起,屋内有榻,韦佛官并不将他放在榻上,自己翻上去靠墙坐,两只手环在他腰间扣稳,形成个舒服的软垫。
灰白的发丝擦着他脸颊,慢慢地温热液体从眼中滑落,一滴滴渗入发间。
穆行归一震。
胸口似被铁板紧紧压着,眼前景物恍惚,本已无法思索,却在这一刻,陡然明白。
从不离弃,从不违逆,一直跟在身边,一直被自己视作理所当然。
然而还要如何明白?
手哆嗦着往下移,捉住对方的手。
韦佛官的手颤抖了一下,随他握住了不动。
是感激还是掺杂了些别的什么,他不想去探究。
在这个说不清明天会不会来的日子,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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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箭尖锐的啸声划过刁斗,黑压压的人头越逼越近,敌军似觉得时机已到,再次攻城。
穆行归令兵士将坐椅绑上两根竹竿,做成简易敞轿抬了自己在城楼督战。韦佛官则被遣去分守东门。
箭支早已在先前的战斗中耗尽,无法远距离还击,只得隐蔽起来,待敌军攻近。
临车竖起,箭矢如雨般泼向城头。城内架起炮车回击,石块不够,以拆掉房屋的砖石补充。
撞车与棚车逼近城门,许多地方已有云梯架上城头。进入中原,突厥人迅速学会了制作简单的攻城器械。
飞钩低投,叉竿横扫,浸了水的擂木,大梁以及收集得到的各式重物不住往下倾泻。伤病,饥渴,疲惫,燕军原本早该是不堪一击,但在这生死相博的紧要关头,竟都奇迹般地生出力量,与敌军死斗。
刀剑斫进骨肉卷起刃口,棍棒在劈砍中折断,失掉了兵刃便用手、脚和牙齿,人人眼中血红。
尸体渐渐堆积起来。
不断有敌人爬上城墙,又不断被打退。
生死,胜败,都已经无暇考虑,只是不住地拼杀。
午时,日头如火,一枚松脂弹落在城楼,水袋中的水早便用光了,火势顺着风烈烈地延烧。几名兵士护着穆行归避开,滚滚浓烟中,他看见远处突军队伍的末端,有些不寻常的骚动。
凝目细看片刻,拍拍抬轿兵士的手,对方凑过耳来,他尽力提高声量说了几句。
兵士随即放下椅轿,跳上垛口,拔下一杆已碎成布条的大旗迎风挥舞。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因激动而嘶哑的嗓音在城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