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清风知暖意（1） ...
-
帷幔重重地笼着清和的屋子，窗纸上隐约映着烛光，忽明忽暗地跳跃着。
烟萝挑了帘子进去，一股浓浓地药草味扑面而来，清雅的檀香柔柔地交织在其中，稍稍平复药草的苦涩。仔细一嗅，屋子里似乎还萦绕一股淡淡的脂粉味。
虽还是白昼，天还未黑，但这屋子暗沉沉地笼着，一片静谧，四周的窗户都关得紧紧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心下一沉，不禁涌出了一丝忐忑。
绿枝引她进门后，放下了门帘。便一声不吭地直步走入了里屋，烟萝只得紧紧地跟上去。她心里疑惑着，姐姐应该是跟她一起回来的，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她们偷跑出门的事，还不知大夫人现在知道吗？
见绿枝神情躲闪，她不敢多问。只得压下心里的不安，低着头，一脚踏进了里屋。
还未来得及看清屋内的景象，便有一道凌厉的声音，直直地冲她而来:“跪下！”口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脑中一片空白，赶紧跪了下去，头低低地垂着。
已是盛春三月，但因为清和常年病着，身子虚弱畏寒，屋子里的暖炉还没有撤掉，连地面都还有些许温暖，她却如被置身于冰窟之中。
偷偷抬眼一瞥，只见一身着暗紫纹金氅衣，面容端庄的妇人坐在清和床边，旁边恭敬地立着几个丫鬟仆妇。
是大夫人！她脑中轰然一声，手脚一片冰凉。
这次她带清和溜出去，却狼狈地被大少爷的故友送回来。她还未来得及打算怎样瞒过大夫人，大夫人就过来了，想必已经知晓了一切。
现在怕是难逃一罚了。烟萝在心里暗暗叫苦。按照原本计划，她们会在午膳之前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溜回来，谁知半路遇到了那些倒霉的事。
“烟萝。”大夫人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开口:“你可知你今日犯了什么错？”
“奴婢……奴婢不该一时贪玩，偷偷跑出府……还带着小姐……一并出门……”烟萝结结巴巴地说着，脑子里飞速想着要怎么解释，才能减轻自己的惩罚。
大夫人是老爷的嫡妻，在朝中封了诰命。平时府里的大小事皆是她过目，这偌大的瓜尔佳府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她向来不苟言笑，赏罚分明。除了一个长大成人的大少爷以外，就只有清和这个幼女了。
当年发生那件事后，清和就由她抚养。大夫人悉心照顾清和，因为清和身体抱恙，她便更是将清和视为掌上明珠，不容有一丝疏忽。
“一时贪玩？”大夫人冷冷地哼了一声，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可知，因为你这一时贪玩，你家小姐，会被你害成什么样吗？”
“额娘。”清和从床上半支起身子，平静地说:“女儿没事，是女儿非要出去玩。今日马车冲撞过来时，是阿萝扑过来救了我。额娘，你不要怪阿萝。”
大夫人转向清和，面色有几分威严，“和儿，你不用帮她说好话。若不是她带你出去，哪会遇到什么马车！。”
大夫人回头瞪了她一眼，提高声音道:“你作为小姐院中的掌事婢女，不紧没有告假就出府，还诱使小姐跟你一同出去。若是小姐有什么不测，你可担当得起！”语罢，她沉下声，叫道:“碧柔。”
从暗处走出来了一个盈盈的身影，大夫人扬头，淡淡地开口道:“给她一点教训吧。”
碧柔有些犹豫，却只能走过来，目光里带着不忍。却终是狠下心，一巴掌打了下来。
烟萝跪在地上，冷不防地挨了一耳光，短短的一会儿，便有火辣辣的痛感迅速蔓延。
碧柔一下下地打着，清脆的响声在狭小的里屋中更是清晰。她的脸渐渐没有了知觉，麻木地随着碧柔的巴掌，一次次歪过头。
清和在一边看着，急忙爬下床，“扑通”一声跪在大夫人面前，带着哭意，央求道:“额娘，求你不要打她了。今日之事，女儿也有一半的过错！”
站在一旁的香玉和绿枝见状，急忙把她扶起来，香玉柔声说道:“小姐，地上寒气重，可不能随便跪的。”
大夫人抬了下眼皮，不紧不慢地对她说:“和儿，她不过是一下人，哪值得你为她求情。”
是啊，自己只是个下人。
饶是清和自幼和她姐妹相称，她也把清和当亲姐姐一般。可是，她和清和之间，本就是天差地别的。
她的脸颊一片红肿，一个个巴掌下来，却似感觉不到痛了。烟萝模糊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躲在门后，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也是这样跪在地上，被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那位夫人尖利的指甲在女子细腻的肌肤上，划下一道道血痕。她阴狠着脸，冷笑着说:“你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下人，凭什么跟我争福晋之位？”
她想冲上去阻止这一切，那个女子却堪堪地回过头，凄婉地一笑，无声地催促着她:“阿萝……快走……快离开这里……”
女子的容貌清晰可见，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滴冰凉的泪珠，左脸的血丝触目惊心，正是她年轻时候的阿娘……
屋子里空荡荡地回旋着她被掌嘴的声音，大夫人依然端坐在床榻上，不怒自威。碧柔的手掌已渐渐麻木，她不忍心再打下去，但见大夫人没有说话，只得咬紧牙继续打着。
过了良久，大夫人才长叹一口气，吩咐道:“停下罢。”碧柔一听，赶紧如释重负地停下了手。
碧柔刚一住手，烟萝便感到一阵眩晕，身子摇晃了几下。
她不由双手撑在地上，抬眼看到大夫人一步步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上回你在大长公主那里得了赏赐，我见你也是个伶俐的人。只是太不知天高地厚，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忘了。现在出了这件事，我也不能放心，再留你在和儿身边服侍了。”
大夫人回过身，淡淡的说:“碧柔，将她带回去，好好教导一番。从今天起，就留她在我的院子里服侍。”
烟萝闻言一楞，她做过最坏的打算，却没有想过是离开这院子，离开姐姐，去大夫人那里服侍。
清和也是一脸震惊，急急开口说:“额娘……你不能将阿萝带走……”
“和儿，”大夫人打断清和，口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多说了。”
说着，她不经意看向扶着清和的丫鬟，问道:“你可是叫香玉？”
“是。”香玉不知大夫人为什么突然发问，急忙诚惶诚恐地回答。
“从今天起，你就是四小姐身边的掌事丫头了，主管这院子里一切事务。”
她的话语一字一句地落下，掷地有声。香玉又是惊又是喜，赶紧跪下谢恩。
院子里有鸟群结伴飞过，只留下一声短暂的悦耳啼鸣，便瞬间无影无踪了。烟萝收拾好东西，才发现自己所拥有的全部家当，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裹。
枕缝泠泠的有些许白光，她拿开枕头，看到了静静躺着的白玉瓷瓶。
许是在下是姑娘的克星吧。
那个人的模样无征兆地浮现在她眼前。既然是我的克星，下次再见到他一定要绕着走。烟萝在心里忿忿地想着。
转念一想到他纯净诚恳的脸，她却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呆的人？
手不经意一摸，却触碰到香包里一个软软的东西。她掏出来一看，发现是裹着糖人的手绢。两个糖人不知何时，已经被压扁了，花花绿绿地粘在绢布上，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总有意想不到的变故，一下打得人措手不及。就如她这细心保护的糖人，最后还是在不经意间，变得面目全非。
有女子低低地啜泣声从身后传来，烟萝回过头，看见心瑚哭着进来了。
“烟姐姐……她们说你要去大夫人院子里了……要离开这里了……”心瑚抽泣着，双眼比刚才还要红肿一番。
烟萝看着心瑚的样子，心里更添了几分不舍。她强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豁达地安慰道:“别哭了，傻丫头。虽然我不能在小姐身边服侍了，但是我们还在一个府里，平日里又不是见不着面了。”
她又哄了良久，心瑚才止住了哭，一双杏目仍盈满了泪水。烟萝叹了一口气，不放心地嘱咐道:“你素日里心性单纯，今后我走了，你要好好听玉姐姐和绿枝的话，仔细伺候着小姐。”
心瑚用力地点了点头，却又想到了什么，泪珠又簌簌而下，“我向来笨手笨脚的，经常做错事，只有烟姐姐你，是真的对我好。如今连你都要走了，万幸是玉姐姐做了主，不然只怕我的日子会更难过。”
“香玉姐姐性情稳重，她虽严厉些，但也会好好照拂你的。”烟萝柔声安慰道。
“不是的……”心瑚摇了摇头，胡乱擦干眼泪，低声地说:“是绿枝。方才她刚一回屋，便将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摔了，边摔边骂着说，‘我这般尽心服侍小姐，大夫人却一点也看不到，反将香玉提了上去！’我不知怎么回事，仔细一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绿枝这样不甘心，又不知以后怎样往我身上撒气了。”
绿枝容貌秀丽，向来心高气傲。如今没有被提为掌事丫鬟，心里自然会有怨气。烟萝摇摇头，心里叹道只是绿枝不明白，这些地位荣华，最终也不过是过往云烟。
外面天色渐沉，往日里的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为清和布菜。姐姐的一切喜好、禁忌，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到京城的那一刻起，清和就成了她唯一的亲人。
可是现在，纵有太多不舍，她也必须要离开姐姐，离开这个熟悉的院子。
西山的寺庙遥遥地传来沉闷的钟声，一下下敲在人的心里。烟萝抬头望向窗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庙檐的黑影，孤独地挂在幽静的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清风知暖意（1）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