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何处是归人(2) ...

  •   香灰已燃了半截,便再也无法承载般半腰折断,跌在地上的花苞上,暗沉沉得更映得桃花的粉嫩。春风如丝绸般渐渐袭来,吹散了回忆。
      烟萝回过头来,转身对清和说:“大老爷向来不喜别人哭哭啼啼的,今儿我们来祭奠他,自是不能一直哭的。”
      说着她便抬起手,用力地擦干脸上的泪水,拉着清和就地坐在了地上。她将外氅捞至腰间,盘起腿来。清和见她这般潇洒坐着,却还是扭扭捏捏地半跪着。
      烟萝见她拿帕子拭着泪,打笑着说:“大老爷是豪爽之人,自是见不得这好酒好肉空放着。我们不如就着这烧鸡喝几口酒,权当陪大老爷吃一顿热闹的饭了。”
      大老爷是以罪臣之名去的,他死在了牢狱之中,遗体被朝廷处置了去。她们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清和只得每年在这桃树林中,偷偷焚香祭奠。
      桃林岁岁又一栽,只是故人何处寻?

      烟萝端起酒坛,扯下了红绡封口,一股清冽的酒香瞬间浮起,萦绕在鼻中。一闻这香气,便知是一坛醇厚老酒。
      清和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开酒动作,有些犹豫地问道:“阿萝,你真要喝吗?我们可是从来没喝过酒呀。”
      她眨眨眼睛,端起酒坛,大大的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顺着舌尖滑落,辛辣的气味瞬间盈满口中。
      饮毕,她将坛子塞到清和怀中,却又什么都不说。清和踌躇了一会,伸出手接过,凑到嘴边,浅浅的抿了一口。还未来得及放下酒坛,便被这烈酒呛得咳了起来。
      烟萝见她这样,刚张开嘴准备笑话她,却又早已被呛得猛烈地咳嗽着,腰跟着低低地弯着,硬生生地呛出了眼泪。
      “这东西闻着香,为何喝起来如此呛人?”烟萝方才着急喝了一大口,早已呛得不行,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她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清和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忍俊不禁。但转念一想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稍稍止住,只觉那酒的味道似古怪,却又着实让人上瘾。于是忘了先前的伤疤,便又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拿酒来喝。两人轮流地喝着,越喝越觉得回味无穷,口齿余香。喝了一会儿只觉得索然无味,烟萝便拿过烧鸡碟子来,手在裙子上随便一擦,便扒开一只腿,就着酒啃着。
      烟萝手指油腻,捏着金黄色的鸡腿津津有味地吃着,偶尔饮一口酒,便满足地眯上眼睛。清和看她吃得有滋有味,也忍不住撕下一片肉,放入口中细细嚼着,混着酒香,只觉这烧鸡格外爽口嫩滑。
      不一会儿酒坛便见了底,烟萝仰起头,举起酒坛摇晃着,直到倒掉最后一滴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她随性地躺倒在地,眯着眼看着渐渐升起的日头。只觉得喝了这坛酒,整个人便变得爽快了起来。她忍不住粗声的喊到:“难怪那些老爷少爷们爱这玩意!今日一试,日日沉醉也无妨!”
      清和脸色发烧,双眼迷蒙地看着她扯过一段草根,学着那些小厮们叼在嘴里。她忍不住好笑,却又想起如若阿玛在这里,那她们该是会更快乐吧。
      那个最亲的亲人已经死了。她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这种失落却如影随形,在她或高兴,或伤感的时候,总是出其不意地出来,给她致命的一击,心底无意识的悲痛,一下就能击碎之前所有的情绪。
      虽只是一小小的一坛酒,她们又分着喝,但毕竟是埋藏多年的老酒,酒劲一上来,烟萝便昏昏欲睡了。她用手遮着阳光,嘴里的草根无意识的滑落。听到清和在一旁轻轻地唱着: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式微,式微!胡不归?
      胡不归?胡不归?
      ……
      ……
      烟萝沉默地听着她一遍遍唱着。这本是一首遥望征人归来的诗,但清和婉转地唱出了另一种哀思,到了后面她只听到空茫茫的一片“胡不归?”。似乎她在一遍遍问着,为何当年阿玛一去便不复返?
      胡不归,胡不归。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歌者却还是一次次重复地问着。
      式微,式微……

      酒劲渐渐下去了,烟萝似是睡着了一会,拿开挡住眼睛的手,见太阳已到了正中。她摇晃着起身,才发现自己的氅衣上已落了一片花苞枯叶,还有几道油渍。
      清和倚在树干上,半合着眼。烟萝怔怔地想了一会自己睡前在做什么,才猛地反应了过来,急急地推着清和,大叫道:“姐姐快起来!已经晌午了,我们再不回去大夫人该发现了!”
      清和悠悠地睁开眼,目光微滞。烟萝没时间管她,开始忙不迭地收拾着东西,只在心里念叨着自己明明是来找清和回去的,却反倒带着她一起醉倒在了这桃林之中。

      烟萝将地上的残藉草草地一把包起来,一股脑地塞到清和带来的竹盒中。府中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不能私下在园子里祭奠先祖的,更何况她们祭拜的是大清罪臣,若是被人发现拿去做了文章,那可不是简单的禁足了。
      待一一收拾好后,烟萝一手拎起竹盒,一手挽过清和,便小步向回跑去。已到了用膳的时辰,大夫人每日必会叫清和一起进膳的,她一定要赶在这之前将清和带回去。
      “阿萝……你慢点……我头还晕得打紧……”清和被她拖着,虽只是碎步小跑,但也有些喘不过气,说出的话语也断断续续地被风吹散。

      耳边是呼呼的微风声,正是下坡的路,一脚踏在细嫩草上,便有窸窣之声开在脚尖。烟萝闭起眼,只觉得天高地阔,满园生机,只想紧紧地追上那春风,更是继续随心地向前跑着。
      清和知道她贪玩,此时是故意不愿停下,只得无奈地随她跑着。
      下了山坡,烟萝虽有些累了,但却继续跑着,她回过头,笑靥如花地叫着:“姐姐!快点!”
      如银铃般的笑声高高回旋着,她正只顾回头对清和说话,却听“嘭”的一声,便感觉自己的额头狠狠地撞在了一个坚硬却温暖的物体上。她刚才跑得太快,此时被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的竹盒也被撞翻在地,里面的杂物撒落了一地。

      烟萝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了身体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不由揉着刚才被撞的额角,撞击后的痛楚让泪水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眼眶。
      她正欲抬头看看是谁撞了她时,便看见斜斜地伸过来了一双素净宽厚的双手,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姑娘,你还好吗?”
      陌生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地顺着来人的手抬头望上去,先是袖口绣着的繁复蓝纹冰丝盘花,接着是一袭白底衬湖蓝团寿马褂,再往上看,一张年青男子的脸无预兆地映入眼帘。

      生着一张白净如玉的脸,浓黑如墨般的剑眉下却挂着一双纯净的星眸,他半弯着腰,清澈地双眼满是关切。
      烟萝呆呆地看着他,却似被他黑沉如水的眸子给吸了进去,半晌也没有动作。
      她从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
      周围的景致似乎一瞬间失了色,只空余他清雅俊逸的身影。
      男子见她面容微滞,以为她被自己撞伤脑子了,不免有些焦急,复又试探地唤了一声:“姑娘?”

      烟萝回过神来,就着他的手被半拉了起来。男子将她扶起后,抱拳一拜,愧疚地说:“在下信步闲逛至此,不小心冲撞了两位姑娘,还望两位姑娘恕在下失礼之举。”
      这个人面生得很,看着不像是府里的人,他容貌清秀,带着淡淡的书卷之气,此时正满脸诚恳地望着她们。
      头上不由隐隐吃痛,把她撞得这么重,饶是他长得再好看又如何,烟萝闷声哼道,问:“你是何人?看着不像府里的人,为何能进得来这后园之中?”
      一串连珠带炮地问过去,男子还未开口回答,便听清和在一旁淡淡说道:“公子如此俊逸不凡,既不是府中之人,又能随性漫步于这后院之中,怕是大少爷请来的贵客吧?”
      男子见她准确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不由眉眼如弯月般地笑着回道:“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只是贵客算不上,我是大少爷的朋友罢了。”

      他的笑容和熙如暖阳,如这春风般柔和。清和第一次如此近地看着一位男子,脸颊微微烧起来。她低下头,轻轻地说:“公子谬赞了。本是我们无礼在先,冲扰了公子的雅兴,公子不必向我们致歉。”
      烟萝的额角许是渐渐肿起了包,愈发疼痛了起来。虽是自己失礼在先,却还是不由委屈地撅起了嘴,没好气地说:“既是贵客,那么我们也不必多加纠缠,公子放宽心便罢了。”说着蹲下来,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捡回竹盒里。
      男子见状,急忙跟着蹲下来,帮着她捡着东西。待捡完后,他从腰间挂着的锦袋里拿出一瓶小小的青瓷玉瓶,递了过来,“姑娘,我见你额上泛红,许是伤得不轻。我这里有一瓶消肿药膏,是我的嬷嬷为防着我跌伤,让我随身带着的,很是管用。姑娘拿回去,每日早晚各用一次,你的伤势便能很快复原了。”
      他明亮的眸子恳求地看着她,如笨拙的小孩挖空心思讨大人欢心般。烟萝抬眼看着他,先前的委屈生气不知何时消散。他一直举着药瓶,烟萝却故意不接,狡黠地笑了笑说:“既是你嬷嬷的一片心意,我若是拿了那便辜负了这份情谊,公子还是自己留着用罢。”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