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香退》染宁

8、相逢乱桃夭（1）

　　他脸色微微发红，不由着急地一把抓过她的手，将瓷瓶强塞在她的手中，说:“姑娘是因为我才受伤的，这自然也是在下的一片心意。”
　　烟萝没有想到他会强行递过来，来不及闪躲，便被他抓住了手。温润有力的手掌轻轻包裹着她，只有一瞬，便有陌生的触感不经意地传到了她的心里。
　　她有些慌乱地抽出手，却是下意识地捏紧瓷瓶，指腹轻轻地在光洁的瓶身上滑着。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又一失礼之举，急忙语无伦次的说:“姑娘……我刚刚不是故意摸你的手的……只是……只是想让你收下这药膏……”
　　烟萝站起来，拎起竹盒，看见一个锦衣玉食的翩翩公子如此局促的模样，心里着实觉得好笑，嘴角不由微微勾起，说:“既然如此，那小女子就多谢公子好意了。”
　　男子松了一口气，正欲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她“啊”的大叫了一声，便见她哭丧着脸，转头对另一位姑娘着急地叫到:“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大夫人许是快过来了！”说完不待清和反应，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便向前跑去。
　　没跑多远，她却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来回过身，巧笑倩兮地对他喊道:“谢谢你的药膏！我们，后会有期！”语罢，便又如烟一般跑远了。
　　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两个远去的身影。刚才被他撞到的那位姑娘，脸上沾着深深浅浅的泥土，眼角还挂着一点碎草，但她笑起来，却是如花般明媚。
　　从没有见过这般率性有趣的姑娘。他不由微微笑叹。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日子渐渐暖和了起来，寒气彻底地褪了下去。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笼着，人也跟着昏昏沉沉起来。
　　烟萝从一个浅浅的午觉中醒来，一时也不愿爬起来。她躺在床上，满足地伸了一个个大大懒腰，手却不经意地碰到了一个冰冷的触感。她摸索着拿过那个东西，原来是她放在枕边的瓷瓶。润洁的瓷瓶反着淡淡的光，上面绘着淡蓝的花纹。她却突然想起了那个精细地绣着蓝丝盘花的袖口。
　　那个人果然没有骗她。
　　这个药膏着实好用。当日她一回屋，额头上便红肿了一片。用了这药膏涂上后，没两三日便又光洁如初。她舍不得用这药膏，每次只细细地挑出一点。直到完全恢复后，还剩下一大半，她便一直将这瓷瓶放在枕边。
　　当日她被撞得如此厉害，那个人怕也一样伤得不轻吧？
　　想着想着，却又发现自己愣了许久。她将瓷瓶塞回了枕头下面，索性一股脑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清和的书房坐落在一片柳林的旁边，正是柳枝繁茂的季节，垂柳如瀑般挂在墙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倚在旁边的柱子上打着瞌睡。
　　烟萝蹑手蹑脚地走到她面前，提起气大叫了一声:“心瑚！”
　　小丫鬟被吓了一跳，赶紧睁开眼站了起来。见她笑吟吟地站在面前，又是惊又是恼地说:“烟姐姐！你怎么老是神出鬼没地吓人！”
　　烟萝勾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训道:“服侍小姐的时候在这里偷懒，被我看到了只是吓一跳，若是被夫人看到了，你可仔细数着你挨的板子罢！”
　　心瑚自知有错，吐了吐舌头挽过她，笑咯咯地说:“烟姐姐，不是我故意偷懒。是今早我没有活计做，便跟着别院的姐姐们一起出去看了踏春会。方才在这里当值，实在太累，便不小心睡着了。”
　　“踏春会？”烟萝不解的问到。
　　“是呀，就在西市那边。烟姐姐，你怕是还不知道，那里现在可热闹得紧。有异域来的人在那里表演一些稀奇古怪的节目不说，还有一大堆有趣玩意儿卖呢！对了，那里还有小贩做的糕点，我尝着比我们府里的都还好吃……”心瑚凑到她面前，打开话匣子般兴奋地说个不停。
　　烟萝听得心里痒痒，恨不得现在就去到这般热闹好玩的地方。她捂住心瑚的嘴，直叫道:“可别说了！再说下去真是要羡煞我了！”心瑚被堵着了嘴，还有一肚子的话憋着没说。烟萝一放开手，她便张嘴又欲说下去。
　　烟萝只得哭笑不得地松开手，捂着耳朵说:“你就自个说吧。我去服侍小姐了。”话毕，便逃似的提脚进了书房。

　　一脚踏进书房，便听到了熟悉的纸张翻阅之声。
　　她走过去，随性坐在了书桌旁的凳子上，看着清和专注地样子，托着腮问道:“姐姐，你日复一日地这样看书写字，不觉得乏味吗？”
　　清和淡淡一笑，仍是低头看着书，“闺阁女子，能有书看已是莫大的幸事，我又怎能不珍惜呢？”
　　烟萝百无赖聊地看了一会儿，眼底闪过一丝光彩，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她凑到清和耳边，神秘地说了几句话。
　　清和放下书，抬头问道:“你是说偷跑出去玩？”
　　“嘘！”烟萝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小声说:“现在外面在在举办踏春会，好生热闹呢。我们天天闷在这屋子里，当然应该出去看一下呢。”
　　“可是……”清和沉吟道，“大户人家的女儿，是不能随便出门的，若是要出门也该有婢女嬷嬷层层护佑着。我们两人偷偷溜出去，怕是不好吧……”她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了烟萝哀求的眼神:“姐姐！我们每次出去都是去庙里烧香，还有一大堆人看管着，我连外面的景色都不记得了！趁现在老爷没在府里，正是最好的时机呀，错过了可又要等好久了……”
　　清和见她这样，不由心一软，“那我们出去，若是被认出了我的身份，回头有话头传到了父亲那里怎么办……”
　　“那简单！”烟萝狡黠地一笑，却是早就打好了主意，“你只需要穿着寻常丫鬟的衣服，外人看了去，自会以为我们只是普通人家的服侍丫头，谁又会猜到你的身份。”
　　“可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清和仍犹豫着。
　　“没问题的！姐姐你相信我，一切我会安排好的！”烟萝软声央求道。清和拗不过她，只得半是被逼迫的点头应允。
　　见她同意，烟萝雀跃不已地欢呼起来。
　　还有什么，能比离开这沉闷的院子出去自在游乐更开心的事呢？

　　阳光正暖，西郊的桃花早已灼灼盛开。人群熙攘，到处都洋溢着明媚的气息。闭上眼深深的吸一口气，便只觉得就连外面的气味也是甜的。
　　烟萝身着素衣，新奇地看着街边琳琅满目各类商品。正是最繁华的时节，小贩们一声声卖力地吆喝着，声音响亮悠扬，汇聚起来，似编制成了一段小曲儿。
　　一排排摆放着胭脂、罗扇、头花、绣帕、糕点的小摊望过去，早已眼花缭乱，只能走马观花地浅浅一扫。烟萝双眼发亮，嘴里一面惊叹着，一面不停歇地四处走着瞧着。今早她和清和为来看这踏春会，偷偷起了大早从偏门溜了出来。
　　现在想来，若是为了这般好玩热闹的地方，叫她做什么都愿意。
　　清和穿着素织绣衣，头发梳成了一双普通的小髻，看起来只像是一个清秀的大户人家丫鬟。虽然心里还有些不安，但举目望去，皆是从未见过的繁华盛景，不由好奇地跟着她到处逛着。

　　“姐姐！快过来！”烟萝回过头兴奋地叫道，向清和招了招手。
　　原来是她看到了一卖糖人的小摊，上面插放着各式各样的糖人，容貌都栩栩如生。卖糖人的摊主是一白须老伯，此时正专心地刻着糖人。
　　见她过来，老伯放下手里的活计，和蔼地对她笑道:“姑娘，要一个糖人吗？老夫可以照着你的模样做出一个。”
　　烟萝一听，更加来了兴致，“老伯，你真的可以做出一个长相跟我一模一样的糖人来吗？”
　　老伯笑着说:“我在这京城做了几十年的糖人，先前还进宫给皇上、皇太后做过。”
　　没想到皇上居然也爱这些玩意。她没有见过皇上，一直暗自以为他是天上的神，是遥不可及的，却没想到他也会注意到这寻常百姓的手艺。烟萝不由觉得有趣，急忙拉过清和，说:“老伯，那你照着我们的样子做一个罢。”

　　不出一刻钟的功夫，两个小人便做好了，串在竹签上，有着精细的五官。烟萝接过来，仔细一瞧，只见一个眉眼弯弯，明媚地笑着；一个淡淡凝视，脸上不带悲喜。模样神态都是像足了她们两人。
　　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小小的自己，心生欢喜，便不舍得吃了。烟萝拿过手绢小心翼翼地一并包好，开心地夸赞老伯手艺精湛。
　　她将糖人放好，手伸到腰间挂着的荷包，正欲掏钱，却冷不防地摸到了一只冰冷粗糙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