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shield ...
-
(四)阿规凡
接到圆桌寄来的邀请函时,我的双手都在发抖。
身边的同伴还在热热闹闹地争论这是否是某件恶作剧,因为太过激动,行为都有些夸张。而我坐在角落里的高脚凳上,紧紧攥住手里的贝斯,不受控制地从心底里发慌。
某个一直被我有意无意着无视过去的问题,不可避免的浮出水面。拖延从来都不会真正解决问题,我明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一直放任自己,终于到今天,避无可避。
波尔斯笑着看了正拼命克制住发抖的我一眼,回头高喊了一句:“看哪!连我们的阿规凡都激动起来了!”
我勉强笑了笑,不出所料的又引起同伴们的一阵哄笑。幸而他们现在对那封邀请函的兴致比来捉弄我要高一点,口头打趣了几句,就又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信的真假来,把我抛之脑后了。
谢天谢地。我现在的状态只能说是惊慌失措,他们要是再多问两句,保不齐我会慌张的乱说出些什么鬼来。
我叫阿规凡奥尼克。是圆桌传媒总裁高文奥尼克的弟弟,董事长阿尔托莉亚潘德拉贡的外甥。
奥尼克这个姓氏并不少见,所以其他人也没有把我和圆桌传媒联系在一起。毕竟大家都想当然地以为,我要是有这层关系早该进了圆桌,舒舒服服地享受挥霍着大把资源,哪里还会沦落到在酒吧做驻场。
其实他们想的也对。大哥早就准备让我毕业后就加入圆桌行政层,从基层开始慢慢熟悉业务,将来为集团贡献一份力量。我一直循规蹈矩,读大学时也服从家里的安排,学了管理。还在校的时候就在圆桌长期实习。身边的每个人都以为我的未来是一条笔直的大道,直接通向金碧辉煌的家族殿堂。
只是到最后,我还是逃避了这一份责任,也从他们为我规划好的大道上逃脱了。
加入乐队是我读研究生时候的事,这件事我做的偷偷摸摸,没敢让家里的任何一个人知道,为了遮掩我简直耗尽心力。而现在,转眼间我已经毕业接近一年。这一年里我对家里说要进行gap year,实际上却是背着贝斯,和同伴四处辗转在小酒吧里。我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延续不了太久,迟早有一天我会原形毕露回到那个令人恐惧的环境中去,但是我万万没有预料到,竟然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我竟然不是要难以启齿地向同伴自曝身份,而是要先以新人的身份接受来自家族的审视。
我简直无法想象大哥他们看到我的资料时的表情。
而趁现在向同伴们袒露身份呢?我苦笑了一声,决定再缓两天。
我不希望凭借我的身份,为任何人,在圆桌里谋得他本不该得到的任何事。
这也正是我逃离的原因。
我对圆桌的抗拒来自我复杂的家庭关系。
不,我并不是对现任的圆桌董事长有任何意见,恰恰相反,她是我最倾慕依赖的人。为此我和大哥甚至可以说是双双“背叛”了母亲。只是我不想顶着阿规凡奥尼克的名字进入圆桌,就好像我是一个外来者,随时准备侵夺她的财产。
虽然阿尔托莉亚潘德拉贡从来没有对此说过什么,甚至她对大哥可说是器重非常,推心置腹。只是我无法放纵这样的阴影出现,哪怕这怀疑仿佛痴人说梦。说是我心理阴暗也好,但是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我不想考验人性,更不想看权力贪婪侵吞原本纯净的感情。
大哥他太正直,面对家人时甚至带有几分天真。他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但我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我的母亲摩高斯洛特有三个姐妹,她与艾琳姨妈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外祖母带着改嫁给了尤瑟潘德拉贡,随后他们便有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小妹妹摩根。然而很快的,乌瑟移情别恋,顶着巨大的舆论压力离婚再娶了伊格莱因夫人,并生下了他最宠爱的小女儿阿尔托莉亚潘德拉贡。
事情发生时,母亲已经嫁给了父亲,何况她对潘德拉贡家向来不算亲近,反应倒也不激烈。只是摩根当时刚刚上初中,便彻底地恨上了潘德拉贡一家。而尤瑟……他本来就是一个很薄情的人。他既已不再爱外祖母,自然对他们的女儿也不留半分情面,在摩根几次三番地与后母伊格莱因发生冲突后,竟然直接将其扫地出门,送到我们家来了。还美其名曰是不想让摩根气死亲妈。
母亲气的半死,便真让摩根在我们家住了下来。只是她刚来到我家没几个月,便被诊断出患有多重人格障碍,又被送去疗养院。情况好转后母亲派人把她接回来,住在家里恢复,但没过多久又会发作狂躁,只好再度送去疗养。来来回回的折腾,算起来,她最为青春的时光,竟都被消耗在了那里。
我从小上的是贵族寄宿学校,并不怎么回家,摩根又是那样的情况,所以我和她的接触并不多。只是有时放假回家,碰到过她几次。那时她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只是经常坐在露台上,长发垂下不发一语。我曾经怀疑过她是否还患有抑郁,会不会哪天就跳下去自杀。现在想想,我对她的担心实在是幼稚的可笑。
我曾经,非常,非常,非常深切的同情过她。
只是后来我才明白,摩根她早就在这漫长的折磨中疯掉了。她早就堕入地狱,无法用人之常情来量度了。
我只恨我没有及时发现她的疯狂,居然让她造出了莫德雷德这个怪物。
如果说在进入圆桌大厦之前我还存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当我听到接待我们的是梅林时,我就知道——客观规律是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而墨菲定律总会在一切时间段不近人情的发生。
谈话看似其乐融融,然而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其实是一场面试。在梅林轻浮的表象下,他缜密精确地打量着我们,我毫不怀疑在他的心中有一张表,上面密密麻麻有几百个格子,而他现在天南海北的说着话,心里却在刷刷的给我们打上√或者×。
只是他这个人,一直很讨厌。至少是很讨我的厌。看在董事长的面子上,当初我实习的时候虽然没和他发生什么不愉快,只是关系也淡淡的。现在身份陡然降到忐忑接受面试的新人,他就立刻蠢蠢欲动,要拿我取乐了。
梅林经常说不到两句话,就把话题引向我。每当这个时候崔斯坦和兰斯洛特就轮番在桌子下面踢我的腿,意思让我表现好一点。一场面试下来,我的腿都被他们两个踢青了一大块。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我实在是我万般无奈,只能顺着梅林的意思说上几句,然后便能看见他志得意满的冲我别有用意的微笑。或许这种笑容在其他三个人眼里充满深意和打量吧,但我知道——才不是。
然而这次接触还是很成功的。会面结束后梅林递过来一纸文件,甚至颇为体贴的说我们可以拿回去问问律师,多多考虑。只是——这实在没什么可值得考虑的。如果说来之前我们还有人存在着故作姿态坐地起价的一点念想,看到梅林的那一刻,大概脑中就只剩下了要抓住他这个机会的念头。
我们立刻和他签订了合同。
我知道梅林不是一个因私废公的人,不会因为我的身份做出任何特殊的安排。我本以为我们shield乐队接到圆桌抛来的橄榄枝是机缘巧合,却万万没想到,这条橄榄枝竟然是董事长亲手赠与的。
回去的路上我自己都要被这个爆炸性消息冲击的头脑发昏。虽然梅林明摆着看好戏地把问题全部都推给了我,然而我确实对此一无所知。一路上同伴们都用热切的眼光扫视着我,而我却如坠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当天晚上,我才从大哥打来的电话里得到消息——是因为董事长看了我们圣诞节那场LIVE。她亲自下的指令,要把我们签进来重点培养。
乐队的同伴得知这个缘由后简直是狂喜。因为我们都知道董事长她看人的眼光极准。她刚接手圆桌时,集团内斗的一塌糊涂,就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亲自签了几个人进圆桌,而这些人的迅速走红,毫无疑问替她迅速稳定了局势。
直到现在,兰马洛克和路坎他们,仍然是活跃在舞台上的巨星。刚组成乐队的时候波尔斯甚至还说想好好攒钱,有生之年无论如何要去看一次路坎的演唱会,没想到现在我们竟也享受到了这样难以置信的殊荣。
崔斯坦一时激动,冲过来就要亲我的脸,还好我反应的快,及时躲了过去。找了个去买东西庆祝的借口,一溜烟的就跑了出来。
只是我心里却沉甸甸的。
或许我的行为举止,隐秘心情,董事长一直都知道。只是她纵容和宽恕了我。
我很想问她为什么会在圣诞节那天去看我们的表演。我不敢妄自揣测她的心思,但我心里是多么渴望她是因为我。在心里我几乎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却不敢向她前去求证分毫。我最终还是让她为我费心了,这令我感到愧疚,以及止不住的狂喜。
同时我也知道,她绝不是因为我和她的亲属关系而对我亮起绿灯。她是真的对我们寄托了殷殷期待。这一点令我感激不已,同时也愈发令我感到沉重。
所幸我们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签进圆桌的第三年,我们就在迪拜开了万人演唱会。
在哈利法塔上,我见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星空。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接到董事长电话的那一刻,我正在哈利法塔的122层用餐。从这座漂浮在地平面1030米之上的云端的餐厅向外看,仿佛置身于星河之中随波浮沉,浮光掠影中,耀目的星光都仿佛触手可及。
我并不是一个风雅的人,但仍为这样的景致感到窒息似的目眩神迷。
董事长很少与我联络。就同她故意纵容我,当做不知情的样子让我在外任凭心意闯荡了一年一样,加入圆桌之后,董事长也从未对我显示出过多的关怀。她尊重我划清界限的态度,本身又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何况彼此都事务繁忙,联络自然寥寥。我只是圆桌旗下一名普通的艺人,按照常理来说,也是不应该和最高领导有着什么密切接触的。
话虽如此,比起校园时代她对我的关怀,我不免仍是有些失落的。
所以当我轻轻划过屏幕接通电话时,我的手其实在发着抖。我的手心里全是汗,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拿不住手机,从窗外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就好像我自己一样。
我的心在激烈的跳动,血流奔涌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几乎让我失去平衡能力。周遭的一切都失去意义,我看不见也听不到,但是我还能稳稳地抓住手机,听清楚千万里之外传来的她的声音。
内容无非是问问我和乐队的现状。可这已足以让我感动到想要流泪。
我知道我对阿尔托莉亚已经超出了作为一个普通家庭成员对亲人的依赖,或许这早已是一种病态。这种感情难以言说,就仿佛是狂信徒信奉着他所崇拜的真神。我对她顶礼膜拜,仿佛聆听神训一样渴求她对我的只言片语。我不觉得她说的太少,只觉得是我获得太多。
她是将圆桌从濒临破碎的内斗中一手拯救起来的人,是不计前嫌的任用我们奥尼克家族的人,她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她是正直果敢,同时真诚高洁的人。
我为我身上没有流淌着她的血脉而痛苦。但同时我又欣喜于她对我心无芥蒂,真心把我当做她的外甥。
我为这样的恩赐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