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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06 ...


  •   加尔斯泰亚本来是想探探关于伊谢尔德和死者之书的背景情况,而对他来说最简单易行的方式就是回趟老家了。世界不过是一个龙谷,他们族里一直流传着这样的名言。
      他用传送魔法阵把自己定位到了山外面的村子里,那个小村庄的人守着河流居住,河流正好在这里出山口。他们经过数百年的时间,已经和大峡谷里的巨龙形成了良好的共生关系。有一些龙想要人类世界的东西而自己又懒得去(除了简单粗暴以外,懒是龙族第二个劣根性),往往就会托村民捎回来,报酬则是他们数不尽的财富中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加尔斯泰亚离开家太久了,当年认识他的人类早就已经去世,现在的村民们还以为他是什么途经这里来投宿的远客。当他说自己是来找人的时候,他们纷纷问他要找谁。
      “我找格鲁温提亚,”他非常礼貌地问,“他在这里吗?”
      村民们的神情顿时带上了警惕的意味。“你找这个人干什么?”
      加尔斯泰亚笑了,看上去温暖而真诚,毫无攻击性:“不要紧张呀,你们看我像是来执行屠龙任务的吗?一个人闯进龙谷,我不是疯了就是太自大。”
      村民将信将疑地告诉他那条黑龙在他的洞窟里长眠,已经很久没有醒来了。他们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悄悄派个人跟他进去,如果发现他图谋不轨再拉响警报通知里面的邻居们也不迟。(但愿他们中还有人醒着,村民们想。)
      加尔斯泰亚谢过了他们,穿过村子来到山谷口。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变回了原形,丝毫不意外地听见身后几声刻意压低的惊讶声。他回头看了那个方向一眼,若无其事地说:“快回去吧,风太大。”说罢等那几个人跑远,他张开翅膀掀起一阵狂风,眨眼间就成了人们眼里一个小黑点。
      从高空俯瞰龙谷真是难以言喻的壮丽。这条峡谷蜿蜒近千里,底部最宽阔的地方几乎是一片大平原。高耸的山脉将它和外界隔开,河流曲曲弯弯地流淌,滋养两岸,营造出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在这里龙不是一切的统‖治者,植物才能获此殊荣,加尔斯泰亚在高空中听着风掠过树海发出的潮汐一样的声音,不由得惬意地闭上眼睛。
      又飞了一阵,他放下爪子里抓的几只猎物,在一个洞口前落下。洞口很狭小,而且隐藏在重重的藤蔓植物下,不靠近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变回人形,扒‖开乱七八糟的树叶,朝着黑洞‖洞的里面喊:“格鲁温提亚,起床了!”
      过了一会儿,洞里隐隐传来沙沙的声响,加尔斯泰亚又说:“我是你弟弟,所以请不要喷火,也不要一尾巴拍死我,谢谢。”
      沙沙声停顿了一会儿,又响起来,很快漆黑一片的洞口露出一只冰湖一般的蓝色眼睛,有着巨龙的竖线瞳孔,周围覆盖着黑色的细鳞。“你回来了。”黑龙可能是还没完全睡醒,所以声音还有些沙哑。
      加尔斯泰亚愉快地笑道:“是呀,快二百年没见了,哥哥。我可以进去吗?”
      格鲁温提亚没说话,他的眼睛从洞口消失了。加尔斯泰亚随即扯掉更多的藤蔓植物,留出足够的空间让自己迈进去,连带着还有以他现在的身材而言稍微有些庞大的猎物。进去之后,他重新掩好了洞口,掌心点起一簇火焰,照亮了整个洞窟。里面的空间其实相当庞大,如果按人类的标准,建造一整座宫殿都绰绰有余,还是带花园的那种。格鲁温提亚蜷在洞‖穴的一角呼呼大睡,还留下很大一片空地。加尔斯泰亚把东西放在地下:“我觉得刚睡醒应该会比较饿,所以给你带了一点。”
      “谢谢。”黑龙凑过来闻了闻,然后不客气地享用了起来。加尔斯泰亚哼着歌儿在相互贯通的各个洞‖穴中间转了转,欣赏了一番他哥哥各种各样的藏品,以及他人类形态时生活的区域(那里有好多书,好多好多),等他转回来,格鲁温提亚差不多也用餐完毕了。
      “好了,”黑龙用尾巴卷起他的腰,把他举到跟自己视线差不多高,“我能帮你什么?”
      加尔斯泰亚虽然双脚悬空,不过却感到很安全。“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一个叫《亡灵法术的原理和基本操作,及其基础上的灵活组合运用》的东西?它更通俗的名字是死者之书。”
      格鲁温提亚想了一会儿,问他:“作者叫卡特琳娜?还是玛德琳娜?是个老吸血鬼,被人类烧死了。”
      加尔斯泰亚高兴地打了个响指:“玛德琳娜,是的就是她。我想多了解一点儿关于她这本书,还有,如果你知道的话,一个叫伊谢尔德·梵卓的血族,玛德琳娜的孩子。”
      “啊,她们是情人关系,后来伊谢尔德把玛德琳娜害死了。”格鲁温提亚注意到弟弟惊讶的神情,见怪不怪,“你太年轻了,小加尔斯。”
      龙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即使是格鲁温提亚这样两千岁的龙,也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假如不是故意遗忘的话。玛德琳娜在大陆上横着走那会儿他大概八百岁上下,比现在的加尔斯泰亚还要小。那时还没有龙谷的存在,大陆上也还没形成人类一家独大的局面,龙、精灵、血族、兽人各自有各自的国家,也有的住在人类的地盘上,反之也同样。格鲁温提亚和他的蓝龙父亲与黑龙母亲一起住在三个不同种族国家的交界处,那一带往来的人类和血族都很多,非常热闹。他们栖息的地方不远处有个人类城市,城主很能干,把这片地界治理得井井有条。他有个聪明而又傲气的女儿,就是伊谢尔德。想要娶她的人踏破了城主家的门槛,但是都没能收获小姐的芳心。
      以至于后来伊谢尔德离奇地被害,很多人都怀疑是哪个爱而不得的青年因爱生恨,谋害了她。很快这件事情还瞒着城主大人流传出好多个不同的版本来,成了流行于坊间的小故事。
      胡扯,当时还是个少年的格鲁温提亚一边安静地在小酒馆的角落独酌,一边想,他亲眼看见一个亡灵法师在夜里掘开了城主小姐的墓,带着她走了。
      ——这分明就是设计好了的私奔啊。
      “……没想到那个梵卓亲王也有这么年轻鲁莽的时候。”加尔斯泰亚听完评论道。
      他哥哥转了一下冰湖一样的眼珠:“她现在还是亲王呢?要说的话,她最早的威望就是从这次‘大义灭亲’建立起来的。”
      “可是玛德琳娜是人类烧死的啊?”
      格鲁温提亚嗤了一声:“如果没有伊谢尔德帮忙,他们不可能让她就范,那个女法师我是领教过她厉害的。伊谢尔德清楚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但她还是去了,也是脸皮挺厚。”
      听完他简单说了一下人类追捕玛德琳娜的始末,加尔斯泰亚沉默了一会儿。“好吧,真遗憾。不过据说伊谢尔德封印了死者之书?真的只有她或者玛德琳娜的血才能解开封印吗,没有更简单的办法?”
      “你要看那本书干什么?”
      “不是我,是我的雇主。”
      “好吧,应该没有。不然伊谢尔德封印它还有什么意义?”
      “说得也是。好了,我明白了,多谢你。现在放我下来吧。”说着他拍了拍格鲁温提亚。黑龙依言送他到了地面上,轻柔地松开了尾巴。
      “你要走了吗?”
      “恐怕再过一会儿就得离开了,”加尔斯泰亚承认,“毕竟我的队友们还在等我。”
      格鲁温提亚思考了一会儿,对他说:“如果你想要解开封印,没必要跟吸血鬼耗,他们一个个都很麻烦。直接吓唬吓唬伊谢尔德逼她就范,或者用魔法炸了她的宫殿,或者一把火烧了她的以诺之城……随便你。”
      加尔斯泰亚笑出了声:“所以其他种族才老管我们叫‘恶龙’。好吧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不过我不想吓到别人——我的恋人还跟我在一起呢。”
      格鲁温提亚惊讶地曲起颈项:“你不是接了任务吗,还是我理解的有问题?”
      加尔斯泰亚嘴角的笑容明显起来,弯起的眼睛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骄傲和愉快:“没问题,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他的笑勾起了黑龙的好奇心,提出想要见一见这个勇敢的姑娘。加尔斯泰亚一口答应。
      “不过哥哥,”他眨了眨眼,捡起刚才的话茬,“你刚刚说的吓唬她一下,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所以加尔斯泰亚很小心地控制了他的龙威,尽可能地让这狂暴的原始力量以一种温和的方式释放出来。一方面是他怕伤害到安铎玛尔这个脆弱的(这是事实!)人类,一方面他也并不真心想杀伊谢尔德。可以好好说话解决的问题,还是说话解决比较好。
      “不要再提了。关于她的事情都让我很痛苦。”
      “是,但是你一点儿也不值得同情。”
      在那之后伊谢尔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茵格觉得他的话有点伤人,担心适得其反,就替他圆道:“亲王殿下,我们从来不想和您拼个鱼死网破。我只是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忙。我愿意为此做任何事。”
      伊谢尔德抬起眼:“任何事?”
      茵格信誓旦旦地保证。伊谢尔德轻哼了一声,问他:“那我要你的性命呢?”看见安铎玛尔又要抬起的剑,她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答应了你的‘请求’以后。”
      茵格一愣,他没想到伊谢尔德会提这个。但很快,他就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可以。我很愿意。”
      伊谢尔德嗤笑道:“那你费这么大力气还有什么用?你不是说要和你的朋友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吗?”
      茵格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如果那样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啊。我只是希望他能回来,享受一个普通的人类平凡的、在您看来可能短暂又碌碌无为的一生。战死沙场,或者为政治斗争而牺牲,死后被假惺惺地封圣……不。他值得更好的。”
      “如果能用我的生命去换,那就换吧。毕竟,他是一个比我好那么多的人啊。”
      屋子里很安静。加尔斯泰亚身为永生种族无从置喙也没有同理心,人类安铎玛尔则一如既往地沉默冷淡。从刚才起就站在茵格身边的贝雅特丽齐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不忍。她虽然一开始拼命地要置对方于死地,但从她经受不住龙的威压而跌倒、茵格下意识地扶住了她开始,她对对方的敌意就渐渐弱了。
      伊谢尔德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说,但她的心却像被一层层剥下来一样。加尔斯泰亚和茵格的话终于唤起了她多年来一直刻意压制的自责,而其实这才是她感到痛苦的根源。她像洗‖脑一样地说服自己把秩序和平衡当做信仰一样来看待,其实不过是为自己脱罪的一种手段。
      我是为了更崇高的目标而做出牺牲,是身不由己地奉命行‖事,不是我杀害了玛德琳娜,她一直反反复复地暗示自己的就是这些内容。可是看似坚固的逻辑其实只不过是窗户上的一层纸,她身边的人都不敢捅破,于是她能继续自欺欺人。现在跳出来一条天不怕地不怕的龙,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伊谢尔德苦心经营多年的假象一触即溃,根本经不起考验。
      是的,她是凶手,玛德琳娜正是死在她的手上,而不是那些人类。假如她当年对长老会阳奉阴违,或者干脆和玛德琳娜旗帜鲜明地站在一起,以她们两个的实力,整个大陆没有谁能奈何她们。但是她选择了懦弱,选择了出卖自己的恋人,她曾经为了对方甘愿抛弃故乡抛弃家人、甘愿在黑夜中度过余生的恋人。
      她有罪,她一直知道,而且深深地为自己的选择而懊悔。
      ——玛德琳娜,假如我还能再见你,我愿意把心脏用双手奉到你的面前,向你忏悔。
      ——可是血族没有灵魂,死者之书也救不回来。玛德琳娜的骨灰早就在千年以前的焚风中,丝丝缕缕地飘洒干净了。
      “亲王殿下,您还好吗……?”贝雅特丽齐有些胆怯的声音将伊谢尔德从咸涩的悲伤之海中捞起。
      伊谢尔德没有说话,转身向大厅尽头角落里一扇小门走去。屋里的另外几个人一时搞不清状况,都没有动,直到她拉开那扇门回头冷冷地朝茵格说:“跟上,圣骑士。”

      伊谢尔德带着茵格沿着冰冷的楼梯爬上角楼的最高层,楼梯的尽头就是存放所有血瓶的屋子。她用自己的血打开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茵格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伊谢尔德提起裙子迈过门槛,带着茵格在冷如冰窖的房间里穿行。在她身后的人类眼中,这这间房子就像一座巨大的图书馆,摆着一排排千篇一律的架子,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摆着方形的盒子一样的东西。屋里显然有个强大的水系魔法阵,一片冰天雪地,不一会儿茵格就觉得他的眼睫毛要结冰了。但他不敢说什么,只管跟着伊谢尔德往里走。
      终于到了存放玛德琳娜血瓶的地方,伊谢尔德在架子面前都没有寻找,一伸手就拿下了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她沉默地用手拂开盒子上的冰碴,一副拼接成的肖像在盒面上显露出来。茵格注意到那是一个女人的样子,她的手上握着一把镰刀,刀锋尽头绽放着生机勃勃的花朵。
      亡灵法师一手生,一手死,代表生命是个循环,永无尽头。
      伊谢尔德擦拭干净盒子,打开它,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只细致雕刻的玉石瓶子,瓶口用黄铜仔细地密封。尖锐的冰凌包裹着它,她将它们擦掉,最终把干净的瓶子交给茵格。做这一切的时候,她想起关于玛德琳娜最后的印象,热气蒸腾中的十字架,夹杂着焦糊气味的焚风,还有那一句最终也没有下文的“伊谢尔德”。
      ——她想说什么呢?伊谢尔德,我真为你失望?伊谢尔德,我不怨你?伊谢尔德,但愿你能记得我?伊谢尔德,你会后悔的?
      ——还是她其实想说,伊谢尔德,我爱你。
      无论是什么,梵卓亲王是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了。她和玛德琳娜就像两条直线,当交点过去之后,从今生到此世之外、到时间尽头,都永远没有机会重逢。但是,过去永远不会被遗忘,它们甚至还没有过去。
      于她而言,真正是千年如已过的昨日,又如夜间的一更。
      “这是我长亲的血瓶,你拿走它,用完以后还给我。请尽可能珍惜一点,它很珍贵。”
      当他们回到那间屋子里时,剩下的三个人正面面相觑。见茵格冻得嘴唇发乌,安铎玛尔迎了上去,把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血有点多。”他说。
      茵格强撑着露出一个笑脸:“熟悉的味道。”
      正准备离开时,伊谢尔德忽然叫住了他们:“安铎玛尔,有一件事。”
      “你的姐姐还活着,你想见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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