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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人间行(七).神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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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渺的歌声不停地回旋往复,熟悉的调律平仄起伏,曼妙的女音在弥散的雾气里扩张。寻着声音走去,从一片黑暗的虚空踏进一处繁花盛开之地,绕着清澄的湖满满地开了一地。
湖水清韵,在月色下更显宁静,歌声婉转如夜莺,四处散开。
湖中,有女子一身白纱,静立水面,水不沾衣,却看不清容貌,只是那身形熟悉万分。
北漪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梦境,每次在时光中悠悠醒转的,不是抑制不住的杀戮意识,而是这个循环往复的梦境,一直牵扯着他意志的梦境。
也许,是他不想忘记却偏偏忘记的过往,所以才鲜活地在梦里留下,一个宁静而平和的梦境,以特有的歌声安抚着他。
蓦地,天边传来一记响雷,随之而来的是滴落无数的鲜红血滴,一点一点,淹没这个梦境,暴虐,嘶喊,挣扎,欲望,杀戮,疯狂,无数的情绪如大海涨潮般瞬息淹没他的身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游走,相撞,分裂,连带着把仅存的理智带向狂乱。
毁灭,毁灭一切!
体内有个声音延绵不绝,如藤蔓紧紧缠绕,仿佛吸食他所有的意志。
有什么东西,必须毁灭,必须消失,你让我失去挚爱,我就让你所守护的世界来偿还。
心地的声音越来越强烈,慢慢盖过远方的歌声,心,不再清明……
黑暗如潮水,顷刻将他淹没,和着漫天的血色,将他紧紧裹住。
你是这天下至高的神祗,没有人可以阻拦。
天下的一切,都在你的手中。
诡异地声音密密缠绕,挥之不去,但是北漪心中却明了,不过是诱惑之音。
十指紧握,残留的意识不停地抗争,他的神情一片惨白。
“天下一切,我根本不要,我所希望的却在离我最远之处,无法触碰,就算有所企及,也只换来毁灭!”
他狂笑,笑中充满悲凉,在属于一人的梦境中,他孤独寂寞,悲伤无处渲泄。
“每一次醒来,我忘却上一次清醒时的事情,可是,你却总是提醒我,提醒我,那个我无法触碰的情景。”
他不知道冥冥中谁在掌控他的沉睡或者清醒,却知道这些梦境分明是那神秘之人在操控。
诱惑,缠绵,一双白皙的手慢慢从身后抚上他的脸,带着熟悉却陌生的气息,一步一步靠近。更大的绝望,更多的寂寞以绝顶之势从那双手上蔓延……
幽幽地叹气传过,无奈,伤心,绝情,复杂的情绪在这空间里流转。
睁眼,月光正透过简陋的窗户洒在室内,清幽静谧。
苍驻足还在外厅,依着窗,看着外面的人类世界。
仍然一身深紫衣衫,双手环胸,神色冷漠,不曾改变,犹如一尊玉做雕像。
北漪步出内室,见的正是这一幕。白天曾有过短暂交谈,彼此之间都有默契,在神力未恢复之前,暂停争斗,做一对平凡的人类兄妹。
“还没休息?”北漪问。
“没。”一如平时的少言,苍向来极少睡眠,大多时候是这样看着浮空殿外的景致,发呆。
北漪走到她身边,一同注视那片宁静。
“这里,比任何地方都静,明明是为了生存不停挣扎的种族,却能表现出比神界更让人心静的生存之态。”
多少年以前啊,神界那平和的过去。
天地在悠悠岁月中流转,她在远方持剑而立,观望众神。
天界之上,主神的庭院中,众神欢歌,优美的歌神舞神尽展风姿,日月光辉下,衬得那人是如此的光彩夺目。歌声,鼓声,琴声在那热闹的空间中交汇,诸神各自欢歌。
已经流逝的,属于远古神的时代。
她不曾参与的欢宴,只能用心向往,她只知道,天命所定司职,并不适合这样歌舞升平的场合,自己的出现断然会坏了那一室的快乐。
众神皆畏她有无上神力,斩神杀神,无一逃脱,司掌刑罚,威慑六界,却无一敢亲近。
苍之城,天地间为了迎接她的出生而一并诞生的城池,位于主神腾龙殿之下的东方领域。
那日,她把自己禁闭其中,不去理会外界的歌声。
寂寞,和毁灭,这是与生俱来的印记。
她善乐,闲暇时,自娱自乐,会有落鸟偶尔驻留在身旁,听她的乐声。
她善舞,对着月下一池清水翩翩而动,人影相对。
心动,自天地初开而始动,万物萌发,冰初融。
她也恋慕着某个神祇,心的一隅总是有他的存在……
心痛纠结,无法言说的痛苦。
上古神薄情寡欲,爱或不爱,都不应当存在于这些单纯的力量凝结体的识海。
如此禁忌……
最后都归于无,渐渐地,她开始遗忘,把一切的过往都遗忘,然后专心地守护神祗们的世界。
遗忘,忘记自己何时有过情动,忘记自己曾经的渴望,也忘记死在手中的每一个神祗,日月更替,神祗换代,天人五衰,频频逼近新生的神祗,独她一人于天地间,不老不死,眼见时空流转。
寂寞,相随……
就算新神渐渐识得七情六欲,她亦是那个坚持的上古古神。
就算忘记了他是谁,但她依然记得要守护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苍……”北漪见她神色有些异样,仿佛被什么所困扰,不由得出口唤醒她到。
“唔,我不会遂了你的愿的……”喃喃地吐出一句莫名其妙地话,觉察到自己身边有人,苍的眼眸猛然透出精明地光彩,转头看向北漪,“你怎么在这里。”
只是轻微的一句,却清楚地传到北漪的耳中,有什么东西在逼迫她?
“休息好了,便出来走走,神是不需要人类那么多的休息时间的。”虽然失去了神力,毕竟是神。
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线索,也不知自己方才泄露出了什么没。
“北漪。”她轻唤。
北漪却是一怔,竟然是苍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除却破坏和杀戮,你有想得到的东西么?”
“得到的?”方才的梦境陡然浮上心头,“不,我并不去想,我只希望破坏一切,让诸天神祗纷纷堕落,让神界所有规则秩序统统消灭化为虚无。”
梦中,那女子是谁,他并不知道,可是那梦中的心痛却如此真实,失去了一切,带来的是更多的杀戮欲望,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苍微微叹气。
她有什么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吗?第一次,产生了想去了解她的想法。这个强大的女神,也有得不到的东西么?
“你,想得到什么?”北漪直视那双仍旧清澄无波的眸子,不见丝毫感情流转。
想得到什么,横越亘古的想念和最终的遗忘。
“纵然天地化为虚无,纵然诸天神祗都归于寂灭,纵然以我无上法力换来半刻的永恒,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一字一句,都是痛彻心腑,带了几许怨恨,使她的一双眸子透出无尽的恨意。
那一刻,见着那双充满恨意的眸子,北漪竟然有些心动,尽管立场不同,两人,却在某一方面惊人的相似。
都拥有最强的力量,却不能掌控自身的命运,可以俯视天下众生,却寂寞地留在最高处。
那一刻,北漪眼中的苍,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单纯地为自身的情欲所困的可怜女人。他伸手,环出那具冰冷的身躯。
冥冥众生之间,只有他们可以在此时依偎着取暖。
苍却本能的抗拒,她向来不喜欢有人接触自己的身体,或许在很久很久,在她所遗忘的时代里,她渴望过与人的亲近,却在随后无声的拒绝里独自度过每一段时光。
北漪的力道更大,双臂紧紧地禁锢她的所有退路。
“你太寂寞了,比我更寂寞,虽然,寂寞却那么合适地衬托出你的魅力。”他说,感觉怀中女子僵硬的身躯,“你比冰还冷,心比任何神祗都来的坚强,在往后的岁月里,我应该不会把你忘记,那么鲜明的色彩,让我如此喜欢,我们是一体两面的存在,彼此展现不同的光辉。”
苍的十指扣住他的手臂,眼中的怨恨更加深刻。血,缓缓地从北漪的手臂上流出,指甲已然没入肉中,鲜血淋漓。
“我却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我自在的活在这世间,虽然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却必然有我要守护的东西。”声音冰冷如往昔,苍依旧挣脱不了这男子的禁锢。
“可是现在,”北漪轻笑到,心底有什么东西慢慢柔软,有一丝温和的暖意从接触的地方慢慢渲染开去,“我想得到你。”
慢慢低头,俯身,吻住那寂寞的女子。
在杀戮与破坏之后,便是追捕这只新的猎物——天地间,最独特的女神。
谁,在微微轻笑,为着这动情的神祗。
歌声悠远,凡人听不到,只属于神祗的歌声。
带着几分诡异,几分算计。
猎物,终究落网……
苍的眼睛微闭,却是再也挣脱不了这桎梏,这温柔强势的陷阱。
虚空中,再度听见谁的笑声,又是谁,在暗暗观望神祗的命运?
模糊的视线里,有到处盛开的白色花朵,于幽静地湖边,热烈地绽放。
她曾静静地驻足水面,水不沾衣,独自歌唱。
不……不该是这样!
一丝清明瞬间传入苍的识海,她惊骇地推开北漪,试图去捕捉那一丝不安。
“这是我奉上给你的诅咒,神界的最强的战神又怎样?”
“区区一个人类……竟能……”
她看到满天的血雾,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只是北漪身上传来波动让她隐隐不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过,却让自己完全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