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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矗镇(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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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爪透胸而过,将陆无鸦的心脏抓在掌中,而后毫不留情地往后一缩,便将那颗刚刚还在勃勃跳动的器官给扯了出来。陆无鸦的脸上还挂着刚刚的震惊表情,浑身却已经失去了生机,随着铁爪移开,整个人向着一旁侧倒,重重摔在地上。
“啊……”面前刚刚醒来的小姑娘嘴里发出一声惊慌的尖叫,但她又飞快地用拳头堵住了自己的嘴,似乎是意识到此时多叫并没有任何用处。
在陆无鸦倒下后,这破烂的神殿一角才见一团灰气聚拢起来,从中间现出一个身形,正是刚才陆无鸦以为已经离开了的黑衣人。
这黑衣人看了看地上,先走到了那两个卢涡旋炼器师身边,也没看他怎么动作,只听“咻咻”两道风声,两名卢涡旋人的脖子上便绽开了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高个子瞬间就没了气息,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矮个子虽然挣扎了一下,但也只是比高个子晚死了那么一会儿,他圆睁着双目,似乎想要怒瞪那过河拆桥的黑衣人,死不瞑目。
黑衣人往前跨了一步,那白衣服的小姑娘便慌得往后退了数步,她年纪虽小,倒是有副好气派,一只手抚着自己胸口拍了几拍,才拿开刚刚堵住自己嘴巴的手,力持镇定道:“我不喊,我刚听他们说了,你们是抓错了人,如果你们放我回去,我保证什么都不说。我家里还有点钱,可以全给你们。”
黑衣人却不搭话,只是皱眉看着地上躺着的陆无鸦的尸首,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小姑娘又道:“真的,这位大哥,只要你能放我回去,我保证绝不会报官也不会对外人说。你看我这么个小姑娘,又没什么用处,像您这样的大人物,都是做大事的,杀我这么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孩儿多有损您的名誉啊。”
黑衣人冷冷道:“普通人家?”他嗤笑了一声,小姑娘顿时身体一僵,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忐忑不安地打量着这黑衣人,似乎想看出些什么来。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不知你听过这句诗不曾?”就在黑衣人念出这句诗的时候,小姑娘的脸色彻底变了,从刚刚充满世俗之气的做小伏低变作了一脸警惕与凝重,看似平静,但眼底渐渐聚起来的泪水还是泄露了她的慌张——这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黑衣人见小姑娘不再挣扎,便不再管她,而是细细打量起倒在地上的青年尸体来。严格来说,这还不能算一个青年,他正介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年龄,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到这不速之客的第一眼,黑衣人便对这人有一种警惕。他行走修真界多年,自然知道有的是一些能人异士虽然面相看着嫩,实则是活了不知多久的老东西,可这青年看起来也不像是这种。他身上佩戴着逸器,说明他师出名门,但他的逸器并没能保住他的性命,这证明他带着的并不是什么上好的逸器,可能是误打误撞炼出来的,也可能是这青年自己没有掌握这个逸器的能耐,不管这青年为何出现在此地,眼下必须将他彻底处理掉。
黑衣人蹲下丨身,伸手去试探青年的鼻息。指尖没有感受到气息的喷吐,青年的胸膛也没有丝毫起伏,他的胸口敞着一个不大的窟窿,但伤口十分恐怖,骨头碎屑与血肉渣子混在一起,证明他应该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黑衣人看到青年脖子上戴着的东西,从不知哪里取出一只银色的手套戴在手上。那手套显然是个炼器,一经戴上就隐匿了形迹,黑衣人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青年脖子上的绳子割断,取下了他脖子上的那个炼器。那是一个白玉雕刻而成的坠子,形状宛然一朵盛开的梅花。黑衣人疑惑,他自认对炼器界十分熟稔,却并没有听说什么梅花形状的逸器,难道是什么新冒出来的门派的新作,又或是哪个名门大派藏私?
黑衣人思考的时候却没注意到刚刚还泪汪汪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泪,正一脸惊讶地看向黑衣人的身后。黑衣人身后刚好是神龛,那上头供着的景祖不知什么时候伸出手对她缓缓招了招,而后指了个方向。
小姑娘看了黑衣人一眼,又看了“活”过来的景祖一眼,咽了口口水,悄悄摸摸地爬起身来。黑衣人不知怎么就像是看不到她的动作一般,自顾自盯着那件逸器看,小姑娘从黑衣人身边经过的时候,整个人是僵硬的,好在黑衣人仍然没发现她,她悄悄摸摸摸离开黑衣人,蹑手蹑脚到了景祖旁边,跟着就听到耳旁有人小声说话。
“快走,我蒙蔽不了他多久。”跟着便感到手上一冷,有只大手攥住了她的。小姑娘面色一动,赶紧跟着往外走。
走到破庙外头的庭院里,小姑娘才在星光下看到了一道瘦削的身影。那人比自己自然高了不少,却也并没有到成年男人的身量,瘦削的身子背后是一片血肉模糊的伤痕,显然刚才并不是毫发无损。青年转过脸来,自然正是陆无鸦。刚刚要不是炼神及时提醒,他可能真的已经命丧九泉,情急之下他以自己血肉做引,用了炼器做替身才脱出身来。
“这个庭院里布了阵法,如果不破阵,我没办法让你出去,如果我要破阵则一定会将他吸引过来,但是到时候我会想办法阻止他,你就趁着这个间隙逃出去,不用管我。”青年飞快地说道,“我和几个朋友住在蓬荜馆天字三号房,如果你能出去,劳烦替我送个信,告诉他们我在此处。”
“那你呢?”
“我会想办法的。”陆无鸦说。
“你没有万全的办法对不对,他那么厉害!”小姑娘皱着眉头说道。
“保你出去应该没问题。”
小姑娘想了想:“行,我先走,你千万挺过一炷香,我喊人来救你!”
陆无鸦倒是吃了一惊,虽然从刚才小姑娘的临危应急来看,这应该是个聪慧早熟的小女孩,却没想到在这种危急时刻还能有这般的镇静,陆无鸦心想,搞不好这小姑娘的出身真的不同寻常。陆无鸦说:“等下我先破阵,然后数一二三,你就跟着我的炼器直接往前面跑,看到什么都不要管,它会分辨虚实,带你找到正确的路,懂吗?”
“明白啦。”
陆无鸦从随身储物囊中掏出一把炼器,在两人身前撒了一道环形防线,而后又从里头掏出一张折纸。那折纸一经他放出,立刻变作了一只小巧的翠鸟,扑扇着翅膀围着小姑娘飞,陆无鸦说:“准备好了?”
“等等!”小姑娘突然喊道,陆无鸦疑惑地转过头去,却见这小女孩从脖子上一把拽了个什么东西下来,交到陆无鸦手里,“这个给你。”
陆无鸦正要看,却忽而面色一变,他能感知到自己刚刚布下的幻阵正在垮塌中。
“你该走了。”
“你叫什么?”
“什么?”
“名字。”
“陆无鸦。”
“我记着了,我叫飞燕,你可千万要等到我来啊!”
“往哪里走!”
陆无鸦猛然一震,伸手往下一按,整个庭院里顿时产生了一股强大的气流,气流形成漩涡,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被扭曲,跟着被吸入其中。
“跑,飞燕!”
陆无鸦话音才落,碧蓝的翠鸟犹如流光射出,飞燕也跟着飞快地跑了出去。
“雾起。”陆无鸦放出第二波炼器,整个庭院里顿时被浓雾掩盖。陆无鸦飞快地取出防身用的长剑,一只手仍握着器,戒备地看向四周。
“想不到你还有些能耐,是我小瞧你了。”黑衣人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左忽右地传来,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看你的炼器手法,是哪家炼器学堂出师的炼器师吧,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又何必来趟这浑水呢?”
陆无鸦丝毫不为所动,小心翼翼地计算着自己放出去的器的时效与方位。器有长期使用,补充灵石能量的器,也有短暂使用,具有爆发效果的器,这里头牵扯到一些能量与效力的公式,在目前的炼器学界也还没有特别好的解决方式,特别是这种大批量生产的炼器,往往都有这方面的问题。陆无鸦自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即通过多种炼器结合的方式,延长使用时间与效果,这本来是还在实验中的东西,他想着京城人才云集,或许能有什么新思路新方法,帮助他改进,谁想到这才刚刚迈出第一步,就用掉了一半。
一股微妙的气流在雾气里缓缓流动,陆无鸦一愣,飞快地往左侧闪了半个身位,就听一道风声穿过刚才自己所站,虽然人没被击中,但因为他的动作,雾气也产生了变化,陆无鸦赶紧又补了个器在产生空洞的方位。
“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等到你的器用完了,我早晚能抓到你,到时候你可就死得难看了。那小姑娘也不是你什么人,我数三个数,你把器收了,我放你走,咱们这个过节就算翻篇了,这样不好吗?”
又是两道流风呼啸而过,陆无鸦连走数步,边走边变幻法诀,增补炼器,然而随之,越来越多的流风呼啸而至,陆无鸦知道,这是黑衣人正在缩小包围圈的缘故。他用迷字诀的炼器人为在平地起高楼,掘深渊,形成高低错落的地形,将黑衣人与自己隔开,但这个炼器并不成熟,因为风能越过高楼,也能掠过深渊,从黑衣人的应对来看他已经看破了这一点,只是因为刚才自己躲过了致命一击让他高估了他的实力,所以没有贸然前进。但他目前的水平是经不起试探的,尤其对手的实力十分强悍。
陆无鸦不知道这个黑衣人是谁,在他印象中也几乎没有关于黑衣人身份的可靠推测。当今炼器界知名的大炼器师几乎都在七所学堂之中,但据闻也有不少炼器师不愿进入炼器学堂,混迹朝野,眼前这个黑衣人显然就是这一类。陆无鸦不知道这个黑衣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何,但从他刚才出手连杀“三人”的情况来看,绝非善类。
自己这次真是托大了,陆无鸦想,但是让他放着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被人凌丨辱是断然不可能的。陆无鸦只希望飞燕能尽快找到乔单他们,如果他们在,那他或许还有生还的机会。
“找到你了!”就在陆无鸦这么想的时候,黑衣人突然断喝一声,一道冰冷的刀光直接划破浓雾,向陆无鸦砍来,陆无鸦举剑相迎,两柄兵刃相碰,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
“哟,居然还会点武。”
刀光并未停下,反而划破浓雾以连绵不绝的姿态斩了过来。陆无鸦不得不提起精神,举剑格挡,一时间,庭院里满是叮叮当当的兵刃相交之声。陆无鸦前世虽然性格温和,武艺却是实战中淬炼出来的,今世虽然至今仍无法提升修为,但招式与临战经验还在,在提起十二分精神抵御的情况下,竟然未落下风。
雾气中传出“啧”的一声,显然黑衣人也有些意外,这个小小的炼器师竟然如此顽强。
“小子,你师出何门,报上名来,看在你炼器武技都不错的份上,我可以留你具全尸。”黑衣人声音冰冷,仿佛杀人留条全尸已经是莫大的恩典,由此可见刚才所谓的“放你走”全是骗人的。
陆无鸦道:“你既然知道我师承名门,如果你今天杀了我,就不怕我师父师兄弟们替我报仇吗?”
黑衣人冷笑一声,狂刀如雨斩落。这一波攻击显见对方是动了真格,陆无鸦举剑格挡的手臂被震得发麻,有两次未能准确招架,对方的刀风在他身上立时蹭出血痕。忽然,陆无鸦脚下一顿,低头一看竟然是那黑色的铁爪神出鬼没地放出,铁爪勾住了他的小腿,用力一拉,顿时扯落一块皮肉,陆无鸦痛呼一声,跌倒在地。刀光循声而至,一刀劈落,将陆无鸦的剑连同一只巴掌大的人形炼器一劈为二,跟着原地腾起一股白烟,白烟里蹿出一只银毫大狼,张开大嘴,向着黑衣人扑去。
“不错不错,”黑衣人居然赞叹道,“你这些炼器不算多好,却构思巧妙,运用得当,难能可贵是你还懂得如何配合实战应用,如果不是你今天时运不佳,本座还真想收你当个徒弟,可惜呀可惜!”
陆无鸦趁着狼灵与黑衣人缠斗的功夫,迅速将一张止血药贴贴在小腿上,一瘸一拐地就往先前自己炸开的裂口跑去。他边跑边将身上攻击性的炼器倾囊而出,那是他根据五禽戏所做的器,其实并非纯攻击性的,多半时候是在帮忙干活或是陪他练习武艺。这些炼器之中的“器灵”其实也算不上正式意义上的“器灵”,而是用灵力催动凝结而成的“器灵”的器型,饶是如此,每一只炼制出来都是极为不容易的,耗费了陆无鸦许多的心力还有不少宝贵的炼器材料,这个时候却只能用来保命。
虎、鹿、熊、猿、鸟接踵而至,扑向黑衣人。陆无鸦拼命向着自己打开的出口跑去,只要能跑出这个阵法,借着山川地脉的灵气,借着密林的掩护,他或许还有别的逃生方式。陆无鸦面前出现了高高的白墙,他看也不看,直接撞了过去,穿越而过,原来那只是个幻影,眼前是打开的朱漆大门,陆无鸦拐了个弯,往另一侧猛然跃出,跳过了一道沟坎,他落到地上,一只脚传来钻心的痛,刚刚止住的血又流了出来,但他已经顾不了了。
他要活下去,如果有什么是和前世完全不同的,那就是这一辈子他想要活着!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好好地活着。
眼看着缺口就在眼前了,面前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深渊,缺口就在另一头,两者之间相距遥远。刚刚明明还不是这样的……
陆无鸦望着眼前的深渊,听着背后传来的追赶的脚步声与器灵在崩溃前发出的嘶吼,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是哪一步走错了?不可能,他明明是按照之前揣摸出来的路线在走,何况飞燕已经出去了,那是……是阵法变幻了吗?陆无鸦心里一沉,如果是这样,那他就必须重找出路,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破阵的器了。
耳听着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自己放出的器灵已经销声匿迹,显然被全部消灭完毕,陆无鸦捏了捏拳头。只能这样了!
他想着,深深吸了口气。一股冷风将周遭的雾气统统驱散,陆无鸦看见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黑衣人手提尖刀,向着自己一步步走来,那双死气沉沉的灰色眸子此时却泛着兴奋的红光,显得那么病态。
“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陆无鸦猛然转身,向着悬崖冲去,冲到悬崖跟前的时候,猛然跃出。陆无鸦并没有成功跃到对岸,相反,他到了两道悬崖中间便已力竭,向着悬崖下方狠狠坠落。
黑衣人走到崖边,皱起眉头看向下方,随着他手的动作,雾气散去,周围一切都露出原貌。他此时仍在破庙之中,破庙的大门被打烂了一扇,露出外面山林样貌,陆无鸦就倒在门外的台阶下,浑身是伤,气息微弱。黑衣人走了过去,突然,地底蹿出一枝藤蔓,迅速捆向黑衣人。黑衣人待要后退,忽然脚下又蹿出一株寒梅,左右竟然齐齐伸展枝丫过来,与藤蔓一起将他包围,很快他就被左一圈右一圈地牢牢捆缚,梅树上开出了蜡黄色的花朵,散发出一股甜冷的香气,黑衣人脸上现出怒容,但却抵挡不住,渐渐地合拢了眼皮。
陆无鸦显然是想要用自己的假装失败来骗取最后的生机,他想到了在自己身前布置陷阱,想到了提前在自己的“尸身”上留下了一个假逸器真暗器梅花,却忽视了自己的体能已经到了极限,以至于困住了黑衣人,他自己却也失去了逃生的能力。如果没有人帮忙,那么接下来就是看彼此的运气了,黑衣人先醒过来,陆无鸦必死无疑,陆无鸦先醒过来,则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万里,你看到黑鸟吗?”乔单穿过人群,着急地跑过来问。
万里越刚刚跟林若幽会和,骤闻这一消息不由一惊:“陆无鸦不见了?”
“哪里都没找到他,”乔单急了,“他是突然消失的,我怀疑他着了什么道。我们已经用炼器寻过了,中途线索都被掐断了。”
水宽也着急了:“这什么狗屁的夜市,早知道就不出来看了!”
胡沛吓得一声不敢吭,满头的汗水。
林若幽还不知道这些人是谁,看向万里越:“这几位是?”
“是你妹,都怪你!”水宽怒道。
“你谁啊,怎么这么没礼貌?”林若幽愣了一下,不由娇叱道。
万里越将乔单拉到一边:“怎么回事,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走丢的?”
一旁的树梢上人影一动,惊起了一只夜鸟,展开翅膀飞向空中,公冶诚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