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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矗镇(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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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磊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思绪迅速运转起来,他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翻身起床。老朋友兼左膀右臂的下属郑恭端着一碗药匆匆进来,险些与正要出门的朱磊撞在一起,不由惊得往后退了退,护着药碗道:“城主,您醒了?”
朱磊问他:“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林茂怎样了?”
郑恭说:“修补得很顺利,眼下还在沉睡中,秦、古两位先生都替他看过了,认为不会有问题,一旦他醒来,就能慢慢恢复到正常的样子。”
朱磊点头,披起外衣。
郑恭问他:“城主您要出门吗,属下这就去安排。”
朱磊却说:“不用。”朱磊伸出手。
郑恭还愣了一下。朱磊说:“药。”
郑恭这才把手里的药递给他,朱磊一口气喝完,说了句:“你看着这儿,我去去就回。”二话不说,就打开了连接他处的通道,走得干脆利落。
郑恭看着手里空了的碗发了会儿呆,心想这又是怎么了,急冲冲地上哪儿去呀?看看空碗又放了点心,不过还好还记得吃药。
朱磊自然记得吃药,他是当事人,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心魔一旦种下就难根除,何况对他而言,他的心魔是他与齐墨鹤曾经共同存在这个世上,彼此发生纠缠的证明,他因此甚至没有想过掐灭那个心魔。虽然不会掐灭心魔,但是在找到齐墨鹤之前,他也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也因为只有保持这个贺归城城主的身份,他才能在或许将会到来的乱世之中,保护好那个人。
朱磊踏出朱明学堂山长居所的时候,惊到了正在晒太阳的几个助教。大家纷纷起立,惊慌地喊着“山长”。朱磊却没有理睬他们,他踏着奇门遁甲的方位,几次迈步,缩地成寸已经到了山脚。无为老人的余堂就开设在这里。
就像无为并不太懂朱磊,朱磊其实也未必怎么懂自己这位年纪远超自己的师弟,论炼器技术,他应当比无为高出那么一点儿,但是论到其他的智慧,朱磊也承认无为更有底蕴,偶尔甚至有些神秘莫测,就像是他不知道无为收陆无鸦为徒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还是凑巧。
朱磊“偷窥”陆无鸦三年,当然知道他平时常会出现在哪里,然而这次从药田、炼器室、矿坑、卧室等处一一转过却都不见人影,这使得朱磊顿时焦躁起来。他怀疑自己之前在替林茂修补魂魄时候感到的那种不安的源头就是陆无鸦出了什么事,所以一醒来就赶到了余堂,就是为了看看陆无鸦是不是还安好着。此时空荡荡的余堂带给他的不安是极为巨大的。
这座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第九堂虽然一共没得几个弟子,但往常这里总是充满了人气,地上跑着炼器,空中飞着炼器,就连身边的花草树木,河塘里的鱼虾蟹都可能是炼器,突然之间就会让人大吃一惊或者是吓一跳,然而此时这里却显得干干净净,整齐无比,有一种让人心慌的乖巧。
“山主大人。”
朱磊转头,看到了一身教书先生打扮的赵勖,见到他,对方弯腰行了个大礼。
“家师于七日前开始闭关,出关日期未定,几位师弟也都下山历练去了,此处现下只有意勤在。”
朱磊皱起眉头看向对方:“他们去了哪里?”
“最终的目的地当是大晟京城。”
朱磊愣了一下,无为让自己的弟子去京城做什么?
“干什么去的?何时回来?”
“出师历练,未知归期。”
朱磊转身就要走,赵勖却喊住他:“山主大人,家师闭关之前给您留了个信。”
朱磊停住步子,伸出手,赵勖便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将一卷卷轴放到了他掌心:“意勤使命完成,即日起将封闭余堂,山主大人,后会有期。”赵勖说着,又是行了个大礼,转身便走了。
朱磊只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注意力便回到了无为的这张纸卷上。打开来,那是一幅画,画者笔法粗犷,寥寥数笔勾勒出一株在寒冬腊月凛然冰雪之中的桃树,桃树上顽强地开着满枝桃花,连同蓓蕾一起都被冰雪沉沉压住,桃树的一半根已经开始枯了,树底下躲着一只被冻伤的小鸟,奄奄一息,前景不容乐观。无为没给这幅画取名,估计是觉得画面足够传达他的意思了。
朱磊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脸上渐渐浮起一层冷意。无为除了炼器,望星打卦之术也十分了得,朱磊知道他能比其他灵修看到更多,洞悉更多未来可能发生的事的讯息,但这不代表他一定会听。
无为大概想告诉他,过去的就应该过去了,一株春桃挑了腊月开花只能是自取灭亡,连带着故人的命运也许也会走向覆灭,无为大概是看到了什么,这个警告是为他好,但是朱磊,不需要!
他认定了齐墨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找到他!
朱磊将这幅画重新卷了起来,扔到了一旁,想了想,又捡起来,揣进袖子里。他不信什么注定的未来,他只相信自己!没有人能阻止他找到齐墨鹤。
朱磊一转身,原地消失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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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鸦慢慢醒转过来,盯着屋顶看了半晌才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他猛地坐起来,又因为牵扯到伤口,抽了口冷气。
这里好像是一间平民百姓家的屋子,屋里此时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他是怎么来到这的?是飞燕叫了人来把他救了吗,还是被什么路过的路人救起了?那个黑衣人呢?
陆无鸦看了看自己身上,他之前受的伤都已经被人上了药包扎好了,显然把他捡回来的人是友非敌。看看窗外,已经是傍晚时分,也不知道他昏过去多久了。
陆无鸦的肚子发出“咕咕”一声,提醒着他自己需要补充食物了,房门就这么刚好在这时候打开,有人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
“咦?”陆无鸦愣了一下,这进房的老人有些面熟,再一想便想起来正是之前为了找冯马的时候曾经问过路的那位老者吗?陆无鸦见到老人手里端着东西,赶紧起身想要接过来,没想到脚踩在地上就是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你躺了三天了,人没力气是正常的,坐着就行,我给你端过来。”老人说着,取了个可以放在床上的矮桌过来,把餐盘放在了那上头。上面是一碗粥和一些小菜。
陆无鸦赶紧道了声谢,问:“老人家,是您救了我吗?”
老人又去给他倒了碗水说:“算是吧。”
陆无鸦想,什么叫算是吧?
老人说:“你先吃东西,你那几个同伴那里我已经送了信过去,不多久就会赶来接你。”
陆无鸦心里充满了疑问,但还是乖乖地先把饭给吃了。没一会儿他就将粥喝了个干净,肚子里有东西垫着,整个人也精神多了。跟着老人又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递给他。
“这是?”
“你魂魄不稳还敢透支精神力,胆子真是够大,也不知道是谁教得你。”
陆无鸦心中一惊,狐疑地看向老人:“老人家,您……”他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人竟然会一眼看穿他的秘密,还是……他会错意了?
老人坐到一旁,取了根烟杆出来,“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道:“怎么,你以为没人能看出来你是二重身吗?”所谓的二重身便是夺舍而生,魂魄并非身躯原配的隐晦说法,陆无鸦一听便知道这老人并不是诓自己了,这人到底是谁?
老人又道:“王疯子我已经替你处理掉了,你可以放心。”
“王疯子?”
“野鬼夜啼王夜哭王疯子,就是那个破庙里的黑衣人。这老小子一辈子行事乖张轻狂,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想要他的命,没想到最后却栽在你这么个黄毛小子的手里,也算是命中注定了。”
陆无鸦震惊了,他不是没想过那个黑衣人是什么厉害的邪修,却没想到自己遇到的竟然是王夜哭!王夜哭原名当然不叫王夜哭,此人姓王名鸣字不平,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是一名声名赫赫的炼器师,传闻他有一手绝活,擅长炼制聚阴灵的器,所以世人说他经过之处常有夜鬼啼哭。曾经有人预言不出一百年,他就能步入顶尖炼器师的行列,陆无鸦前世齐墨鹤死的时候,王夜哭已经因为行事乖张引起了公愤,隐匿了行迹,没想到两百年后他居然还活着,并且在干一些不法的勾当。
“你也别太得意,他那是大意失荆州,虽然你的确有炼器天赋,武技也不差,但与王夜哭比差了可不是几年十几年的修为,要不是他前些日子受了伤未愈,你也活不到我赶到。”
别的姑且不论,陆无鸦至少听出来自己的确是老人救的了。
陆无鸦赶紧行了一礼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陆无鸦,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来日如有机会,定当报答救命之恩!”
陆无鸦此话一出口,这老人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磕磕烟杆,长长叹了口气。
“朱明学堂陆无鸦是吧,无为的弟子。”
陆无鸦大惊:“前辈认识家师?”
老人看向他,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是不情不愿又没得办法:“他既然把无极四海莲都传给了你,我自然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陆无鸦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您就是冯马冯前辈?”见老人点了头,陆无鸦心里无语极了,心想那您一开始还给指路什么青禾巷莲花弄的是几个意思啊。想归想,陆无鸦还是乖乖道:“冯前辈原来就是您啊,那可太好了,家师这次嘱托我们师兄弟几个上京,顺路探访旧友,还嘱我们带了点礼物给大家。”
“什么礼物,怕是来讨债的吧。”
“啊?”
冯马说:“礼物呢?”说着就把手摊开。
陆无鸦这一行带的礼物有大有小,也不知道无为老人是按照什么标准来挑选,但给冯马的礼物却刚好是小的那一类,而且巧合的是,为了寻找老人,陆无鸦一直将东西带在身上。他赶紧摸了摸自己身上,找到储物囊,从里头摸出了一个小锦囊,毕恭毕敬递给对方。
冯马解开锦囊,只看了一眼,便嘴里“嗤”了一声:“就知道是来讨债的。”
陆无鸦:“???”
冯马说:“要我还债也不是不行,但我已经救了你一条命,所以这玩意完全可以不作数。不过我也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不过你得回答我三个问题。”
陆无鸦有些不安起来,他不知道所谓的还债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代替无为来探望旧友的吗,怎么就变成了还债呢?
陆无鸦说:“前辈,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冯马却说:“少废话,你不是要替无为送礼给我吗,你答出了这三个问题,我就把这礼收下。”
陆无鸦想了想,决定听了题目再说。他说:“还请冯前辈出题。”
冯马说:“第一个问题,矗镇最多的是什么?第二个问题,矗镇最少的是什么?第三个问题,矗镇里头不多不少的又是什么?”
陆无鸦听得一头雾水,却见冯马忽而扬声道:“既然人到了就进来,别偷偷摸摸的。”
随着他话语落下,房门上响起“笃笃”两声,门扇被推开,出现在门口的赫然正是万里越,万里越的表情略有一些尴尬,好在举止还是得体的,他行了个礼:“晚辈碎星万里越,见过冯前辈。”他走进来,跟在后头的正是乔单、水宽他们,最后还有个白衣的美丽姑娘,陆无鸦认出来那是白云峡的林若幽,令他想不到的是,公冶诚居然也和这些人在一起。
万里越进门后便走到陆无鸦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才放了心道:“你险些将我们都吓死了,现在身体怎样?”
“亏得冯前辈搭救,已经无碍了。”陆无鸦说。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啊?”乔单拉着陆无鸦将他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一遍,看到那些伤口直皱眉头,嘴里问道。
陆无鸦还没来得及回答,冯马却重重咳嗽一声:“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内你能答上来,我就收下这份礼,不然就请回吧。”说着,冯马就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喝了我的粥,也喝了我的药,你们可以走了。”
“冯前辈,”万里越行了一礼道,“晚辈是代替家中长辈来探望您,不知您还记得……”
“记得记得。”冯马不耐烦地摆摆手,“尽是些来要债的,还凑成堆了。”他嘀咕着一伸手,“东西拿来。”
万里越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锦囊递了过去,陆无鸦惊讶地发现那个锦囊的样式和针脚看起来跟他那个很相似,只不过万里越的是一个银色的锦囊,而他的则是一个朴素的青色锦囊。冯马从里头倒出了一个小巧的玩意儿看了眼:“月砂石章,没错了。”
陆无鸦吃了一惊,那锦囊里头的东西他并没有看过,难道那里头竟然是上好的炼器材料,传闻拥有一小块便富可敌国的月砂石?他竟然揣了这么大一笔财富上路???
冯马说着,走到一旁,打开一口箱子翻了半天,最后找出来本什么东西扔给万里越:“行了,跟你们万里家的债两清了。”他说着,将那块足有半截拇指大小的月砂石轻轻一捏,碎为齑粉。这奢侈的行为令所有人都震惊了,林若幽更是发出了“哎呀”一声惊叫,公冶诚也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头。
“那是月砂石啊,你怎么可以!”
“你们可以走了。”冯马理也不理林若幽,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你……”林若幽几时被人这么忽视过,气得脸都鼓了。
陆无鸦拉了下乔单:“我们走。”走到门口的时候,陆无鸦想到了什么,问冯马:“前辈,晚辈可不可以再问一个问题,晚辈想知道那位被劫走的姑娘……”
“她好着呢,已经回去了。”冯马说,一脸的不屑,“我看王夜哭那小子一定是脑子坏了才会去惹她。”
万里越震惊地看向陆无鸦:“野鬼夜啼王不平?”
陆无鸦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出去说,而后再次对冯马行了个礼道:“谢谢前辈,三日后再见。”说完便带着乔单他们走了。
林若幽本来还想说什么,被万里越拉了一把,也跟着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最后走的是公冶诚,他看了冯马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太平日子过到头啦,唉。”屋子里响起了冯马的感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