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四十五颗火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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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快躺好，要到睡觉时间了。”
温妮莎像是漂浮在一片温暖的水域里，又像是悬浮在天花板上。她从上向下看去，这是一间还没有她寝室大的小屋子，屋里最大的家具是一张老旧的木床，和没有背板的破烂衣柜。逼仄的房间里挤挤挨挨地摆满了各种架子、瓶罐和其他琐碎的生活物品，然而东西虽多，却不显杂乱，这会让任何一个走进这间屋子的人都会由衷地佩服打理它的主妇。
此刻，这个将小屋子收拾的井井有条的妇人，正手捧着一本边页发黄、但却保存完好的《圣经》，用她柔和的声音给床上的小女孩读着。她和这个小女孩一样，有着一头美丽的金色头发，和一双盈盈如湖水般的蓝眼睛。生活的繁重给她的额头与眼角增添了一些细纹，却并没有夺取她全部的美丽。她这张藏在旧汽灯昏黄光影下的脸，正因为满怀对女儿的疼爱和宠溺，显得更加柔美动人。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她的声音像是一泓清泉，舒缓地在室内流淌。悬浮在天花板上的温妮莎怔怔地看着她，不知不觉间已经站立在窗边。躺在床上、陷进干净的被褥中的小女孩儿睁着一双大大的蓝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母亲。待到母亲念完这段话语，鼓励她尝试着背诵时，女孩迫不及待地问了：“可是，妈妈，”她的声音和温妮莎很像，却要比她响亮多了。“爱为什么一定要忍耐？为什么要凡事包容？为什么会永不止息？”
母亲摸了摸女儿柔软的金发，温和地笑着问：“这很复杂，我的宝贝。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就会不由自主地忍耐他所做的一切，包容他的错误，并且不断为之奉献直到停止。这是我们的本性所致，我们天生就愿意为所爱付出一切。正如天父爱你我，所以才有显神迹；而我们爱天父，才有幸福与快乐。”
“那么，妈妈爱爸爸吗？”女孩接着问。“妈妈是因为爱爸爸，所以才一直等在这儿，一直不肯离开吗？”
母亲愣了一愣，站在床边的温妮莎也愣了一愣，她怔怔地看着床边的母亲，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最后却将所有的复杂隐藏在眼底，换上了一个美丽、但却略显苍白的笑容：“是的，”温妮莎听到母亲这样说。“妈妈是因为……爱，所以才会等在这里……但是，我最亲爱的，妈妈更爱你。妈妈愿你健康地成长，愿你每日都有欢笑，愿你幸福快乐。你知道妈妈很爱你吗？”
“我知道！”女孩儿的脸红红的。“我也爱妈妈，因为妈妈又美丽又温柔，会给我做好吃的饭菜，做好看的衣服……”
母亲又笑了，这次笑容更加生动、灿烂。她吻了吻小女儿光洁的额头，合上了书本，拍着女孩儿的手臂，哼起了摇篮曲。女孩儿的眼睛渐渐合上了，母亲的身影和这间小屋一同渐渐变得模糊。温妮莎迟疑着伸出手，想去摸一摸这位母亲的脸颊。
“妈妈……”床上的小女孩儿半睡半醒地嘟哝着。“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爸爸？”
“我的小宝贝只想要爸爸，不再爱妈妈了吗？”母亲轻轻地问。
“不是的，我爱……”小女孩儿的睫毛颤动着，耐不住睡意倦倦，令她睁不开眼。“我最爱……最爱妈妈了。”
所有的一切都越发模糊，温妮莎向前一步，之间已经离那位母亲越来越近。
“我也是，宝贝。”母亲吻了吻女儿的手背，模糊的面目上，最清晰的是她盈满泪水、却又坚定不移的双眼。“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幸福地成长……我最亲爱的宝贝，温妮莎。”
房间消失了，木床和衣柜消失了，女孩消失了，母亲也消失了。温妮莎觉得冷，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缓缓下坠着，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拉着她。她开始睁不开眼，偏偏感觉到光影在她眼前乱晃。似乎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然而也叫这周身的冰冷扭曲、转移。
沉沦、沉沦……冰冷的湖水包裹着她的身体，试图夺去她胸口最后一口热气。母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妈妈愿你健康地成长，愿你每日都有欢笑，愿你幸福快乐。你知道妈妈很爱你吗？”
“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幸福地成长……我最亲爱的宝贝，温妮莎。”
妈妈……
温妮莎觉得身体越来越重，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意识越发模糊，渐渐地连冷也感受不到了。就这样吗？她问自己。就这样沉下去，沉在湖底，就这样带着疑问、痛苦和难过，去见最爱自己的妈妈吗？
就这样吗？！
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停止了下坠，手腕处像是套上了一只点燃的火圈，暖意自此源源不断地散发，冷意慢慢地被驱散了。接着她开始上升，笨拙、缓慢却不停地上升。水草不能缠住她的脚腕，水波不能阻止她的向上。她眼前的光芒似乎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而箍着她手腕的火圈，也变成了揽在她腰间的火带，将她丢失的那些听觉、视觉和痛觉一一引回到她的身上。
窒息、胃痛、几乎要炸裂的肺部在体内拧动叫嚣。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她终于从破水而出，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她疯狂地咳嗽起来，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即将溺水而亡，甚至开始胡乱地地在水中挥动起四肢。
“不要，温妮莎。”一个声音从遥远的远方传来，像一只手一般轻轻地理顺她毛躁的内心。“放轻松，放轻松，不要动……别怕，我来带着你走。”
除了痛，她开始渐渐感觉到其他东西。夜风吹在脸颊上的凉意，耳朵里流出的水从脖子流下去的痒意，喉咙涌出的甜腥味儿，和唇齿间湖水的腥气。
头、肩膀、双手、身体和脚，她终于全身都脱离了水面。窒息感和肺部的剧痛仍旧折磨着她，很快她被翻转过来，叫人用什么东西抵住了胃部。她顿时张开嘴大口地吐出湖水，耳朵里塞着的嗡嗡声也随之消失，眼前的黑暗也渐渐散去。当她呕到再也呕不出任何东西时，一双温柔的手将她翻转过来，用拧干了的手帕给她擦着口鼻的秽物。
她颤抖着试图睁眼，眼皮却像千斤重。四肢的酸楚和肺部的刺痛提示她刚刚差点溺死，毫无疑问，为她清理的这个人，就是救她出水面的人。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令眼皮张开一条缝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的亮光，其他怎么也看不清。温妮莎咬咬牙晃了晃头，结果只是引得她又翻转过去，剧烈地咳嗽了好一阵才罢休。
“安咳消。”有人轻轻点了点她的后背，她顿时觉得胸腹间挥之不去的咳意减轻了不少。她吃力地用手撑着草地，结果却脱力滚向了另一边。湿淋淋的衣服紧紧贴在她身上，像是裹了一层硬壳般难受，也因此叫她随着一阵夜风打起了哆嗦。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她终于能看清天穹上那最明亮的一颗天狼星。就在她盯着那颗星星发怔的时候，另一颗天狼星西里斯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西里斯的黑发凌乱地贴在他的脸上，发梢向下滴着水滴，砸在温妮莎的眼皮上，形容狼狈之至。
“你疯了吗？”西里斯的声音里带着隐忍的怒气。“你是中了什么诅咒才变成了傻瓜，一个人跑到他们的圈套里？！”
温妮莎觉得自己应该害怕的，因为西里斯气到两条眉毛纠结在了一起，灰色的眼睛危险地眯着。但是她没感觉到害怕，反而还笑了起来，以至于又一次引发了她的咳嗽。
“安咳消！”西里斯这次施咒施得怒气冲冲，杖尖戳痛了温妮莎的后背。但是她没有喊疼，而是力竭地最后翻过身来，又一次对上西里斯的眼睛。她的脸上因为挂满水珠而变得冷冰冰的，但却有两道滚烫的水线从眼角滑落下去。西里斯看见她流泪，把滴水的袖子拧了拧，胡乱地给她抹了抹：“行了，别哭了……你这个笨蛋！”
“你相信我，对不对？”温妮莎饱含希望地问。“你不相信他们说的那些话，对不对？”
“当然！”西里斯挑了挑眉毛，回答的十分自然。“谁会相信那种没有根据的话？不只是我，詹姆、莱姆斯和彼得也不信，那个高高在上的规矩小姐伊万斯和她的小跟班们也不信。”
“真的吗？！”温妮莎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这消息令她欣喜若狂，以至于她一把抓住了西里斯的衣襟：“你说的是真的……他们都不相信那些话，他们相信我！”
“我们是你的朋友，温妮莎。”西里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温妮莎在他灰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朋友就是会无条件相信朋友，更何况你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从来都不会隐瞒……至于其他人，何必去理会？钻石没被打磨的时候，愚蠢者总认为那是一块玻璃。所以你没必要和一堆石头较劲，不是吗？”
温妮莎愣了愣，然后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那样微弱，但却透着毋庸置疑的欢快。西里斯探了探她的额头：“没有发热啊，你在笑什么？”
“朋友……西里斯，我在笑朋友。”温妮莎轻轻地说。“你是我的朋友吗？你是像莉莉、姬儿她们一样的……朋友吗？”她的手还抓在西里斯的衣襟上，只是手指已经不再向之前那样有力，而是不断地微颤着。“在我……在我冒犯了你之后，在你生我气之后，你也还是我的朋友吗？”
西里斯刚刚轻松的神色渐渐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眼神之中的复杂。温妮莎的笑容也淡了下去：“是呀，”她自言自语道，抓着西里斯衣襟的手慢慢松开了。“你不能再奢求更多了，温妮莎。你还活着，难道这还不够？”
“不够。”
西里斯接住了温妮莎下滑的手，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温妮莎又流下了眼泪。“你是得多要求点东西，比如我还会和你做朋友之类的，因为……”他磕巴了一下，接着横眉竖眼地指责温妮莎：“因为你实在笨得有一套，是个连脑子都不会用的蠢姑娘。这次如果不是我，你难道就真的要在湖里淹死吗？”
“你不用这样安慰我，西里斯。”温妮莎似乎没被他刻薄的言语伤到，却只是笑了笑。“谢谢你救我……谢谢。我知道我之前的决定有多愚蠢了，我不该不相信我的朋友们，对不对？”她边说边流出眼泪来。“但是我现在想通啦，是真的想通了……我得做得比以前好才行，就像你说的……”
“什么叫‘安慰你’？”西里斯握住温妮莎的手紧了紧，眼睛亮的惊人。“你在怀疑我说的话？”
“不，我是相信你，或者了解你。”温妮莎并不恐惧和他对视，这简直是这多年来的第一次。而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和，西里斯不得不更靠近她一些才听得到。“虽然已经有点晚了……但是我终于知道，被朋友背叛有多么可怕……哪怕我当时是善意的……”
她感觉到西里斯握着她的手抖了抖。
“别说这个，”西里斯沉下脸。“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扔在这里自己走人，要知道这儿到城堡可要绕大半个黑湖——”
“我要说。”温妮莎并没有理会他的虚张声势，成功地用又细又小的声音阻止了西里斯要说出口的话。“我想也许你最在意的，并不是我去告状的举动，而是我绕过你做决定的行为？或者说，西里斯……你只是不喜欢别人用‘为了你’的名义去束缚你，而你明明最讨厌被束缚……”
西里斯没有说话。
“谢谢你，西里斯，我永远忘记不了……无论是几年前，还是刚刚，都是你救我于水火……我不该伤害你，对吧。”温妮莎觉得倦意涌上全身，她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但是……我仍然不后悔从前自己做的事……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我没能早点站出来……你呢，你后悔吗……”
“我不知道！”西里斯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也许是。”
温妮莎没能听到西里斯的答案，她早已因为体力耗尽而在说完话之后就陷入了昏睡。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里母亲把她从床上叫醒，告诉她外面有她的朋友来找。她穿上了妈妈亲手做的衬裙，披上了斗篷、拿着母亲做的综合三明治跑出门。莉莉和詹姆正在打嘴架，莱姆斯与彼得无奈地站在一边笑；苏菲、姬儿和玛丽在讨论新出的袍子；潘多拉手捧着书本说她比计划表醒迟了一刻钟，他们的第一节黑魔法防御课就要开始了。
温妮莎在梦里匆忙地跟上潘多拉，穿过小巷子走进酒吧厨房的后门。胖埃文走过来对她恶声恶气的下指令，被潘多拉用书本拍飞了好远。温妮莎看着胖埃文的糗样捧腹大笑，回头却从窗外那高大的悬铃木上看到了一个老熟人。那个黑发灰眼、脸上带着懒洋洋神色的少年，正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姿势坐在悬铃木最粗的那棵枝桠上。他穿着黑色的袍子，围着金红色的围巾。见到她看他，那个少年露出灿烂如火焰般的笑容：“你在看什么呢，温妮莎？”
梦里的温妮莎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四十五颗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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