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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乐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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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宁看着窗下。
雪漫不经心的从天上飘下来,随意堆积在车子上,一点点把黑色的车身变的斑驳。
周宁有点拿不定主意。他不是身经百战的袁宾。如果是袁宾,只会冷冷的一笑,转身回去睡个回笼觉,要是能够的话,最好睡饱了再叫上一班小戏来吹打一番。爱等?那就让你等个够!他也不是性情火爆的程勉。小兔子进入这么个吞不下,吐不出的状况,早已拎着她的胡萝卜打将上去,痛快了再说。这两种解决方式周宁都做不到。
数理化全优的脑瓜分析了半天,结论是他应该下去。外面这么冷,不管怎样林长安曾经是个病人,对他一直又很不错。而且关键是他来了。周宁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车子的瞬间是惊喜多于惊讶。他甚至还在想,即便是最坏的情况发生,见面说个清楚总比漫无边际的等待和猜疑好。
他一出现,林长安就从车子里钻了出来,笑着说,‘我等了半个钟头,几乎以为你忘了。’看看周宁的表情,又说,‘真的忘了?该怎么罚?不是说好今年一起去看初雪?’
周宁立刻想起来果真有这么回事。他曾向林长安抱怨,老北京的景致大多徒有虚名。芦沟晓月,西山晴雪,他和小兔子费了一番周章朝圣一般跑去,满坑满谷都是人。站在那里只觉傻气,都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林长安说,吃饭该闻名而去,喝酒该寻味而去,看景相反就该找没人的地方去。如今五环以内哪里还趁没人有景的地方?后来便有了这个约定,当时只是玩笑一般。
周宁嘿嘿的乐,自觉先有了三分不是。又看林长安态度坦然,完全觉不出什么异样,原先存的那点责怪也罢,求证之心也罢渐渐的就消散了,只一味觉得就象从前一样也挺好。
两人上路,林长安专心开车,周宁倒是有些心情雀跃,恍惚回到小时候,忽然老师宣布停课半天,全体出去游山玩水。这比酝酿多时的春游秋游运动会感觉还棒。
林长安问他为什么笑。周宁想了半天,自己也弄不明白,就说,‘也没什么特别的。突然想起来以前的一个朋友。有一年圣诞,他和两个妹妹都很失望。圣诞树下面的包裹很少。拆开都是些平淡无奇的礼物。最小的妹妹说,桑塔今年不如去年好,是因为有很多孩子需要礼物吗?他爸爸没有理睬,只吩咐说,去外面把雪扫了然后开饭。等他们跑出去的时候都惊呆了。门外站着一匹天下最美的小马驹,四蹄雪白,全身其余的地方毛色乌亮,头顶正中有颗天然的星记。马驹上了嚼子和辔头,脖子上围着粉红的丝带。朋友说那是这辈子最好的圣诞礼物。’
林长安并没听懂这个比喻,只是随口问,‘你在国外住过?那你呢?你的圣诞礼物是什么呢?’
‘呵呵,比小马还大。’周宁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礼物是一架金色的博德温三角钢琴,和从第二天开始每天数小时的苦练。
他不说,林长安也不肯追问。两个人扯着随意的话题。周宁生活简单,三下两下就绕回医院里的事上去了。
等他讲完几个有趣的案例,忽然舌头就僵住了,转过头抱歉的说,‘总说这个,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啊。’
林长安说,‘怎么会无聊?很希罕。’
‘那是你还听的少。小兔子的男朋友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很开心。后来就嚷嚷受不了啦。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说着说着就跑题,最后总是cpc啊,内科大查房啊什么的。后来袁宾就说他,这就受不了啦?以后天天这样有你受的呢。先锻炼着吧。’
林长安笑,‘那干脆我专业点,弄个录音笔每次都录下来。什么时候整理整理,说不定也够编个医林杂谈之类的还能赚点钱。’
‘好啊。要不我把袁宾介绍给你吧。他对医院里的事特别熟。帮你出书肯定没问题。’
林长安没接他的话,转回来问,‘上次被人打了两枪的那人怎么样了?死了么?’
‘没有。养着呢,天天请中医科会诊。呵呵,不过他们家小阿姨可好玩了。第一天来的时候还哭呢。后来被大家哄着说故事,说的神气活现的。哇,那个职业杀手比好莱坞大片里面的英雄还帅,皮靴皮衣墨镜,手里拎着冲锋枪。我听住院医说,杀手可能是退伍的特种兵。想想也挺可怕的。’
‘的确有可能。现在退伍军人安置的问题各个国家都很头疼。’林长安说着话把车子拐下一条小路,打了应急灯停在路边。周宁这才注意到铺天盖地的都是雪,和出来的时候那种盐花不同,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从不知什么地方疾速落下来。周围一片白茫茫几乎连天地都分不清了。
‘到了?’路程好像比想像的短。
‘早呢。一半都不到。下去活动活动吧。’林长安顿了顿,‘今天恐怕比较扫兴,天气要总是这样我们还是回去比较好。明天不是周末。你还要上班。’
‘哦。’这么一说,周宁果然觉得扫兴。等下了车发现雪已经堆了有半膝高,兴致不免又高了起来,欢呼一声抬脚就要冲。林长安拉住他,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他绕在脖子上,然后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周宁得了自由,在没人的小路上撒开了一溜小跑。每一步脚都会陷进松软的雪里,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透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痛快极了,回头一看居然才不过百十米的样子。
他大口喘着气。四周难得一片旷野,大路上偶尔有车子路过,耳边只有雪落地时细微的声音。不远处车灯一闪一闪的,林长安靠在车上,不知道在看哪里。雪帘稠密,只有这一点距离,可是好象连彼此的视线都感觉不到。周宁忽然很想看看清楚。眼睛努力睁大,却不能适应这样的湿冷,很快就有些酸胀,最后索性把眼前的一切都搅的一团模糊。
他站了一会儿,开始往回跑。慢慢的就看见林长安脸上温厚的笑容。周宁心口倒比刚才多了一点莫名的失落,他刚才果然没有看着他啊。
周宁跑过去,挂上大大的笑脸,‘刚才想什么坏事呢?一个人偷偷乐。’
林长安伸手拂掉他头上肩上的雪,‘你没听说过么,吾心中上有家国大计,下有黎民百姓,唯独没有自己。哪来什么坏事啊?’
周宁皱眉头,不懂。林长安给他解释,说这原是清代某封疆大吏的话,现代官员改改也常用,翻译过来就是人民公仆。这下周宁明白了,说,哦,那不就是睁眼说瞎话的意思么。
林长安被他弄一窝脖儿,哭笑不得。
周宁心情倒是好了,回程一直追着林长安问他们本来要去什么地方。结果当然是没问出来,不过倒是听了很多不知道的掌故逸事,也颇为有趣。快进城的时候,两人商量去哪里吃饭。周宁没什么主意,林长安就说,那不如我带你去吃个北京城最好吃的东西吧。周宁憋不住好奇,马上就同意了。
林长安拨电话让人送些东西去一个地方,周宁听下来都是些极普通的食材,心里不免纳闷。难道要上他家去自己做?车子最后果然停在一条小巷里。见了他们的车,有人立刻从不远处的一辆车上下来,送来一只纸箱。林长安打发了人,一手托着箱子,一手牵着周宁的胳膊,小心避开在街上追逐玩雪的孩子,推开一个院子的门。
周宁感觉好像进了只有一条路的迷宫。路两边都是私自扩建出来的低矮房屋,偶尔在不可思议的地方居然又冒出一棵大树。林长安轻车熟路的来到后院北房。三间两耳的老格局,推开来,一个老太太背对着门,正襟坐在红木镶云石高背文椅上,边上的老式录音机里放着评剧花为媒。听见声音,她放下手里的牌,侧过脸问,‘谁啊?刘姐?听见说下雪了,我还让他们给你打电话说别来了呢。怪费事的。’
林长安放下东西,走近几步,轻声说,‘妈,是我。’
‘长安回来了!’老太太脸上绽开了花儿,周宁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