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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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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最好的那一家画舫生意火爆,很多市区的人都驱车赶来吃,莫凝忘了今天是周末,虽然旅游是淡季,但是吃货的日历上是永远没有淡季的。
“人太多,换一家?”莫凝征询傅怀臻的意见。
傅怀臻一点儿也不嫌吵:“不是说这家最好吗?就这家。”
人品不错,正好有个小包厢空出来,店主忙,指指让他们自己过去。
刚走到,边上包厢探出个头:“老板,再拿一瓶酒!”
油亮发红的脸一眼瞥到莫凝,忽然咧嘴,又像笑又像冷哼:“哟嚯,莫大小姐。”
是个三十多岁轻微发福的男人,穿得倒是时尚讲究,眼下有一圈纵欲过度的虚肿,两边的头皮推得像个莫西干头。
傅怀臻似曾相识,仔细想想,可不正是第一次在湖边碰到时,莫凝使出浑身解数偷拍的那个男人?
来者不善,倒是莫凝神情自若,只当没听见地往旁边小包厢走。
“嗨,莫大小姐,摆个臭脸给谁看啊,谁也没有欠着你啊。”
莫凝嘴角冷冷抽了一下,眼睛径直看着前面。
“切——”男人仗着酒意抬高了声音,“告诉你小娘们儿,你别他妈想再整什么事儿,晓光现在吃我的喝我的对我服服帖帖,他那张嘴啊,我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他妈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莫凝完全无视把他当空气,恭敬地退到门边说了声:“傅先生,请进。”
等傅怀臻进门,她又若无其事地把门掩上。
菜单桌子上就有,莫凝翻开递到傅怀臻手里:“傅先生,您看吃点儿什么?”
傅怀臻这次看菜单没有像复习迎考似的那么认真,反而有点心不在焉,几页翻过去都没看中一个菜,莫凝索性说:“我给您推荐吧?”
“也好。”傅怀臻又把菜单递了回去,趁这功夫看看莫凝的脸色——她低垂着眉眼,嘴角微微向上,殷勤地向他展示着菜单,显示出一种非常到位的职业素养。
如果不是第一次碰上就领教了她偷拍时的自作聪明和气急败坏,昨天又遭遇她喝醉时的胡搅蛮缠,他几乎会误认为,她这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是与生俱来。
莫凝跟他推荐了几个菜,打开门刚想叫服务员,隔壁包厢的声音和烟酒气一起飘了过来,木质的船,隔音实在太差:“刚才那个小娘们谁啊?敢对我们孙总这个态度?”
“莫砖头的女儿。”
“哦——”
“他爹出了车祸伤了脑子,她脑子也出问题了,成天的说我欠他们家砖款!明明早就付给他爹了,他莫砖头自己把单据给丢了!她倒赖上我了!她爹住院时枉我还特地带了东西去看他呢!”
“哎哟孙总,你这一表人才的,人女孩子家是委婉地表示想跟你呢,你怎么就一点儿也不解风情呢?”
“我差她一个?那就是块砖头啊!妈的比粪坑的砖头还臭还硬……”
“哎哟孙总这话看样子是掉过粪坑尝过味道了……”
“你小子他妈的这话可不能让孙嫂听到啊……”
莫凝血管像要逆流,指骨在不由自主地蜷曲。
傅怀臻突然“啪”地一声把菜单合上:“走吧,换个地方。”
“不用了,好不容易才有个包厢。”莫凝又坐了下来,面色平静:“外面风大。”
傅怀臻突然咳了几声:“烟味太大,不舒服,外头空气新鲜。”
莫凝这下马上同意。
外面只剩了船舱后甲板上的一个座位,风大,还卷着飘忽不定的雨丝,落在人身上凉凉的,船篷也不能完全遮住。
莫凝不满意,傅怀臻倒很爽快地坐下来:“吹吹风,不错。”
点完菜莫凝把头转向船尾,任凉风卷着雨丝在脸上刷过,嘴里还像埋在井水里似的吁气——脸上又生火似的热。
“怎么样?”傅怀臻问她。
“我没事!”莫凝想都没想就说。
“我是问……就点刚刚你说的那些菜,涟湖杂鱼、荷塘小炒、莼菜银鱼羹……怎么样?”
“哦……行……您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本来以为他在关心自己,原来误会了,脸上更热,莫凝问服务员要了杯冰水直接贴到面颊上。
“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老想往井里钻了。”傅怀臻忽然悠悠的一句。
他不会是联系刚才的场面展开了丰富的联想,认为找到了她生无可恋的根源吧!
莫凝没力气解释,又要掩饰难堪,索性打哈哈:“是啊,我严重抑郁,属于自杀高危人群,要尽量避免各种压力和刺激,所以麻烦你一定要善待我。”
傅怀臻没笑,突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脉搏上,倏忽微量的一抹温度,居然在腕间漫开一股麻麻的感觉。
“不是,你是阴虚内热,又加上怒火攻心,所以脸上才会发热。”
他还懂中医?真的假的?
莫凝摸摸脸,那里一发烫就有两团可笑的潮红,谁都看得出来。
“那应该怎么办?您给开个方子?”她也半真半假的。
傅怀臻作势想了想:“方子很简单,借个人给你消火解毒吧。”
“谁?”莫凝往四周看看。
“我。”傅怀臻坐正了,一副舍我其谁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方子?”
“你需要把火发泄出来,现在开始,你可以打我骂我对我发牢骚,求倾诉求安慰也行,反正怎么消火怎么来。”
还有这样的方子?虽然丝毫不具有可行性,不过听上去真不错。
莫凝过把嘴瘾:“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你衣服上也可以?”
“可以。”
“把你直接抡起来扔进河里也可以?”
“可以,我会游泳。”他很认真的。
“马上打电话让贺助理别成天让我早请示晚汇报也可以?”
傅怀臻立马掏出电话拨号码:“现在就打。”
莫凝赶紧按住他:“哎……我开玩笑的!”
正好店家端了个涟湖杂鱼上来,浓油赤酱香味扑鼻,傅怀臻吸了下鼻子目不斜视,神色继续保持郑重:“我当真的。”
莫凝扑地笑了出来。
傅怀臻神色也稍稍松弛:“怎么样,舒服点没有?”
莫凝半秒没犹豫:“舒服着哪!”
傅怀臻反而微微蹙了下眉,语气里带着玩味:“我很好,我没事儿,我可以!你的回答怎么总是那么快?比条件反射还快。”
被人看穿总有点尴尬,莫凝讪讪笑:“你是不是……特别同情我?”
傅怀臻抬了抬眉不以为然:“难道你需要我用同情的眼光长久注视你?”
“千万别!”莫凝立马说。
从幼年母亲早逝后,镇上的熟识总是习惯用同情的目光或者语句抚慰她,仿佛对她从小失去母亲的痛苦感同身受,不表达一下就不足以显示自己的善意。其实她对母亲印象并不深,对这样例行公事似的同情也很抵触,而她能想到的最好的预防方法,就是趁别人的感情和语言还在酝酿阶段时,就爽快利落地表明自己的乐呵欢脱,省的大家费时费力。
在秦知遥过世,爸爸出事之后,更是这样。
人生最可怕的不是受打击,而是受了打击以后,还要无休无止地接受各种语重心长却隔靴搔痒的同情,那才让人崩溃。
还好傅怀臻看出来了。
莫凝第一次感觉到,在特别难堪又特别难受的时候,有个人在边上陪伴一下也并不完全是负担,于是口气也轻松了:“不如讲个你被欺负的故事,让我心里平衡一下?”
这个傅怀臻倒没有心理准备,凝神想了好一会儿。
莫凝揣测:“你这人不会从来没受过欺负吧?世界太不公平了。”
“怎么可能没有,”傅怀臻喝了口茶清清嗓子,“我小时候长得特别矮小,总是被班里的同学嘲笑,初中的时候,回家路上经常被附近的高年级学生截下来要求帮我保管零花钱……可关键是……那个时候我妈根本不给我零花钱!”
“那后来呢?”听别人的血泪史果然有舒血化淤之功效,心口好像没那么堵了,莫凝追问。
“后来我爸让我练篮球,不仅长个子,还强身健体,初二下学期,我就窜了三十公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再欺负我了。”
这么简单!这么励志!完全不过瘾啊!
莫凝苦笑着嗫嚅:“你这故事,真的好悲催啊……”
傅怀臻不堪回首地叹口气,把一块鱼肉夹到她碗里,“多吃点,补补元气。”
又继续鼓励莫凝:“看你还不够解气吧,说吧,还想让我干嘛?”
他还当真了,莫凝好意难却:“唱个歌行吗?特治愈的那种?”
他蹙眉:“这个恐怕有点困难。”
“那就讲个你最悲催的故事,”刚刚实在不过瘾,她还特地加了一句,“是真的悲催,就是那种……让你觉得再也没法和人生愉快地聊天的悲催!”
“再也没法和人生愉快地聊天……”傅怀臻若有所思地托住了下巴,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曾经,我一直以为,我和人生相谈甚欢,直到……”
他凝神看着桌上随船体轻微摇晃的茶杯,眼里的亮光一点一点寂灭,忽然定定地完全暗了下来,像是心理阴影的面积全部投到了眼睛里——看得莫凝倒莫名地有点心慌……却又莫名期待。
傅怀臻一抬手,好像准备好了,说出来的却是:“我……还是唱歌吧!”
莫凝一口气吊在喉咙口:“哦……好啊。”
他唱的是首冷僻的英文歌,咬字精准,音色醇厚,音调无从考证,但是莫凝敏感地觉得他的调子把得不太准。
一边唱,他一边用手叩着桌面给自己打节奏,那只手骨节修长,皮肤光润,尤其指尖是秀气的长圆形轮廓,仿佛水滴,怪不得上次妖媚男夸他的手漂亮……
“怎么样,听过吗?”他唱完问莫凝。
莫凝有点走神:“哦……没有听过。”
“那就好。”他轻轻用手指抹了下额上的汗,看来唱歌的确不是他的长项。
可是莫凝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他刚刚指尖的触感,光滑的微凉,麻麻的却很舒服……
“接下来呢?”
可以把你的手借一下吗?莫凝脑子里突地跳出这句话,如果把他的两只手借给她放在脸上冷敷一下,说不定立马可以起到清热解毒通体舒畅的效果……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就此打住,“不用了,你的方子药效已经提前达到了,傅神医!”
傅怀臻也不勉强:“那你多吃点,身上背的砖不轻啊!”
是病得不轻吧?莫凝对自己狠狠地说,怎么总想着把别人当成药!以后绝对不能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