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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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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渐渐地动了起来,缓缓驶过芦塘湾最美的一段水程。
苇絮轻扬,随风向着船头拂来,偶有几株殷勤掠过画舫边沿,如低头温柔的浅吻,缱绻只是一瞬,很快了无痕迹。
傅怀臻虽然好吃,但吃东西其实一向都是浅尝辄止,一路上一直在拍照,不时和莫凝聊聊涟岫的风土人情。
边上一桌几个公务员模样的中年男人在议论:“听说芦塘湾这块地马上就要打造涟岫第一个度假精品酒店,好像是国外一个连锁酒店集团投资建造的……这一建成,肯定带动涟岫的旅游业越来越兴旺。”
“哦?在涟岫镇造精品酒店,肯定要体现涟岫的地方文化特色啰,那三大特产肯定少不了……”说话的人似乎对涟岫的历史文化挺有研究,“这青砖肯定要用上啊!”
“哎,那恐怕是不行了,不是说御窑青砖唯一的传人前几年出了车祸,废了吗?”
“哟,这可真是太可惜了,赚钱的大好机会啊……”
“那这砖就失传了?再也没有了?”
“不过我听说啊,这边好像有些个生意人屯着不少青砖,当时是借着政府工程的名头拿下来的,价格特别便宜,现在这样一来,估计这些砖可是价值连城了啊……”
于是大家一起感叹这些生意人眼光的前瞻性和生逢其时的好财运。
每句话都近在耳边,莫凝变不改色地咽下一口鱼肉,突然闭着眼睛皱起眉。
傅怀臻给她倒了点茶:“如果还上火,刚刚的方子你可以继续用。”
莫凝清了一下喉咙:“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来丢脸,号称生长在鱼米之乡的人,居然吃鱼也会卡喉咙,而且还是一根不小的骨头。
她不敢吞饭,喝醋又慢,只好在卫生间按着舌根想抠出来,可抠了半天眼泪鼻涕一大把也没有用,只得捏着喉咙又回到座位。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她刚刚发红的脸现在发白,傅怀臻马上看出不对。
莫凝苦脸:“喉咙卡着鱼刺了。”
“很厉害?”
莫凝点头,说话间都能觉得喉咙像有针在扎。
“那你别老咽口水,小心越扎越深,等下停船了我们去医院。”
要是小骨头忍忍就过去了,奈何这根刺还真是鲠得厉害,莫凝也觉得有必要去医院,长痛不如短痛。
上了车傅怀臻主动坐到驾驶座,莫凝站在边上:“不影响开车啊我。”
“影响心情,”傅怀臻指指边上,“你坐上来吧,指路就行。”
涟岫就那么大点地方,医院很快就到,医生塞了一段纱布给莫凝:“把自己舌头伸出来拽住。”
莫凝把舌头伸得老长,用纱布紧紧拽着,朝天昂起头张着嘴,像条吊在鱼钩上的鱼。
可医生刚把钳子塞进她口腔,她不自主都就把舌头缩了回去。
几次三番,医生不耐烦了:“你让不让我夹?”
莫凝说:“让。”
“那你配合点儿!”
刚塞进去莫凝又是一阵干呕,医生嫌恶地收回了钳子,事不关己地冷眼看她:“你这个样子,神都帮不了你。”
要不就靠神奇的自然力让它过几天自己软化吧,莫凝灰心丧气地想,神都帮不了她了。
一直在门外溜达的傅怀臻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看看情况知道不顺利,撸起袖子走过来:“医生,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医生冷着脸给了他一块干净纱布:“哪,把你爱人的舌头拽住。”
“不……”莫凝正想更正,医生一吼,“张嘴!舌头伸出来!”
傅怀臻也有点无从下手,隔着纱布用两个手指轻轻捏住了她的舌头,医生瞪他一眼:“这么轻怎么行?下死劲捏!她这骨头挺粗的!不拿出来危险啊!”
傅怀臻一听,手下立马用力,莫凝只觉得舌根上的筋都要断了,含糊地发出吃痛又紧张的哀鸣,一张脸整个都皱成一团了。
冰冷的钳子探了过来,像刺向喉咙深处的利器……
突然眼皮上一凉,傅怀臻用一只手遮住莫凝的眼睛:“不怕,很快就好。”
她眼睛没有完全闭上,对着医用探照灯具有穿透力的明亮灯光,她看到的是一片近乎透明的红色。
温润,微凉的,带着他掌心气味和温度的红色,原来可以起到镇静乃至麻醉的作用。
“好了!”医生利落地把钳子一甩。
“好了?还没感觉哎……”莫凝拍拍腮帮子,“就是有点酸……”
“你还想再来一次?饶了我吧。”医生开玩笑了。
莫凝连连摇头:“不了不了,哦,谢谢您!”
“谢谢你老公,管住了你那不听话的舌头。”中年女医生赞许地指指傅怀臻。
“他不是我老公……”
“我不是她老公……”
他们同时更正,女医生一愣,马上心知肚明地一笑:“哦,迟早的事儿!”
车钥匙在傅怀臻手里,出了医院依旧是他开车。
莫凝不知道该道歉还是道谢,还好傅怀臻先开口:“你休息一下,暂时别说话。”
喉咙口的确有点血腥气,昨天喝多了,今天□□精神又受了双重刺激,莫凝的确没有足够的脑力组织语言,索性非常乖顺地“嗯”了一声。
车厢一晃荡她想睡,可是傅怀臻不认路,她一路指着,到客栈门口停了车,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傅怀臻给她开了车门:“去睡会儿?你昨晚没休息好。”
莫凝想想:“今天花没浇呢,你的衣服还没烘……”
“不急,人比事儿重要,去睡儿吧,你还伤员呢。”
伤员算不上,但现在她真是个瞌睡虫,硬撑也不行了。
莫凝东倒西歪地摸到了床上,一直睡了个昏天黑地,乱梦颠倒——
明明傅怀臻遮着她的眼睛,她却看到他的脸,眼睛明亮,笑容温和,好像在要她安心,可是突然有人在背后沉声叫她:“砖头——”分明是秦知遥,她拼命抻着脖子想起来找他,眼前却只觉一抹红色一闪,傅怀臻的脸沉了下来,猛然发力,把她的舌头一把拽了下来,舌腔里牵连的筋脉绷的一下断了,她想叫,可是又叫不出来,狠命地想睁眼也睁不开,像有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胸口……
好不容易醒过来,轰轰的一头汗,莫凝从床上弹了起来,还没缓过劲,突然觉得下面一坠,一小股热流涌了出来。
一算,这次例假提前了一个星期。
她的例假一向是情绪的晴雨表,一旦负面情绪主导,就会提前。
急忙跑到卫生间,发现卫生巾的储备居然处于空虚状态,她记得让徐佳叶代购的,拨她电话却没人接,只能先卷起床单溜到洗衣房,趁着还是湿的,好洗。
莫凝在水池边先把血迹搓掉,哗哗的血水流着,其他的声音都听不太真切,依稀好像有人进了洗衣房,来这儿的只会是徐佳叶,她头也不回就急不可耐地问:
“哎你上次让人代购的进口卫生巾放哪儿了?就是你说的,再霸气的侧漏也不怕的那个?”
来人的脚步停了,空气里氤氲着淡淡铁锈似的血腥味。
“哎你说话啊……”莫凝不耐烦了,霍然回头,门口已经没了人影。
把床单放进洗衣机,莫凝回到房间,看到手机上徐佳叶发了微信:“怎么还不来?”
莫凝莫名其妙:“?”
“帅哥做了咖啡,超棒的!他不是来洗衣房叫你了?”
莫凝思维停滞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徐佳叶微信却又来了:“帅哥回来了,说你不喝咖啡?干嘛不喝?”
干嘛不喝?莫凝也纳闷:他怎么知道来那个不能喝咖啡?
也没这功夫多想,莫凝着急问她卫生巾放哪儿,徐佳叶告诉她了,跟着一个哭脸:“怪不得不喝咖啡,可惜呀可惜。”
紧跟着又一句:“那你怎么跟他解释的?”
莫凝跟着发了一连串的哭脸,这还用解释吗?说多了都是泪啊。
突然下面又是一热,莫凝猛地差点跳起来:刚刚睡裤没有换!棉质的,薄薄的,白底小碎花的睡裤,她还背对着他!
她闷头窝在房间,一直磨到快晚饭的时候,实在躲不过了才硬着头皮去前堂。
徐佳叶正要下班,看见她摇摇头:“哎,太让人同情了……”
莫凝心虚:“同情……什么呀?”
徐佳叶指指后面的竹杠:“被老张家的小花甩了,茶不思饭不想的。”
竹杠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中午放在食盘里的鸡脯肉居然还原封不动。
傅怀臻正蹲在它身边哄它:“竹杠,咱们不忧郁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好姑娘多了去了,来,吃点儿……”
竹杠不为所动,眼神依旧忧郁,看来真正的痛苦,是“口腹之欲”也无法填补的。
傅怀臻撸着竹杠头上的毛叹了口气。
他背对着她,可是莫凝好像可以看到他的眼神——似乎总是什么都不太当真的散淡,可是深处却隐隐漾动着从心底流出的关切……
就像……看她的时候那样。
她晃晃头,这个联想并不好。
傅怀臻感觉到她来了,回头打招呼:“睡得怎么样?”
他像往常一样自然,莫凝当然也最好忽略洗衣房的事,就是眼神有点闪烁:“挺好。”
两人都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把竹杠当话题:
“它很少这样吧?”
“嗯,一年也就五六七八次吧。”
“喔,那还挺坎坷的呀。”
“嗯,平坦的就不是人生了……”
忽然莫振声从房间里疾走出来,一个人心急火燎地径直往后院冲,莫凝觉得不对,赶紧上去拉父亲:“爸你干嘛呀?”
莫振声低头边走边挠:“热!痒!”
莫凝发现爸爸嘴边长了一圈的红肿,又看看他露出来的脖子胳膊和腿,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他们父女都是易上火的体制,加上爸爸常年在火热的砖窑工作,体内的热毒淤积,所以每年初夏都会莫名长一身热疮,皮肤发痒发热,很难受。
家里备着药,内服外涂一个疗程就行,可是现在爸爸脑子不清楚,只知道嗫嚅着:“我要井水,井水凉快!”
毕竟不是盛夏,井水凉,莫凝看到爸爸已经拎起了一桶井水,慌忙上去阻止:“爸爸,不行!”
晃荡的井水溅在她脚背上,冷气窜到小腹,丝丝的坠痛,眼看着父亲已经把桶举到头顶,她什么都顾不得连忙踮起脚去抢,可是脑子不中用的莫振声却有股蛮力,死命抓着桶不放,她怎么也够不着。
忽然边上伸出一只手,把她一把拉到了身后,然后凭着身高的优势抓住了木桶的把手,那边莫振声还是不肯放,来回间桶里的水哗啦一下倾翻,中间的人用两条长手臂把莫凝和莫振声拼命推向两边,而那桶水却把他从脖子到脚,浇了了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