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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二章 劫囚(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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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长江,裸露的黄土地上稀稀落落的荒草,黄白交错,凋零衰败。杨佑平、杨佑安、裴远骋以及韩氏兄弟五人骑马,赵明雷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只是杨佑平建议仍是躺在马车上更好,不值得为这么一会儿为以后落下病根。之前,两日两夜马不停蹄,总算是赶在了押送的官军前头,如今缓慢下来,一是观察地形,二是稍作调整。
根据密报,押解石明义的一行人今晚会住在淮安附近的宜平镇,裴远骋认为在镇内动手变数太多,一个不当非但救不出石明义,可能还会打草惊蛇,不如埋伏在从宜平镇出来二十余里的这一带土山旁,山不高,几十个人藏起来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裴大哥,”因风餐露宿,杨佑安脸上风尘仆仆,但还算神采熠熠,“我们几十个人就埋伏在这山后对吗?”
裴远骋点头道,“不错,到时候听我口令,杀下去,官军有百余人,我们几十人,但是我们几个以一当十,该是问题不大,只是一定要当心乱中别伤到义兄。下手稳、准、狠,赵明雷车上有毒药,到时候兵刃、暗器上都抹,速战速决为最佳。”
杨佑安转头看韩氏兄弟以及赵明雷在指挥寨中兄弟埋伏,才低声道,“裴大哥,那些官军也不过是普通人,拿着官府俸禄,奉命行事,我们要劫走石大哥,可是尽量不下杀手不好吗?”
裴远骋道,“杨姑娘你一直在家,不知道外面险恶。如果我们不那么做,就会让我们的兄弟有危险,人命当然都不轻贱,可也总不能为了敌人而让自己的兄弟去送死,你说是不是?”
杨佑安蹙眉,久久叹口气道,“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我就是觉得很难过。”
此刻,韩氏兄弟和赵明雷已然安排好了一切,到了边上,正听见杨佑平道,“远骋兄,要不我调些药物代替毒药,你看可好?让他们四肢百骸脱力,既不会要命,又不会妨碍我们。”
韩云嘿嘿笑道,“杨兄弟,你这也是多此一举,他们丢了我们大哥,我们放过了他们,一个人都没事,回去官府放的过他们吗?你杀几个,是救更多。”
杨佑平看了一眼杨佑安道,“听到了吧?”
杨佑安勉强一笑,大事当前,不想让自己影响了众人心情。
杨佑平看着妹子黯然的表情,转头望着裴远骋微微一笑道,“要不,我们学学张子房,也在山上支个架子,‘啪’的射块大石头,砸了就抢人,抢了就上马跑,谁也追不上。”
赵明雷冷冷看了杨佑平一眼,韩风已然怒道,“你拿我们大哥当什么人?那帮龟孙子敢情都跑了,合着你这主意是为了砸我大哥?”
杨佑平陪笑道,“韩兄弟,别生气,这不是群策群力,我也给出个主意吗,张子房乃是在下无限崇敬之人,怎么会拿他开玩笑?达则兼济天下,退则修炼成仙……”
“行啦二哥,”杨佑安腼腆一笑道,“各位哥哥别怪我二哥,他是看我难过故意哄我开心,是佑安不懂事,二哥,”杨佑安转头道,“谢谢你,佑安还能分得出轻重缓急,只是……我有个请求,能不能不抹毒——”
杨佑平点着头打断道,“我明白你意思,远骋兄,我有个想法,等到官军来了之后,大伙齐上,我洒一种药粉,让人闻到之后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当然了,我会先给咱们自己人都吃了解药。这样,不仅是减少对方伤亡,也是减少咱们自己人的伤亡,舍妹的念头虽有妇人之任的嫌疑,可是仁一点总是没有坏处的,你看……”
裴远骋笑道,“能减少自己兄弟的伤亡自然是最好的,难得杨兄弟有如此手段——敢问,可也是制丹药时候学会的?”
杨佑平笑嘻嘻道,“远骋兄乃知音人,这些个东西统统是小弟的失败作品。”
裴远骋哈哈大笑,道,“你的失败,可远胜于旁人的失败了。”
是以,众人便决定按照杨佑平的法子来,各自发了解药,待明天见到了官军的时候再吃下,这一夜,驻扎在山上过,轮流守夜。想着明天一场恶战,都不免有些激动和不安。杨佑安双颊通红,她既觉得紧张,又觉得有些忧虑。石明义是要救的,可是那些个普通的小兵,杨佑安深呼吸一口气,甩甩头,可总是忍不住的脑海中就浮现出无数的陌生的似是而非的面孔,还没开始交战,就似乎有了梦魇,她把头埋在臂弯里,听着怦怦的心跳,自己一贯的豁达在此刻都变成了一种虚幻,原来那种貌似潇洒的态度只是一种不经事罢了。第一次她有了个模糊的念头,到底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是大是大非?一人一命时而显得微不足道,可是放大的时候又重逾千斤,浩如烟海的历史中当然不在乎这么一个人,可……杨佑安猛的抬头,正撞见天上繁星若尘,不由得痴了。
次日晨,蒙蒙亮的时候,裴远骋就让所有人各自就位,最后看一便是否有不妥之处。继而就是等待,从天色微红到等到正午,只有零星的几个路人经过,过了正午,起了大风,土山之后没有丝毫树木草地,黄土混着石子儿铺天盖地的就往人身上卷,杨佑安只觉得嘴里似乎都是土,又干又涩,嘴唇裂开了口子,眯缝着看着远处,生怕沙子进了眼睛。
“操,”韩风低声咒骂道,“个鬼天气,大太阳的刮邪风,那帮人也是,慢慢腾腾的,还不赶紧过来,留镇上找婊子去了。”
“闭嘴!”韩云瞪了弟弟一眼,道,“盯好了路,看见了官军就吃解药,别忘了,不然你跟那群杂种一起躺地上,没人儿抬你去。”
“来了。”裴远骋突然道,然后一转身蹲下去一口咽下杨佑平的药,低声道,“准备。”说完,把系在脖子上的黑巾向上一扯,盖住半张脸,继续转过头去,目光炯炯的盯着由远及近的一路人马,百余人,前面四十多人骑马开路,后面四十多人步行,又各有十来人走在囚车两边。
裴远骋眼中寒光一闪,看得出黑巾下的嘴用力一抿。杨佑安默默看了看裴远骋,便盯着那辆囚车,因为路途颠簸,时不时地晃动,一名身量高大的男人站在里面,白色囚衣污浊不堪,有泥土、枯草和陈旧的变褐的血渍,头发乱蓬蓬的,四散下来,看不清楚面容,双手双脚都上了枷锁和好几重的铁镣铐——那人的双手双脚,都比一般人的要大上一些,风大,他那单薄的囚衣随风乱动,根本没有任何御寒的作用。杨佑安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小斗篷,仿佛也感觉到了那种刺骨的寒意,反观那些个官兵,杨佑安皱眉,都是暖暖和和,穿的厚实无比。
“裴先生?”赵明雷道。
杨佑安回头看了一眼,赵明雷一袭黑色长衫,脸色苍白,平时秀雅俊美的面孔配上那条狰狞的疤痕,冷酷决绝,坐在地上道,“一会儿让我去劈囚车吧。”同他这种书生样不符的是,赵明雷手持一把大斧,刚硬的闪着寒光,凛人心脾。
裴远骋道,“好,只是你要当心,杨兄弟说了你伤才好,不宜……”
赵明雷静静的打断道,“裴先生,我明白你们的好意,可是赵某这条贱命已无意义。”他说得干脆,旁人竟然也不知道怎么劝才好了。
“也罢,”裴远骋调转过头,继续盯着囚车,淡淡道,“我们缠住官军,你最后一个上,直接上去砍破囚车,看义兄情况,如果他伤重,你就迅速背他回到这里,这里会留下几个人接应你们两个,上马车立刻走。”
官军越来越近,杨佑安觉得太阳光白的耀眼,头昏眼花,风挟着稗草打在脸上生疼生疼,却又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几天好像个梦,从客栈到这里,去做劫囚这样自己认为有违法纪的事情,打小自己就是个固执的让爹笑话的人,爹爹常常摇头奇怪为什么他那么狂妄任性却有这么个严肃的女儿——是他并不了解这个貌似古板的女儿骨子里却是一样的血,那便是冷酷的可以伤害自己的坚持己见,比如此刻。杨佑安咬咬下嘴唇,劫囚不对,但是任由石明义押解到长安被砍头却更不对,两相权衡,取其善者而为之。
“上!”裴远骋一声低喝,随即一个纵身便弹了出去,众人只能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嗖”的跃过,官军愣了片刻,领头的人才大声喊,“有人劫囚,杀!”杨佑安深呼吸一口气,直直的向前冲,在纷乱之中如同穿花蝴蝶游刃有余的滑动,所过之处,便有人闷哼着倒下。
兵刃撞击之声响在耳边,叮叮当当,磨过的时候“糍”的一声,让人忍不住眉头就是一皱。杨佑安慢慢靠近囚车,而后贴在囚车上一双手掌对抗着前来的官军,对着赵明雷喊道,“我挡着,你上吧!”赵明雷仿佛从地狱里升上来的煞星,一把巨斧所到之处,必是有血涌出,以致那些个胆小些的官军畏缩着不敢上前阻拦。
眼见就要接应到赵明雷,杨佑安向厮杀最激烈的地方看过去,那官军中领头的男子,三十多岁,一对浓眉,鹰勾鼻,用一把长剑,抵抗着裴远骋的长剑虽然捉襟见肘,可裴远骋想要摆脱他也是不易,难怪韩氏兄弟说之前劫囚总是不利,有这个人在,一般人就难以招架,杨佑安心想,换成自己,恐怕是无法在这个人手下过百招便要败了。
“弟兄们,都看好了自家兄弟!”只听杨佑平清朗一声,然后骤然就是一阵浓浓的白色烟雾升腾,杨佑安止不住的咳嗽,只听那个官军中领头的高手怒道,“无耻之徒,居然下毒!”白烟淡去,那些个官军一个个手中虽然还强自抓着武器,却瘫软地上,横七竖八,或靠在一起,只是不能站立。韩氏兄弟相顾也不禁骇然,未想到杨佑平的毒药居然如此厉害。
“你走吧!”裴远骋对那三十多岁的男子道,“武功到你这地步也属不易,你虽然摒住呼吸能够强自不倒,可这能坚持多久?再和我打,你必死无疑,你这些个手下我不杀,过阵子他们自己就会恢复。”
那男子咬牙切齿,瞪着杨佑平,杨佑平连连欠身,道,“对不住,这位兄台,我知你认为在下行为下作,让人不耻,可是这也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总比我们双方再多伤亡来得好你说对不?”那男子目中带火,却又不能张口说话,怕吸进去一点剩余的气息。
赵明雷一声断喝,道,“大哥,我来给你劈开这囚笼!”说完,他高举斧子,所有人的目光那一瞬间都盯上了白晃晃的斧子,目弛神迷,只觉得那斧子说不出的威严,当此时,只听囚车里面的男人大喊一声,“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