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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章 渡口(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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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功夫,赵明雷已经被韩云抱到了甲板上,裴远骋呆在原地,看着赵明雷挣扎着从韩云怀中滚下来,然后爬到自己脚边,破破烂烂的衣服是血渍干枯后的褐色,头发纠结成一绺绺,从眼角到下巴一道蜈蚣一般的疤痕,丑陋怪异,形容枯槁,满身恶臭。裴远骋一愣,这哪里还是以前曾见到过的容貌俊美的读书人一般的翩翩公子哥儿。
杨佑安弯腰蹲下,不顾污秽,双手扶住赵明雷,而后撑着他站起来,赵明雷一晃,想推开杨佑安却又虚弱无力。杨佑安低声道,“赵大哥,我知道你想靠自己,可是能站起来的时候就不趴在别人脚下,不好吗?这里都是堂堂正正的男人,你何苦折辱自己。”赵明雷静止片刻,转头看了她一眼,血红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半挂在杨佑安身上,直视着裴远骋,声音沙哑晦涩道,“裴大哥,不肖赵明雷拜见。”
裴远骋道,“刚才韩云同我所说,你可听见?”
赵明雷浑身一抖,紧紧咬着下唇却并未低头,道,“听到了,韩云说的没错。”
裴远骋稳稳道,“好,我们现在就走,去救我义兄。”
赵明雷眼中似有光芒,道,“多谢裴大哥淌我们这趟浑水。”
劫朝廷要犯这样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也要费点心思,一旦走漏了风声,只怕自己这大商人也做不成了,想到此,裴远骋微微一笑,对杨氏兄妹道,“杨兄弟、杨姑娘,裴某想款待二位,没想到自己遇见了重大事端,不得不先走一步,此中歉意难表一二。我同我义兄船走,这艘船就送给二位了,船工都是经验丰富之辈,必能够平安渡江,过江之后,二位随意处置这船和上面的任何物件即可。”他言语温和,却有一股让人难以反驳的力量在里面。
杨佑平站起身,背着手缓步走到了几人身边,看了一眼一脸渴望的杨佑安,摇摇头道,“远骋兄,这船我们不能收。”说完他缄口不言。杨佑安跺脚道,“二哥不许卖关子。”杨佑平这才又温文道,“因为咱们还得继续同船作伴,远骋兄,舍妹牛性发作,我拦不住,她肯定是要跟着你们一道去救石盟主的了。”
杨佑安道,“这样的事情知道了怎么能袖手旁观?”
杨佑平斜她一眼,道,“谁说不能做犯法之事?谁在客栈因为说石盟主杀人违法而跟大家起冲突让我们不得不渡江的?”
杨佑安灿若春花,嘻嘻笑道,“事易时移,人总要审时度势而变。再说,裴大哥都说了,万事自有因缘,若非我执意夜渡,可能就碰不到赵大哥这一行人了,这救人,就是越早越好,二哥,你这可是不信任神仙的安排啦。”
杨佑平哼了一声道,“你总有理。”说完对着裴远骋道,“远骋兄,我们三人继续乘坐此船,加快速度,早些登岸,然后去救石盟主,你看可好?”
裴远骋哈哈笑道,“那当然好,有二位相助,自是事半功倍。”说完,他敛住笑,静静的注视着杨佑安,她支撑着赵明雷一个大男人的身体,举重若轻,浑不在意,更兼杨佑平的沉稳,皆非常人可以做到,虽然猜不出二人来历,但可知必然大有来头,这样的人,是友,远远好过是敌,何况性情可爱。
“赵明雷,”裴远骋道,“留在我这,我尚有不少内容要问你。”
杨佑平接口道,“不错不错,这位赵兄,小弟略通医术,点上柱香,对你复原,大有裨益,身体好了,才能做事,千万不要客气。”
杨佑安笑道,“二哥有你这样说的吗,谁说人家打算客气了。”
杨佑平摇头叹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浑不吝吗?你,扶着赵大哥进舱,再给我多啰嗦一句我就让你回家。”
杨佑安对这一点似是深为惧怕,看裴远骋点点头,赵明雷也没出声拒绝,便扶着其进了船舱里室,小心翼翼帮他平躺在船上,脱靴子的时候,发现因为血液凝固,皮肉靴底居然连在一起,不由低声惊呼,道,“一定是很疼的,赵大哥,我让二哥来,他一定有办法让你不痛,伤口不破裂的脱下靴子。”
赵明雷干涩道,“赵某恶臭,难为姑娘,不必再多劳烦,等我身体稍好一些,自己撕开就是。”
杨佑安皱眉,半晌道,“这样,我先去要盆水,帮你稍作擦拭,再让二哥诊治,我二哥好干净……”
“造谣!”杨佑平掀开帘子进来,道,“我好干净是有的,可是是自己干净,什么时候说病人必须得干净了?”说完,吩咐道,“你去要盆温水,我来帮这位兄弟擦拭,姑娘家家,一点不知道矜持,你不害羞,人家还害羞。”
赵明雷脸上一抹苦笑,道,“多谢二位,赵某……”
“别说话了,”杨佑平打断他,道,“赵大哥你先多多休息。”说完,打开自己的小包裹,翻出香炉根香,放到床头的小桌上,点上之后,一缕青烟,袅袅腾起,伴随着一股让人安恬的香气。
赵明雷苦累多日,转瞬间就沉沉睡过去,杨佑平两个手指搭在赵明雷手腕,片刻之后又掀开其衣服,左右按捏。裴远骋到了身边,问道,“杨兄弟,赵明雷情况如何?”杨佑平点点头道,“没大碍,真正的外伤没什么,五脏也还算好,只是郁结于心,气瘀所致,得他自己调整,没别的办法。”
裴远骋坐在床边,望着赵明雷沉睡中还拧着的眉,低声叹道,“这位赵兄弟,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平时完全不是这样,这番所遭的打击,确实忒大了点,换成任何人,都难免禁受不住。”
“水来了。”杨佑安端过水,看赵明雷睡熟,压低了声音道,“二哥,还好吗?”
杨佑平点点头道,“还好,过几个时辰等他醒来,裴大哥你有什么事情再问吧,这几个时辰,我帮他擦拭疗伤。”
裴远骋道,“有劳杨兄弟了。”
杨佑平摆摆手,微笑道,“举手之劳耳,不说了,你们都出去吧。”
杨佑安并着裴远骋来到外面,站在甲板上,同前方五艘一列向前,因加快了速度,水流声哗哗甚急,雪已纷纷扬扬落了下来,杨佑安低下头,甲板上像结了霜,白白的,还微微闪亮,再回首,江山远去,苍茫无限。
“真美啊。”她轻叹道。
裴远骋道,“如此景致,难得一见。”他凝望杨佑安凌乱的额发,通红的鼻尖,漆黑的眸子,不由自主的又挂上个笑容。
杨佑安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轻笑道,“裴大哥该披蓑衣,戴箬笠,手持一根钓竿,在这里钓尽寒江雪。”她睫毛浓密,雪落在上面,一时不化,好像画儿中人一般。
“哦?”裴远骋问道,“杨姑娘喜欢做隐士?”
杨佑安笑道,“我还没入世,就谈出世,怎么可能?要说想隐居,不是不了解就是装腔作势,我呀,就想走遍天下每一个角落,那么多好玩儿的人,好玩儿的事,亲眼看看,多有趣。”
“比如,此刻去救我义兄?”裴远骋问道。
杨佑安点点头,道,“不错,石盟主是个真英雄,路过而不能相识,我以后会后悔一辈子,此刻能有机会为救他出一把力,多好,裴大哥,你跟我说说,石盟主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在客栈我说他杀人犯法,你不生气,还肯陪着我一起渡江,真谢谢你啦。”
裴远骋叹口气,而后道,“我和那位义兄也是不打不相识,所谓草莽英雄,就是他那个样子,为人豪爽豁达,可有时又心细如发,貌似无所萦怀,其实心机很深,杀人如斩草,却又君子有所为有做不为,让人搞不懂怎么那么多矛盾在他一个人身上,偏偏还恰到好处,水乳皎融。”
杨佑安怔怔发呆,片刻后问道,“他从小就是……贼吗?”
裴远骋道,“这就很少有人知道了,我只知道,义兄出自少林,二十六岁才下山,下山之后就再没有回去过,到底因为什么下山的,他也没有同人说过。”
杨佑安道,“他二十六下山,短短时间便成了这长江两岸的盟主,肯定是很了不起的了。”
裴远骋点点头,道,“那自然。”他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说过多,便道,“杨姑娘又师出何门,可否赐教?”
杨佑安笑道,“只是我爹爹随便教的一点罢了,为强身健体。二哥也是,说是为了以后攀到山顶见神仙,身体不能太差才练的,你看他慢腾腾的,可聪明绝顶,什么事情,懒洋洋的随便做做,就比我要出色的多。比方他的医术,说出来笑人,是因为研究那些个什么丹药,自己琢磨出来的,没事找些老大夫们谈上个半天,居然被他也摸到些门道儿。”
裴远骋道,“杨兄弟……嗯,也算是……”任是裴远骋思索半晌,也实在不知道夸些什么好,最后只能道,“对,聪明绝顶。”
杨佑安莞尔,片刻问道,“裴大哥,怎么劫囚?”
裴远骋笑道,“这还不简单,看见囚犯,我们乌压压一下子全上,把官兵打跑,人带走,就成了。”
杨佑安一呆,道,“这么简单?”
裴远骋道,“难道还有什么?”
天色越来越亮,纵是阴霾也挡不住,两岸又见村落,可以落脚的地方,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