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信阳裴氏 ...
-
薛洋听说书人讲起替他收敛尸骨的人,突然愣了愣,他死后魂魄自躯体中脱出之时,面对的是自己整个浸在暗红色血泊中的尸身,看到这样的惨状,仍谁都觉悲由心生,然而他自己又束手无策,一个魂魄终归没法把自己埋到地里去。除了守在自己尸体边上,等他腐败便再没有其他办法。
谁知过了几日,义庄附近不知从哪儿流窜了几只野狗过来,嗅到他尸身血腥气便撕咬起来,许是在别处没寻着东西吃,此刻这几条野狗正饿得发慌,不过片刻就将他本就残缺了左臂的尸身咬得稀烂,肚肠留了一地,心肺也被撕了出来,黑黑红红的脏器散落了一地,薛洋见了又气又急,若不是只留得一缕亡魂,但凡化为厉鬼,或者变成凶尸,定要扑上将这几只野狗通通撕烂才解恨。
但是他并没有变成凶尸,也没有化为厉鬼,只是成了一只一无是处的游魂,眼见着降灾就在脚边,却连剑身的重量都承受不起,身上更是一点尸毒粉也藏不住摸不出,他只能干瞪眼。须臾,耳边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急忙隐到义庄里面出,只见几个江湖装扮模样的人急匆匆走了过来,野狗见有动静,便四散逃开了。薛洋略一睹,便瞧见内中有一名身着金星雪浪服的青年,等他们走得近了他又看清那青年面容丰神俊朗,眉间一点丹砂。他心中正细细盘算这是兰陵金家的哪位少爷,却见那青年用手掩了口鼻,一副嫌恶的模样,旁边有人道:“这是哪个倒霉催的,死了还叫野狗啃烂了,必是遭了现世报。”
又有一名赭衫人道:“王兄你这样说话实在有点不妥,此人死状如此凄惨,已是可怜至极,万不可再羞辱于他。”
那金家之人道:“诸位莫争辩,我识得此人。”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都道:“听闻这义城素来没人敢贸然进入,现下一个无名之辈死在这里,观他衣着也十分普通,不像吾辈任何一家世家子弟,金公子却道认识,真是奇也怪哉。”
金家青年道:“诸位可看清那旁那柄佩剑。”他手指朝着降灾的方向指了指,示意众人去看,但余下一众纷纷摇头,表示不认识,青年接着道:“十二年前,此人也曾名动一时,为了他我金家还差点得罪了清河聂氏,不过后来因为此人名声实在狼藉,家主敛芳尊也不得不放弃他,将他清理出门户。那时还以为死透了,谁知原来是逃脱了,现下竟死在这里了,也是有些古怪,想他腿脚功夫不错,为人也甚是阴毒,若是平常不至于这般狼狈,却不知为何人所杀,想来也不是一般宵小之辈。”
赭衫人道:“原来是薛洋这祸害,既然是他,方才王兄说得倒也不甚过分。”其余众人也一并附和道:“正是如此。”
其中又有多事之人历数薛洋罪状,一群江湖人一会对着薛洋尸身痛骂不叠,一会又嬉笑不止。
薛洋恨得牙痒,又无可奈何,若是晚上还能吓他一下,这大白天的却什么也做不得,只得心说:“千万不要叫老子逮到机会活过来,不然日后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不知诸位在这里议论什么,鄙人似乎看到那旁有位兄台不大安好。”声音分明十分浅淡,却又并非不带感情,薛洋寻声回头去看,但见一人身着青衫,立在数丈开外。
这名青衫人约莫三十上下,肤色白皙,眉眼间仿佛泼墨山水写意,亦如声音那般透着丝丝浅淡,一头黑发用温润白玉簪子一丝不苟地束成端正的发髻置于头顶,左手盘着一圈十八子紫檀佛珠,他略略瞥到薛洋碎裂的尸身,以及满地血污时,便将手钏由左手换到了右手,眉眼间却辨不出任何波澜。
“我佛慈悲”青衫人将右手置于胸前,略略向前恭了恭身。
金家公子暗想,这大约是位带发修行的居士。
“这位小兄弟惨死在此,实在罪过的很,各位兄台看见了,不如将他尸骨掩埋了吧,也当积一点善德。”青衫人接着道。
先前人群里被人称作王兄的性子颇急躁,见有人要来管闲事便跳出来道:“此人并非善类,何况与我们金公子还有些嫌隙,足下想来只是路过此地,不如袖手为妙。”
金公子暗观青衫人气度,始觉不凡,赶紧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仙门世家之人,但觉实在想不起任何一位与他相关,又想到自己身着金星雪浪校服,他也坐视不见,一则怕是不惧兰陵金家势力,二则并非仙门众人。但现下兰陵金家已是如日中天之势,若是仙门众人当不至于此,显然不是我辈。他既不是仙门,而是个居士,不如先好严将他打发了去,不要失了自己世家颜面,其他在做他算。打定主意金公子遂换了个笑脸,客客气气道:“先生有所不知,此人实是个恶贯满盈,作恶多端之人,常做些屠人满门之事,其实死不足惜,若依佛家之言不过是因果报应,不必为他费心。”
薛洋闻言,哂笑一声,原来金家也是如此想他,说什么每常如何,但凡他杀的据是嘲讽过他,欺压过他之人,难道无缘无故屠人满门,不过是该死之人。
“但现在此人已然身死,以命偿尽一世业障,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既无过错,便应该入土为安。”青衫人虽然浅淡,但言语之间甚是坚定,说得众人一时无法反驳。
金家人原以为他应该很好打发,却不料他绵中带刚,心想自己还有事在身,不要跟他多做纠缠,左右他要埋薛洋是他多事,又于我无甚大碍,便拱拱手道:“既然先生执意如此认为,金某也无他法,但若要我们帮着掩埋他,恐怕做不到,那我们就此别过,先生请自便。”说完便招呼其他众人走了,那王姓汉子也只得依言跟着走了,只是口中分明还在嚷嚷多事。
那一众江湖人还未走远,只见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走到青衫人跟前,对他说道:“刚小的听到老爷说要埋了这小兄弟,只是我们车上并没有合适的东西裹他尸身,老爷看要不小的折回城里去买一条草席来。”
“不必了,若此刻折回去,恐怕天黑也走不到信阳城,车上有现成的素锦缎子,取一些来裹住他尸身便埋了吧。”青衫人道。
“用素锦缎子会不会太浪费,老爷与他非亲非故的,何必浪费许多银两。”小厮有些不解,还替他家老爷心疼银钱。
“不要紧,就按我说的去办吧,你若是替老爷心疼钱,回头少偷着上赌坊赌钱,你知道我最是心软,月底你央告着月俸输光了没钱买果子吃买酒喝,我哪次不另外给你。单你这一项上面,能给我省出多少匹素锦缎子。”青衫人沉静地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对着自家小厮如是说道。
“老爷说得我脸都红了,怪我多嘴多舌。我这便去后面车上唤了阿清,带上家伙一起来挖坑,少爷小姐还在家里等着老爷回去。”小厮咋了咋舌,就要跑后头马车边上去。
“慢着,你顺便把车上的桶提过来,我方才瞧见那义庄天井里有井,你埋了那小兄弟,再打些水将着污了血迹的地面冲一冲吧”青衫人又吩咐道。
小厮点了点头,便小跑着上后头马车叫了车夫阿清带了工具素锦一起来干活,青衫人指挥阿清去义庄后院挖了土坑,让小厮仔细收拾了薛洋遗骨,盖土之前,青衫人还为薛洋念了一段往生咒。
薛洋一路跟着他们,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的一切举止,直到他们收拾停当,青衫人坐上马车走得远了,才回过神来,他看着自己的新坟,觉得有些不可置信,眼底有些酸涩,可他现在只是一具亡魂,并没有什么东西能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