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刻》玉在山

13、第 13 章

　　13
　　靠近半夜两点，做宵夜的烧烤店也收了摊，定风桥小学整个陷入了黑暗里。
　　戚少商没有听顾惜朝的指令撤出去换岗，而且留在原地给铁游夏传了一个讯息，然后切断了通信。
　　他开始亢奋起来，透过老教学楼布满灰尘的窗玻璃再次审视这座寂静的校园。
　　这种亢奋和之前在这里探查时的紧张感并不一样，那是一种令他激动的、充满了张力的亢奋。
　　与势均力敌的对手角逐的亢奋。
　　这个对手当然不是英大原，也不是穆鸠平，而且顾惜朝。
　　戚少商并不知道顾惜朝在等待的过程中突然发现了什么，使他作出这个违反计划的决定，但是很显然，现在顾惜朝打算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解决这件事情，并且理所当然地准备撇开戚少商。
　　戚少商能想到很多理由去解释顾惜朝为什么这么做，并且能理解其中的大部分，但是他还是决定要去跟顾惜朝对着干，去让顾惜朝记牢一点，他戚少商这个人，两年前的山道上没能被甩开，两年后的现在也照样甩不开。
　　他又重新回到了跟顾惜朝角力的轨迹上。
　　顾惜朝的战场在哪里？

　　顾惜朝去了食堂。
　　他们原本没有很关注这个地方，一是因为这里一向人来人往，好奇的小学生并不好约束，很难成为一个合适的牢狱，二是毕竟是小学厨房，管理上也比较严格，经常会有卫生部门的检查。
　　这些考虑都是从客观环境考虑的，但是现在顾惜朝换了个思路，开始用一个疯子的方式考虑。
　　英大原不参与抛尸，也不亲自挑选受害者，那么他作为被英绿荷等人拱卫的核心，权力的体现必然是在杀人过程中。也就是说，第一现场的选择权是在英大原手里。
　　比起安全隐秘的作案地点，一个疯子，能够控制正常人的疯子，或许会更中意舞台。
　　定风桥小学的食堂是由小会场改建的，那里的一楼被改建成厨房，而二楼就有一个舞台。虽然这个舞台狭小、破旧，好几年没有被使用过，但是它的存在足以克服这个地点带来的所有不便。
　　顾惜朝从墙头直接翻进了厨房，从员工通道上楼时候，贴着墙体听到了人活动的声音。
　　他摸到口袋里的枪，庆幸自己找对了。

　　太大胆了。
　　顾惜朝潜伏在关闭的食堂窗口后，能越过一排排空空的餐桌，直接看到最后方的那个小舞台。
　　会场只有高处有一排小小的换气窗，采光很差，黑暗中只能看见一支蜡烛点燃在舞台上，火焰撑起的光圈里能看到被捆在椅子上挣扎的赫连春水，还有拿着木棍，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有规律地击打着赫连春水的英大原。
　　回声放大了英大原含糊的低喃和皮肉被击打的声音，却不能放大昏暗光线中的场景；顾惜朝难以确定对方那边还有些什么武器，而另一个帮手穆鸠平也并没有现身。
　　这个距离，手枪是没办法命中目标的，要不要从另一边的楼梯上来试一试？运气好的话，穆鸠平很可能在那一边望风，如果能够先放倒他，之后的事情会好办很多。
　　舞台上的噪音停了。
　　顾惜朝心中一沉，他还是低估了英大原。
　　英大原慢慢走出了烛光映照的范围；等他重新出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闪亮的反光物。
　　顾惜朝不用猜就知道，那肯定是那把美工刀，制造出无数他验看过的伤痕的美工刀；英大原把刀抵到了赫连春水喉咙上：“哪一位朋友来我们的兵解仪式观礼？来前排就座吧。”
　　顾惜朝蛰伏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英大原继续说：“朋友是不是想先看看我的诚意？”他手上一偏，刀锋滑过赫连春水的胸膛，使他被堵住的嘴里发出一声闷哼。
　　顾惜朝直起身体，敲了一下食堂窗口的玻璃。
　　他已经尽可能收敛了一切声响，但还是低估了一个瞎子听力的敏锐。
　　英大原说：“朋友快过来吧，这一次要在天亮前完成全部仪式，时间很紧张的。”他手中的刀锋又回到了赫连春水咽喉上。
　　顾惜朝绕进礼堂，穿过桌椅，走向舞台的烛光。
　　只有英大原的话，他说不定有机会硬来放倒他，反正赫连春水是自己人，过程里受点伤不会有太大问题。
　　然而运气似乎一直不站在他这边，这个时候舞台侧面的小门打开了，穆鸠平拎着一个水桶走进来，看见场中形势，立刻惶恐地向英大原低头：“神君大人，是我的疏忽，让人冲撞了仪式！”
　　顾惜朝忍不住摇了一下头。

　　穆鸠平缴了顾惜朝的武器，弄来一把椅子，用宽胶带把他绑了上去。
　　英大原已经放下了美工刀，捞起水桶里的麻绳往赫连春水身上甩去：“万法怜悯，成我大道，万法怜悯，成我大道……”
　　穆鸠平也激动起来，伏在舞台下念念有词，完全没有去管顾惜朝。
　　顾惜朝分了三分心神去关注英大原的动作，七分花在了挣开束缚上；但是穆鸠平的手法很专业，即使是顾惜朝也无法立刻挣脱。
　　他数着英大原殴打赫连春水的次数，在脑海中对应前几个被害人身上的伤痕，开始焦虑起来。
　　麻绳应该造成的伤痕已经够了。
　　果然，英大原不多久就停了手，穆鸠平从地上一跃而起，轻车熟路跳上舞台，把赫连春水从椅子上解下来，拽着他站起，把他双手往舞台上方垂下的吊钩上绑。
　　英大原则是举着美工刀诵念：“万法怜悯，赐我金身！”
　　顾惜朝大笑一声：“金身？成不了！”
　　穆鸠平冲过去在他小腹狠力打了一拳：“瞎嚷什么！别冲撞了九幽神君兵解！”
　　顾惜朝忍痛抬头：“我是好心提醒他，仪式步骤已经错了，继续下去就是一错再错，要前功尽弃的。”
　　英大原手中的刀刃停在赫连春水皮肤里：“哪里错了？”
　　一道血线直流而下。
　　顾惜朝说：“你在这之前，已经划破他的身体了。邪气入体，这第七个，已经不能用了。”
　　英大原踌躇地拿着手里的刀。
　　穆鸠平又是回身拜他：“神君你别信这家伙胡说。”
　　英大原却踏下了舞台：“不能用了，不能用了，但是还有一个，还有第七个。”
　　顾惜朝终于挣出了一只手。

　　戚少商冲进食堂二楼的时候，就看见惨淡烛光里，台下顾惜朝举着一把椅子以一当二，台上赫连春水被奄奄一息地吊着。
　　顾惜朝一只手腕还被绑在椅子上，跟拿着斩骨刀的穆鸠平比显然处于劣势，身上已经挂了彩，况且还有一个英大原在边上见缝插针，一边拿刀乱扎一边胡言着：“再一个，满了七个，我就是真神，就能兵解飞升！”
　　顾惜朝一边还手一边嘲讽他：“还兵解飞升，你知道兵解什么意思么！”
　　英大原恼怒异常，嘶哑着声音叫道：“我有天命！必成金身！放了他的血，剁了他的手，拿功德，成大道！”
　　戚少商趁机无声逼近，等英大原察觉多出一人呼吸时为时已晚，戚少商干脆利落夺了穆鸠平的刀，狠手敲晕了他。
　　顾惜朝横着椅子挡下英大原的美工刀：“你来得真不是时候，我刚挣开两条腿，眼看就要逆转战局，结果你一来，倒像是功劳都是你的了。”
　　戚少商埋怨他：“还不是你临时变卦，原本是该我浑身浴血，等你来了问我疼不疼的。”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他原本是打算趁这个时候探一探顾惜朝对他有没有些情意的。
　　顾惜朝说：“我也是突然发现不对，才打算自己解决的。”
　　戚少商说话间已经制住了英大原：“怎么不对？你去绑好穆鸠平，再放小妖下来吧。我通知了铁手，他们估计过一会儿就来。”
　　顾惜朝却没管穆鸠平，捡了地上棒子一棍子敲晕了赫连春水：“大当家，你看看英大原。”
　　英大原被戚少商抓在手里，脸上依旧是狂热的喜悦：“第七个，最后一个！我是九幽神君，身受天命，自有不坏金身！”
　　顾惜朝问：“大当家，你觉得他这个样子，精神鉴定结果会怎么样？”
　　戚少商沉默了一会儿，问顾惜朝：“你的枪呢？”

　　早上四点，天边混混沌沌亮了起来。
　　铁游夏来得比预想得还快，大概对戚少商跟顾惜朝的动向也不是一无所知。
　　赫连春水跟穆鸠平同车被送往医院，不同的是穆鸠平多得了一副手铐。
　　英大原就没有这种待遇，他被一枪击毙，倒在舞台前。
　　戚少商给铁游夏和高风亮发烟：“我听到动静过来，小顾被绑在椅子上，只有一只手能活动，英大原和穆鸠平持刀围攻他；我来不及多想，就开了枪。”他特意给高风亮点了火，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高队长是吧，头次见，过两天一起吃个饭？说起来我这枪停职时候没缴，也是情急才用的。”
　　高风亮赶紧回他：“客气客气，大家也是为了我们三门市的案子。”
　　铁游夏板着脸站在一旁，心想：你怎么没缴枪了？没缴枪还用特意说？那枪肯定是顾惜朝的！
　　戚少商倒是不管了，寒暄完了就过去看顾惜朝，正自己给伤口做简单处理。
　　看到他来了，顾惜朝仰起脸：“你不去跟着铁手善后？”
　　“我还在停职呢。”戚少商接了他手里的棉球，弯下去擦他腿上的伤口。
　　胶带绑了好几圈，顾惜朝应该是自己送上去借了穆鸠平手里的刀才快速摆脱束缚的，粘在裤腿上啊胶带外头还带着血珠。
　　顾惜朝看他皱眉头，说：“我算好了的，都皮肉伤。穆鸠平那点本事还不够看。”
　　戚少商却重重捏住顾惜朝左边膝盖：“看出来了，你刚刚打架时候，腿脚比平时走路还灵活。”
　　顾惜朝张口结舌，难得答不上话来，脸上好像有一点红。
　　戚少商抓住他的手，轻轻问：“为什么？”
　　顾惜朝轻轻回答：“那时候你追得太紧了，我实在有点怕，只好想了这个法子逃开。”
　　戚少商沉默地注视着顾惜朝，呼吸起伏。
　　顾惜朝替自己辩护：“当时你是来抓我的。”
　　戚少商的脸和嘴唇一起压了过来。
　　他的嘴唇有点干，磨蹭起来痒痒的，舌头也很有力，像一个战士来逡巡领土；顾惜朝感觉有些怪异，用力把他的舌头顶了回去，结果被戚少商含住，带着走了一圈。
　　戚少商抱住他：“小顾，顾惜朝，我喜欢你，你还逃不逃了？”
　　顾惜朝靠在他肩膀上有一点呆。
　　铁游夏皱着眉头走过来喊他们：“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救护车回来有一会儿了，去医院看看，验个伤。”
　　于是戚少商把顾惜朝扶了起来，陪着他慢吞吞往外走。
　　救护车停在操场上，看见他们两个衣服上带着血，医生走过来迎他们。
　　这个档口，顾惜朝很快地反问戚少商：“我有什么可逃的？”
　　他的神色看起来得意极了，戚少商看着他也不由满心鼓舞。
　　清晨的风吹开积云，金红色的晨光铺满了操场。
　　天亮了。
　　fin

　　尾声
　　赫连春水伤得其实不轻，第一轮殴打里，他的两只手臂被打得骨裂了，不得不打着石膏渡日。
　　好在这一次英大原揍人的程序不太严格，最后顾惜朝那一棍子也不显得突兀。
　　但是他还是仗着这一点跟戚少商提要求：“要红泪来陪我。”
　　戚少商拿着勺子喂他白粥：“红泪忙结案呢，就我停职，闲着。”
　　赫连春水说：“惜朝……”
　　戚少商开始打电话：“铁手吗，惜朝那里离不开人，我顾不上小妖了，你让红泪有空来喂他，每天一顿就行。”

　　穆鸠平是最先醒悟过来，交代了一切的。
　　他说，英大原自称九幽神君，有通天逆命之能。他原本阳寿已尽，该去上仙之地修炼，但是他的信徒们情愿以身相代，让他留在人间继续传授天命。
　　铁游夏几乎一句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问：“你信仰英大原？”
　　穆鸠平有一点茫然：“我不知道了。”

　　息红泪说：“英大原已经死了。”
　　阮明正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不可能，那么多人给他续命……”
　　息红泪有些同情她：“你的父母，也是信仰英大原，自愿的吗？”
　　阮明正摇头：“他不叫英大原，他是九幽神君。”

　　尽管不是本意，但这一次戚少商还是好生生地把顾惜朝带出去，又满身消毒水味道地背了回来。
　　老顾堵在楼梯上审查：“这又是怎么了？”
　　戚少商羞愧至极：“顾叔叔，我可以解释。”
　　顾惜朝伤口缝了针，趴在戚少商背上不肯乱动：“老爸你回去睡吧，今天书店别开了。”他想了想补充：“以后说不定也不开了。”
　　戚少商当时没多说，回了房间搁下顾惜朝就急吼吼扑过去追问：“怎么就不开了？”
　　顾惜朝埋在自己枕头里：“你要是一辈子停职，那我就继续开这店。”
　　戚少商心花怒放，过去摸摸他的头发：“要是我复职了，你也回去继续干法医？”
　　顾惜朝模模糊糊吭了一声。
　　戚少商把他挪一挪，自己也躺床上去：“那我调你们局里去。”
　　顾惜朝手臂一抬，搁在了戚少商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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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对自己说一句好好活着不好么。。＝ ＝
　　这个案子开始错了方向，是因为其实是个疯子主谋，但是好些正常人帮他遮掩，侦查时候被扰乱了视线。。。还有个就是专案组被设置成抽调精英组成的，简而言之大家都是手下没有兵的强将，所以比较依赖当地警力，黄金麟又不上心，所以被钻了空子～
　　旁友们不要走，明天番外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