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2、第一百零二章 ...
-
二十根木雕手中的乐器一齐响起,合成一首极具异域风情的乐曲。千骸嘎嘎笑起来:“秃驴养的丑鸟,能有什么用,就是能唱个曲儿的玩意。”但是这乐曲越奏越响,越来越婉转诡异。
厉琮章问千骸:“你听过妙音鸟的歌声?”
千骸摇头:“我怎么会听秃驴养的丑鸟唱歌,我听过……”他微怔,当年裴阳半步跨仙,缥缈大地,浩荡苍穹,曾经林声呼啸,海浪拍天,百鸟压日。他骄傲的笑起来:“我听过凤凰清鸣,比起这丑鸟唱的曲儿好听多了。”裴阳半步跨仙,层层云裂,金光普照,那凤凰的清鸣声从云裂处传来,只要再朝前踏一步,裴阳就可以飞升成仙,然而裴阳从那半步金光里退了回来。
蠢啊,裴阳。
厉琮章说:“听说妙音鸟的歌声能送人到极乐世界。”
一个细柔旖旎的声音和厉琮章的话语同时响起,和厉琮章的话音重叠起来:“妙音鸟的歌声可送你到极乐世界。”
“什么是极乐世界?”千骸问。他语气猖狂:“老子还稀罕什么极乐世界。”
像是要回答千骸的问题一样,细柔旖旎的声音说:“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
厉琮章扛剑在肩,语气轻淡:“可我不信。”
千骸颇为同意:“我也不信。”
妙音鸟的歌声和着乐曲响起,不知道唱的是什么经,不知道念的是什么曲。也许唱的是苍茫大地,也许唱的是巍峨雪山,唱的是雄鹰展翅,羊羔跪乳,唱的是亭台倒塌,高楼坠去,眼看它高楼起,眼看它楼塌了,眼看它烽火三月,眼看它朱门白骨,听得人心中摇曳,慈悲之心似乎要隐隐生出来。
千骸心神摇曳,桩桩血腥杀戮过影一样,血腥之上更生血腥,杀戮之上更增杀戮,他不为这些杀戮血腥惭愧后悔,天地万物,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慈悲之心算得了什么,只能算得上是绊脚石,只能成为日后的业障。然而,在这诡异旖旎的乐声里,这些血腥杀戮忽然就成了千骸的心底罪孽,忍不住要念出一句我佛慈悲。
杀戮过影一般滑过,千骸从中寻找到了一线喘息,他提醒厉琮章:“快,结印,这丑鸟的歌声不对劲,我都要抗不过去。”不像是送人到极乐世界,倒像是要逼人堕入阿鼻地狱。
千骸提醒的有点晚了。
妙音鸟的歌声笼罩雾生蓬莱,韶韶退的最远,可妙音鸟的乐曲一响起,他双眼呆滞,缓缓的盘坐下去,妙音鸟的歌声送了他去极乐世界。韶韶神魂分离,恍恍惚惚好像听到了婴孩的啼哭声,他不由的心想,是谁的哭声?水涧间居然还有婴孩出生吗?是雾生蓬莱的孩子吗?
韶韶抬起手,看到一只肉乎乎的小手。这是他自己的哭声,他似乎回到水涧间了,被抱在丰满的胸前,听到有个女声轻柔的说:“就叫韶韶,韶光易逝,真情长留,韶韶是我的宝贝。”韶韶听见自己哇哇大哭起来,原来他叫韶韶不是随便叫韶韶,是因为韶光易逝,真情长留,是有人想让他在真情里长大的。
韶韶努力的抬起头,他还是看不清抱着他的人长得什么模样,是了,可他能看到模糊的人脸上浅淡的温柔的笑容。肉乎乎的胳膊腿开始抽条,转眼韶韶就长成了四五岁的模样,他举着风筝在水涧间的山路上奔跑,后面跟着一个青蓝衣衫的男人,看着他一边跑,一边叮嘱他:“跑慢点,怕你一会儿跑快了跌倒了,跌倒了会疼。”韶韶举着风筝跑慢了点,原来还有人怕自己疼,在水涧间舔血的日子前,还是有人怕自己的跌倒了,摔疼了,韶韶忍不住停下来等着男人追上来,忍不住轻轻的叫他:“爹。”还是一张模糊的面容,可韶韶高兴的钻进他的怀里。青蓝衣衫的男人一把举起韶韶,让四五岁的韶韶坐到自己的肩膀上。
四五岁的韶韶又快速的长大了一些,在草地里抓蚂蚱,摘梅花,摔罐子,偷李子,缩在柔软的胸脯前吃着甜腻腻的糖浆果子,有时穿着母亲给他做的一样的青蓝色衣服在院子里东躲西藏,有时牵着一只父亲给他抓来的白色的狮虎巨兽沿着院墙溜达。
转眼间,他长成了十七八的少年模样,坐在狮虎巨兽上,拿着蒲扇摇来摇去,身旁是父母的欢声笑语,说的都是些普通的家常,韶韶懒洋洋的听着,时不时的插两句嘴,又是一阵欢笑声。躺在狮虎巨兽上的韶韶手里的蒲扇摇着摇着就成了青年的模样,韶韶都为自己青年的模样感到惊奇,他还没活到这个岁数,这极乐世界的里自己就先长到了。
青年头上长出了银发,银发越来越多,韶韶手里的蒲扇越摇越慢,慢慢的,慢慢的,就静止下去了。狮虎巨兽也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只剩下身旁模糊的人影里传来的欢笑声。韶韶在欢笑声中困极了,他想原来这就是极乐世界啊,极乐世界是真的极乐,真快乐。糖浆果子很甜,比他吃过的那些便宜的棒棒糖甜多了。他低声说:“会有人问我疼不疼,真奇妙。”
他那么喜欢吃甜,一定是因为水涧间的苦太多了。
韶韶手里的蒲扇掉落下去,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睡着了。
他的神魂在妙音鸟乐曲中的极乐世界中飘散了,被吸走了。
韶韶的手脚快速的僵硬冰凉,呼吸细弱,他扑倒在地,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似乎对这极乐世界很满意。
韶韶在极乐世界的一生也不过是妙音鸟刚刚奏响乐曲的一瞬而已。
孙小裴比韶韶的反应要迅速,他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不敢出一点差池,这些古怪的木雕刚一出现,黑色的雾气就围绕在他和郭顶身体周围。乐曲一响起,黑雾就层层把他们裹得密不透风,可似乎有用,又似乎没用。
孙小裴面容狰狞,他一会儿如登极乐世界,一会儿如堕阿鼻地狱,反反复复,被折磨的疯癫,脸上都是黑色的纹路,大叫着:“我就是裴阳,裴阳就是我,我才是这天地中唯一的强者,杀,杀,我要把你们都杀死,谁都拦不住我。”偶尔又会喃喃自语:“我是谁,我是百年难见的天才,只能我才配成为裴阳,是裴阳选中了我,也是我选中了裴阳。”
他从这诡异的乐曲中听到细柔的声音:“你就是裴阳,极乐世界送你登顶裴阳前路。”
孙小裴神魂飘荡起来,似乎要从黑雾中挣脱出去,飘散到妙音鸟的乐曲中去。
妙音鸟的乐曲吸走了韶韶的神魂,越发旖旎诡异。
厉琮章握着星月重剑,他的耳边都是旖旎诡异的乐曲声,眼前突然出现一双苍老的双手,朝着他伸过来,叫他:“琮章,为师等了你一百多年了,你不来陪为师下一盘棋吗?”厉琮章朝前走去,他忽视掉那双苍老的手,脚步不停,身后的师父又叫他:“琮章。”厉琮章不回头:“你已经死了,死的一点也不体面。”
厉琮章朝前走了两步,那双手从他身边伸过来,只等着厉琮章握住。但厉琮章连眼神都没有送过去:“妒恨徒弟,没等你折磨死我,我先杀死了你。”
厉琮章再次说:“你已经死了。”
像是验证厉琮章的话一样,他的面前突然就滚过一个人头,人头双眼妒恨的看着他,恨恨的诅咒:“厉琮章,你弑师叛道,罪孽深重,你不得好死,我……”厉琮章没有等这颗人头说完,举起星月重剑砍下去,人头崩裂,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血,汩汩的血流的到处都是,淹没了厉琮章的脚,溅得三尺高,落到厉琮章的脸上,头发上,这些都是他弑师留下的血。
厉琮章抹了一把脸,他的睫毛都被染成了鲜红色。
极乐世界,阿鼻地狱瞬间转换。
厉琮章丝毫没有弑师叛道的不安和羞愧,他握紧星月重剑,什么极乐世界,什么阿鼻地狱,他全都不信。
他只信手中的星月重剑能刺破这虚假的极乐世界。
因为他的极乐不在这里,他无法到达极乐世界,不知道还有几步就要到阿鼻地狱。他的小钟鸣到底在哪里?他的极乐在哪里?
转眼间血迹被清理的干净,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韶韶听过的欢声笑语也跟着响起来,马车从厉琮章的身后赶过来,掀开帘子,一双细腻的手伸出来叫他:“琮章,到母亲这里来。”厉琮章停了一瞬,继续前进,他像是没有听到身后的母亲在叫他:“琮章,母亲这些年十分想念你,你怎么不来看看母亲,母亲想你想得都生出了许多白头发,你来给母亲拔一拔白发好不好?”
厉琮章轻声回她:“你也已经死了。”
厉琮章戳破这极乐世界的虚假:“你还没等长出白头发就死了,你偏心幼子,你的幼子饿死了你,你死的也不体面。”
星月重剑扬起,把那匹马斩杀,汩汩的血水又重新泛滥起来,马车四分五裂,剑气汹涌,掀开帘子。一声声咒骂传出来:“厉琮章,你弑杀亲母,你不仁不孝,我是你的母亲,我诅咒你……”还没有骂完,汹涌剑气就把马车绞的粉碎。
绞碎的马车喷出一股鲜血,溅到厉琮章的身上。
厉琮章把星月重剑反手插。进地面:“你早就死了,这算什么弑杀亲母。”他环顾这所谓的极乐世界:“我就是不信,不需要而已。”
二十个木雕像是被厉琮章的冷血冷情惊了一下,诡异旖旎的乐曲缓了一缓,又重新奏起。
厉琮章灵力化笔,背手而立:“极乐世界也不过就是这样。”他突然听到钟鸣叫他:“师兄,我要给你唱个曲。”
厉琮章握紧笔,他没有回头:“我知道你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