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离苏

1、一叶障目（一）

　　六月末的D市，已经开始证明“夏季是南北地域差异最不显著的季节”这一地理课题。太阳就像是胡同口卖饼的大爷，每天四点起灶，五点出摊，把整个城市烙成一张金黄的大饼，如果你赶得早，还能看见热油在新鲜的饼面上自由地淌出闪亮的痕迹。
　　当然，前提是，你得赶早。
　　否则就会看见暗淡的油渍堵在所有可见的沟壑里，活生生把一张金黄的大饼塞成一块无处下口的铁饼！
　　比如现在，文景就作为其中的一份子，委身与六十立方米的半密闭移动空间，稳打稳扎，把学子路塞得满满当当，拐个弯就能看见的站台，仿佛跨越半个世纪也无法到达。
　　无论多么繁华的都市，堵车绝对是无法被忽略的丑态。文景靠着玻璃，隔壁车厢的玻璃上，贴着一排出油的脑袋，上面浮动着自己这边的影像，有如灵魂出窍。
　　“看见前面那女孩了没？”
　　声音从后排传来，是一个蓝白纹T恤的男孩，看着不会比自己大，而不用抬眼看，文景也知道他说的女孩是坐在老幼专座前面的两排横向座椅上的那位。
　　不是他眼神犀利善于观察，实在是世界上没有比堵在公交上更无聊的时刻。
　　“她上车的时候刷的是学生卡，看模样应该是念大学的。头发盘起来，和她的衣着并不搭，唯一的好处恐怕就是戴帽子方便，而她带着阳伞，所以不会是遮阳帽，那么就应该是学士礼帽，最近毕业生很多。她手上拿着的毛绒公仔，是两年前书香节的纪念品，包装不是原装的，包装袋是很受大学生欢迎的一个可爱风品牌的衣服，很显然跟她的气质不符。她从上车就低着头，手上拿着手机也只是偶尔碰一下把屏幕弄亮，而没有拨号或者发讯息等多余的动作。拇指不时地会在屏幕上擦拭，大概是眼泪。这趟车是从南站那边开过来的，南站清早发车的多去H市和S市，那边的口音很容易辨认，而她显然不是。由此可见，她是毕业生，去火车站送别室友，室友把自己抱了两年的公仔熊送给她做纪念，现在应该是要回学校。”
　　这么一段没头没脑的“推理”，文景嚼着像是块没滋没味的糖，还没考虑过来是要咽下去还是吐出来，就已经化作虚无了。
　　“怎么样？”蓝白T恤的男孩挤了挤邻座的同伴，“我田大侦探出手——”
　　“大侦探你要有在这脑内的功夫，还不如去帮阔太找猫找狗。”
　　“喂！我堂堂金·田臻大侦探——”车子忽的启动，蓝白T恤顺势往右后方移了个座位，惯性使然地整个挂在一个低头玩掌机的男生身上，“阿禾，你说说我这推理靠不靠谱，你瞧瞧我，看我眼睛，没作弊的。”
　　这能看出来么，文景心想。虽然不是很愿意承认，但自己已经不自觉脱离被迫忍旁听的角色，渐入状态。
　　“恩，没作弊……”掌机男似乎对“作弊”二字极其敏感，“我去，就这种挂神BOSS还好意思说没作弊！”蓝白T恤愣了两秒，直接略过屏幕上大大的GAME OVER，继续推进自己那张或许写着没作弊字样的大脸，掌机男却没有任何要搭理的意思。
　　“阿禾你还别不信，不信你去找当事人对质。”
　　“对质？”几乎无法捉摸的疑问语气，掌机男就像是在念显示屏上字幕。
　　蓝白T恤大概也觉出用词不当，正思索着调整，掌机男又“自言自语”道，“然后，她发现车上坐着个一直在盯着她看想入非非的变态，再赏我一巴掌？”
　　“那正说明我的推理戳中要点了。”蓝白T恤更加兴奋，却刻意压低了声音“而且嘛，女孩子打了人之后都会心虚的厉害，不一会她就会觉得你也只是好意关心，反而会对你心存愧疚感激。呐，怎么样，不用我说了吧。”
　　“哟，这么好的事啊。“口气里依旧听不出半个”好“字，”“田臻啊，投桃报李，我也跟你提一件好事。你先过去和那姑娘聊着，然后五子过去给你一巴掌，指责你怎么把人家小姑娘弄哭了。人家看你因为自己的原因无故挨打，肯定心存十二分愧疚感激，至于五子，欠了你一巴掌，你要怎么讨回来都行。一份愧疚赠一个人情，你赚到了啊。”
　　说罢，掌机男很给面子地转过身，郑重地拍着蓝白T恤的肩。
　　文景哑然，只得低下头去假装叫醒睡着的妹妹。报站声适时地响起，一片嘈杂中，文景还是依稀听见蓝白T恤嘀咕着纠结自己到底赚到了什么。
　　嗯，至少，赚到了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