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离苏

2、一叶障目（二）

　　K大站下的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多，文景牵着小舞走在校园里，想起刚才那群人，大概是其它学校的吧，如果真的和那个女孩是一个学校的，指不定真的有戏。文景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心绪飘摇的时候，掌心微微的瘙痒，也能他像是蜂蜇般紧张起来。
　　“小舞？”对上妹妹那对古法琉璃版的眼睛，文景才发现自己现在的表情，说是微笑，实在有点勉强呢，果然不是所有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是温和美好的，很多时候也会不怀好意。
　　尴尬就这样硬生生地插进来了，文景下意识抿了抿嘴，把眼睛又瞪大了几分。
　　“走累了么？”——想想自己也在这学校了走了半个多小时了。
　　“用哥哥背么？”——放眼望去校园里抱在怀里背在背上的都是妙龄妹子，倒是蹒跚学步的孩子跑的最欢。
　　“到了吴教授家，哥哥给你买红豆糕好么？”——小舞你真的爱吃红豆糕么？
　　掌心在妹妹乌绡般的发上摩挲，如魔术师手中的怀表，简单重复毫无精彩可言的动作，却无声地催眠了时光。
　　“小舞，下雪了要一起玩么？”
　　“小舞，一起去摘果子么？”
　　“小舞，喜欢HELLO KITTY么？”
　　“小舞，认识我么？”
　　……
　　“小舞，唉，去哥哥那吧。”
　　所有的善意、温情、恻隐全部收作一声不屑掩饰的叹息，一阵沁凉如水的风，印象里妹妹文舞就是那无根落叶，在瑟瑟寒意中一次次被推进自己怀中。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摸着小舞的头，能不能给这个玉雕的娃娃带来一点人气，可毕竟，他也是文家的儿子，神仙的后人啊。
　　“难道是因为哥哥总是摸你的头，你才长不大的？”设问再自我否定是文景完成着一场场独角戏的必然台词，“OK，OK，哥哥不摸你头了，我们小舞一定会长高，长大，长成最漂亮的大姑娘。”
　　当然，关于“漂亮的大姑娘”，文景自己也没什么概念。他只能尽量找个看着顺眼，不会吓着小舞的女同学叫住——问路。
　　“教工宿舍区啊？在西南小门那边啊，你们怎么会从东门进来的？”
　　原因大概，不，确定就是只有东门外的那个站台上有K大的名号。
　　初来乍到，绕个远路，也不算冤枉。
　　只是未想到，这条路一绕，就是八百年。
　　那个时候的文景还沉浸在仙人指路的庆幸中，穿梭在教学区里寻找那条据说只要五分钟就能到宿舍区的捷径。教学楼前的草地上，毕业的女孩子们穿着一样的衣服，留下独一无二的纪念。
　　还真的……都是女孩子，就没有情侣合影的么。来自江南小镇的纯真少年当然无法理解那些把女生看透看穿的男生们的想法，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不是衣帽架，就是——
　　当然，或许作为一个实在人，文景更容易被一些生活化的元素吸引。
　　比如八卦。
　　或者更平易近人的——比如鼾声，俗称打呼噜。
　　在这种最容易困乏的夏日午后，在一片如此欢腾热闹的场景中听见了鼾声，百分之九十九是你自己困了。
　　余下百分之一，就不能简简单单用听力极佳来解释了。
　　“喂，年轻人，别东张西望，非礼勿视！“
　　枝繁叶茂亭亭华盖上，一张看不出形状大小年龄的脸，勉强能辨出人类的五官，听声音并不苍老，但相对于二十三岁的文景来说，却绝对称得上一句爷爷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文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想着的却是眼前这些茁壮成长树苗学子们无法理解的“歪理”。
　　树扎地脉，饮天风天雨，且自身又是灵气的极佳载体，故百年修行便可化身成人。这棵树人形不全，仅七八十年修行，却因沾染了读书人的文华清气，竟提前通晓了人情事理。
　　这是……午睡被吵醒？文景联系着之前的鼾声，不对啊，好歹有凡人一辈子的修行的，不应当这么没定力被惊醒的。何况这些女孩看样子闹了好一段时间了，之前不也睡的挺好的么。
　　奇怪的是这树精醒后，嬉闹的众人竟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看去，难道是这树精没收敛妖气，连普通人都感觉到了？
　　好吧，即便如此，现在也有比任何妖气流溢让人无法忽视避而不及的异动——
　　女人哭。
　　文景发誓自己长这么大从没亲眼见过女人哭，而电视电影里的女人绝对不可能这般自毁形象地鬼嚎，就算不小心本性毕露咆哮一声，也都不能跟个八爪鱼似地扒在树干上——又不是考拉。
　　“阿梓你别哭了。”——要哭也别在这哭啊。
　　“阿梓你看你一哭，把大家给招的。”——本来还想唏嘘一下，你这么惊世骇俗谁还敢啊。
　　“阿梓你冷静点……那边还有树……”——这棵老树大家等着合影呢。
　　突然间，文景想到那句非礼勿视，难不成这姑娘爱上那人形都没有的树精了？想想心下就一个哆嗦，低头正见小舞抬手，往树的方向一指。
　　树干划开一张屏幕，暗褐色犹如旧时代的老电影，回放着它曾见证的一场场青春嘉年华。其中，想必也有那个叫阿梓的女孩的故事。
　　到底是这树精不知收敛，竟然把这些记忆掺杂在气息中，胡乱地过给凡人。凡人不似自己能看真切，只能觉得一股离愁别绪压在心头，七八十年的悲欢离合，可不要人家正值分别的小姑娘一阵痛哭么。
　　真是在校园里处优惯了，要是多碰上几个大哥那样的，也就知道什么是人妖殊途了。文景看着小舞，不知为何，每次当自己心中暗语时，反而能感受到，这个从不与人语的妹妹的回应。
　　“阿梓阿梓，快别哭了，阿禾来了。”
　　女生转移了大半，余下看热闹的主动给“救星”让出一条道。文景也顺道看了一眼，就一眼，心里恨不得马上抱着小舞地遁了，脚下却像生了根。
　　居然是掌机男！
　　公车上的掌机男！
　　文景倒不是对掌机阿宅有特殊情感，只是这种一日偶遇两次的“缘分”，他是第一次经历。
　　当然，缘分这种事情，用禾青的话来讲，靠的就是一张嘴，怎么说怎么是。
　　正牌男友出马，自然很快就雨过天晴，虽然文景有预感私下这阿梓姑娘还得哭一通，估计要告别不仅仅是这棵自作多情的树，还有这个意外不阴沉的阿宅男友。
　　所以说，男人的想象力发挥起来，三大推理女王都要让路。后来文景一直极力掩藏这个窘迫的秘密，自己真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才能一路在走眼，从来不被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