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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归 ...

  •   清康熙四十七年十月初一

      新月低悬,清辉斑点落地。寒风吹起,割在人脸上生疼。四贝勒府正门上挑着的两支羊角宫灯在风中摇摆,映着灯笼上面大大的“禛”字虚虚晃晃。
      “吱呀”一声,四贝勒府的门房老六尾随一位身着朝服,面带忧色的老者从朱红大门里头出来,将老者送上了等在四贝勒府门口的马车。望着马车绝尘驰去,老六正要转身回府,却一眼瞥见街角处拐来另一辆马车,由远及近径直奔四贝勒府疾驰而来。定睛一看,老六认出那驾车的竟是贝勒府的总管高无庸。
      怔愣间马车已然停在了老六跟前,老六赶忙上前打了个千,对着刚从车上跳下的高无庸道:“高总管您可回来了,刘太医等到二更天,前脚刚走,李福晋这会儿正在前头厅里等着您商量主意呢。”那高总管微微皱了皱眉,却不理会他,转身向车内道:“主子,已经到府了”。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雪青地碎花缎旗袍的女子已从从车上跳下,将双手伸向车内道:“主子,到府了,快下来吧。”老六又是一怔,那女子不是嫡福晋的贴身丫鬟墨玉么,她怎么这个时候回府了?难不成是福晋主子回府了?
      老六思忖间,却见一袭莹白印花锦缎旗袍的四贝勒嫡福晋乌拉那拉氏从车上下来,头上只简单的挽了个发髻,簪着一支点翠银钗,外罩件银白色的兔毛披风,本是瘦削的人儿此时更显清素。想是一路奔波,微弱的灯光掩映下,锦缎旗袍上银丝细线绣成的朵朵木兰将本身清丽素颜的人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老六正欲上前给嫡福晋请安,却见那女子素手微扬,口中冰冰地道:“免了。”正巧几缕寒风打着旋飘过,老六不禁打了个寒战。

      墨玉扶着四福晋进了大门,刚过了二门的影壁,就瞧见李福晋的大丫鬟春桃从贝勒府的正厅银安殿出来。春桃此刻正要去厨房查看汤药,却见两个急匆匆的影子直奔正厅。瞪大了眼睛仔细瞧,才信了那急匆匆的人影是谁。边忙不迭地给嫡福晋福身请安,边向厅内的四贝勒侧福晋李氏道:“福晋主子回来了。”
      厅内的李氏听春桃这么说,先是一愣,旋即心下便明了。难怪自从上午把刘太医请到贝勒府就没再见过高无庸的影子,敢情是去南郊潭柘寺请了她回来。
      李氏忙走出正厅,迎着四福晋福身道:“给姐姐请安,不知道姐姐深夜回府,姐姐的屋子是天天儿打扫的,只是此时没生火炕,姐姐……”,“罢了,我那儿先着人收拾着,我去爷那儿瞧瞧,爷的烧退了么?”李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让乌拉那拉氏给截了。微微蹙了蹙眉头,李氏就陪着乌拉那拉氏过了银安殿,朝后面四贝勒的寝殿走去。

      此时四贝勒的寝殿内是一片灯火通明,几个丫鬟静立在外间听候差遣。四贝勒胤禛静静地躺在东厢书房内的床上,身上压着一层厚厚的锦被,灯影摇曳中,苍白瘦削的脸上带着一点病态的潮红。贴身太监高福躬身立在一旁,见李氏尾随者乌拉那拉氏进了书房,激动地差点跪在地上。定了定身子,俯身向乌拉那拉氏打了个千轻声道:“福晋主子您可回来了,奴才们可是……”没说两句,已是哽泪不能言。
      李氏垂首柔声,站在乌拉那拉氏身后向她道:“姐姐,今儿给爷服了刘太医重开的药,爷的烧傍晚的时候已经退了。太医说爷是本就日夜劳累,为了十三爷的事儿已然心力交瘁,见天儿跪在乾清宫门前给十三爷求情,又浇了场大雨,烧了这么些日子。现下刚退了烧可还是昏迷着。太医嘱咐爷这病实是积郁已久,浇了场雨染了风寒,把前一阵子的病全激出来了,定要悉心调养好一阵子。”说完,抬眼觑了觑乌拉那拉氏那张依旧冰冷的面孔,见她只是点点头,“嗯”了一下,不禁有些讪讪的。

      “静宜,静宜”,听到四贝勒口中喃喃呓语,乌拉那拉氏和身旁的墨玉皆是一怔,李氏却是柳眉微蹙,看到高福嘴角扬起的一丝笑意,娥眉更是拧成了一条线。唉,到底还是让她知道了。不过她回来也好,说不定爷会醒呢,好歹比现下强些。
      床上的人面色蜡黄、两腮泛红,乌拉那拉•静宜定了定神,开口对众人吩咐道:“照看贝勒爷这么多日,你们都辛苦了,今儿就先下去歇着吧,这儿只留高福和墨玉跟着我守着爷就行了。春桃,别忘了让你主子歇下之前进一碗燕窝粥,你主子这几天可是清减了不少,仔细伺候着吧。高总管也去歇着吧,今儿难为你了。”
      “谢谢福晋这会子还惦记着文婉,照顾爷是做奴才的本分也是福分,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只是福晋您刚回府,累坏了身子让奴才们如何向贝勒爷交代?”李氏出声道。
      乌拉那拉•静宜冷若冰霜的脸上稍微柔和了一下,向李氏道:“我不碍的,只要爷能醒过来。这些天婉姐姐忙前忙后,帮爷和静宜操持四贝勒府,静宜很是感激。看着姐姐消瘦地这么厉害,静宜实在是不忍心。还请姐姐暂且先回去休息。”
      “既如此,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这一夜要劳烦姐姐了。”李文婉说完,甩了甩帕子,旋即带着众人退下。

      高无庸一直站在角落里,待众人离开,方走上前去,向静宜道:“主子,刚得的消息,十三福晋进宫面圣去了。”
      静宜一惊:“什么?十三福晋?筱颜这丫头平时最是温柔恬淡的,怎么这会子进宫面圣?”
      “主子,您看……”
      “打探一下十三福晋进宫多久了,出来了没,皇上怎么说的,回来报于我就是了。再去十三爷府上看看,十三福晋素来待奴才宽仁的,主子不在,那帮奴才还不得闹翻了天!”

      望着床上躺着的胤禛,静宜慢慢地解下兔毛披风递给身旁的墨玉,在床边的美人榻上坐了下来。静静地握着胤禛的手,好让下一刻他再叫自己时可以抓住她,不再失去。唉,筱颜的性子是众皇子福晋当中不可多得的恬静可人,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犯起了倔,真真儿是跟老十三一样的性子!
      想到这儿,静宜嘴边不禁摇头苦笑。老十三家的两口子性子一样,自己和躺在床上的那位呢,不也是一样么。
      胤禛,逃了四年,避了四年,我还是回来了,也许,我真的放不下你。

      这日下午,京城南郊潭柘寺。静宜午睡起来,在卧房里品着枫露茶。老满洲贵族多是喜好红茶的,静宜却偏喜饮绿茶,雨前的西湖龙井尤甚,红茶里只偏爱枫露。这茶可费着些功夫,冲四遍方能出来些颜色。静宜的丫鬟清雪总是在静宜晨起之后就沏上这枫露,下午静宜午睡起来正好可用。

      潭柘寺后方有九峰环抱,寺前山峰则如巨大屏风,寺庙依山取势,气度恢弘。殿堂逐级向上,参差错落层层排列,四周有高墙环绕。寺院内外古木参天,寺前流水淙淙,僧塔如林,修竹成荫。康熙皇帝赐名为“岫云寺”,但因其寺后有龙潭,山上有柘树,故而民间一直称其“潭柘寺”。静宜在潭柘寺的生活一成不变,晨起做早课,歇过中觉就抄佛经,因着佛家过午不食的规矩,晚课之后,临些帖子便歇下了。潭柘寺的东路是皇帝的行宫院,院中幽静雅致、碧瓦朱栏,流泉淙淙、修竹丛生,很是有些江南韵致。只是除非皇太后或者皇上来潭柘寺进香,静宜极少走出自己的院子。众人皆知,四福晋自长子弘晖逝后就一直住在潭柘寺里养病。
      日子一天天静静划过,对静宜来说,平淡,安静,无波无澜的生活是她的解脱,是五岁入宫以来的夙愿。大部分时间,静宜淡淡地诵经品茶,平和淡然,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爱,亦没有恨,嘴角也许会偶尔会浮起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微笑。只有每逢弘晖的生辰和忌辰,静宜会到院子中央的那棵参天古柏下吹笛。整晚徘徊在山间的幽幽笛声让众生为之动容,墨玉和清雪更是整夜泪眼朦胧。清雪和墨玉总是疑惑,主子真的看透了么,可为何那笛声低回呜咽、如泣如诉,凄婉地能将人的心拧出血来?可若是没看透,主子已在寺里住了四年,每日还是淡淡地临帖诵经,为何从来不说什么时候回去?主子和贝勒爷,都放得开了?

      高无庸知道福晋正在用茶,不待墨玉通报,径直闯到了静宜的跟前,“扑通”一下直愣愣地给静宜跪下了,把正望着窗前随风打旋的落叶出神的静宜唬了一跳。
      墨玉跟在高无庸的身后对静宜无奈道:“主子,奴婢没拦住,高总管就这么闯进来了。”
      静宜叹了口气,对高无庸道:“高无庸,你也是贝勒爷身边的老人儿了,有什么话还是起来说罢。”
      高无庸来所为何事静宜知道。上月十六皇上废了太子,却无缘无故牵扯了十三弟胤祥。太子事发,胤禛早就有所预料,只是十三弟被送到养蜂夹道“养病”让人匪夷所思。自胤祥被送去养蜂夹道,胤禛就在乾清宫门外跪着,期求皇上见他一面,为废太子和十三弟求情。老头子正在气头上,铁了心不见任何人;胤禛倔劲上来,在乾清宫前的青砖上长跪不起,任谁劝都没用。直到十天前那场秋雨,胤禛终是坚持不住,昏倒在地。慌得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魏珠禀明了皇上把四贝勒抬到了开衙建府之前住的南三所的撷芳殿。诊治了好一阵子,烧不见退,腿上的青淤不见好,还不停地说胡话。好容易等腿上的青淤见好,四阿哥的额娘德妃娘娘做主把四贝勒送回府仔细调治,皇帝也命太医院医正刘胜芳在贝勒府侯着随时待命。十天过去,四阿哥还不见醒。皇帝那头已经动了怒,刘胜芳自已也开始犯嘀咕。
      自四十三年乌拉那拉•静宜进潭柘寺静养之后,她的四个丫鬟,墨玉、清雪跟着她在潭柘寺,雨涵、澄碧则留在贝勒府里管事,四阿哥的境况静宜自是知道。这些日子右眼皮跳得欢,夜里也时常惊醒,纵是不愿承认可静宜明白自己还是挂念他!只是四年过去了,纵是再挂念她心里还是不愿意面对他,面对以往,面对过去的是是非非。

      高无庸叩了一记响头,抬头对静宜道:“主子,奴才知道不该扰了您清修,可是贝勒爷的身子骨实在经不起折腾了。您离开府里这些年,爷从来没说过让您回来,可是奴才看得出来,爷一直惦着福晋主子,一直盼着您回来,您不在府,可贝勒爷每逢初一和十五还是会到福晋屋里歇着。福晋,你就是为了贝勒爷的这份情谊,还是回府吧。”
      静宜翻开紫檀炕桌上的金刚经,一字一句道:“高总管,你还是回吧,我还要留在潭柘寺为弘晖诵经超度。”
      “福晋,恕奴才说句放肆的话,您要是再不回去,就该为贝勒爷超度了。”
      “放肆!”静宜忍不住喝道,炕桌上的成窑五彩盅子落地,碎瓷片和着枫露溅了高无庸一身。
      “高无庸,你是四贝勒府的总管,平日贝勒爷信任你,是因为你是府里最规矩的奴才,你动动脑子想想,这些话是你说得的么?四贝勒府的规矩都到哪儿去了?四贝勒爷可不是这么管教人的!”静宜有些凌厉的声音冰凉地不带一丝温度,她知道他病了,可究竟到了如斯境地?
      “福晋主子,奴才今儿拼着命也要在福晋跟前儿放肆一回。主子们的事儿,做奴才的不该说嘴,这是四贝勒府最大的规矩。可是有些话奴才今儿要是不说,就枉费了贝勒爷往日的栽培和信任,对不住福晋和四贝勒府。”高无庸眼中急切,话语中尽是诚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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