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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食人间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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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庸碌碌的奕锗亲王有三个儿子,老大载琦,老二载劼,老三载鸿,王爷去世后三个儿子分了家,王府院落变卖,三儿子各自分得家产购置房屋,老二载劼分得最少,索性就在灯市口买了一座小院住下来。
冯邺就是给他做佣人的,载劼这个人平时深居简出,不怎么爱和人来往,相对老三载鸿三天两头逛八大胡同而言,他们简直不像是一个妈生的似的。对,他们真不是一个妈生的,老三载鸿是嫡福晋罗氏所出,而老大和老二则是大福晋乌雅·淑雯所生。
冯邺头一天来载劼家,心里还七上八下的,生怕贝勒爷嫌弃自己,不愿意留他在府上。
载劼的家有四间大房,进门是座影壁,院子虽然不大,可房子很新,门窗也是前年刚粉刷过的,影壁后有个小花园,院子里种着葡萄藤和花花草草。
一个老妈子打理杂事,还要洗衣,煮饭确实忙不过来。
“以后厨房的事和采购就交给你吧!” 载劼端着茶碗微垂眼帘,他只是稍微打量了这太监几眼,对方长得还是挺端正的。既然是赵公公介绍的人,他理当相信,就用了吧。
冯邺却不敢抬头看新主子,他忐忑的揣着手答道:“凡是小的能做的,贝勒爷您尽管吩咐便是。”
“嗯,你叫什么来着?” 载劼放下茶碗,端详着昔日的太监。
“小的冯邺,您叫我小邺子就成。”他这才敢稍稍抬头,毕竟这不是在皇宫大内,而是普通人家了。
贝勒爷很年轻,皮肤如脂赛膏,头发乌黑发亮,留着时髦的中分,那双丹凤眼颇为迷人,讲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配上细高的鼻梁简直就跟画报上的洋人明星似的,只是这件做工考究的浅灰色长衫没办法被贝勒爷略显单薄的身躯完全撑起来。
冯邺看得差点没拔出来,连忙低下了头,再这么盯着主子瞧就太失礼了。
“今日福晋身体不适,要不也伦不到我和你讲这些了……王妈,带小邺子去收拾收拾。”贝勒爷叮嘱老妈子,王妈年龄大了有时耳朵不好使,但念在多年相处的情分上,他还是愿意继续用着。
“是。”王妈于是领着冯邺进了南房,左边是库房,右边有一间房空着刚好让他住。
王妈每天要回家照看孙子,所以晚上是不留宿的,都是早来晚走。府上没有小娃娃,做起事来挺省心,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看得出来贝勒爷小两口挺盼着有孩子的。
冯邺看到自己能有一间干净的卧房,十分开心,屋子里家具齐全,还准备了新的被褥,甚至还有茶碗,茶壶和必备的日用品,屋角有个黑漆漆的炉子,炉子里隆着火,房间内暖烘烘的。
“福晋特意说了,不能让你冷着,往后啊,你就好好干吧,贝勒爷和福晋可是难得的好主子!”王妈笑眯眯的说,总算来个人帮忙了。
“您放心吧,体力活都交给我!”就算他是个太监,也不能让老太太卖苦力。况且现在非比从前,即使优待满清皇室的政策还延续,能分到个人头上的估计也没多少了,像贝勒爷这么勤俭持家才能把日子继续过下去。他也不求富贵,只要能有地方住,足够生活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天早上,冯邺才见到了女主人华容,这是个各方面都看着很得体的满族女子,她体态丰腴,容貌并不十分出众,可贵在皮肤白净,又穿着刺绣的蓝花棉袄,看上去也有一番风姿,只是脸上没啥表情,给人不好接近的感觉。
“你要是觉得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咱们家不比皇宫大内,各处都朴实得很呐!”容华端坐在客厅,轻松的说着,眉眼间略有倦容,前几日偶感风寒,她现在还不太舒适呢。
冯邺习惯低着头回话:“小的很喜欢这院子,我那屋也很暖和,什么也不需要了。”
“没必要低着头讲话,我们这不要求宫里的礼数,贝勒爷也是,你今天和王妈把这些东西置办了。”她写了一张字条,上面都是一周的家用,米面油菜之类的,天气冷了还要再存点煤球,因为当家的很怕冷。
小邺子双手接过字条,想倒退着下去,可又觉得这会让女主人不自在,于是索性退到门口才敢转身下去。
“别和上朝似的!”华容不苟言笑的说。
“是,福晋,以后小的一定注意。”他站在屋外出了一身冷汗,看来女主子可比贝勒爷难伺候。
冯邺从王妈那里拿上采买的袋子,刚出门就看到载劼正一脸不情愿的和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讲话。
“贝勒爷,福晋让我去买点儿东西!”他礼貌的说道,不由自主的要行礼,可又意识到这是在宫外,不必讲那么多礼数了。
载劼向他微微点头就又和来者说起话来。
“二哥,你一天到晚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啊,这次机会难得,能认识那么多场面上的人,你就跟我去一趟吧!”说话的正是三贝勒爷载鸿,比起容貌俊美的二哥,载鸿的五官算不上特别出色,外貌更似老王爷,身材魁梧,有一股北方男子的潇洒之气,刘海上抹着芬芳的发蜡,模仿好莱坞男星的造型。三爷爱美,每次出门都打扮得十分体面,比起满服,他更爱穿西装。
载劼连连摇头:“算了,我不喜欢那种场面,你还是叫大哥去吧!”所谓的聚会不过是权贵们互通往来的场合,更何况如今风向变了,手里有枪杆子的最硬气,对他而言完全没有必要去攀高枝,因为他既不经商也不从政。
“他忙着往万岁爷那儿跑着呢......我和他没话说,走吧!”载鸿抓着二哥上了洋车,不容此人逃走。
载劼无可奈何,拽平了大衣的下摆,低声道:“别把我往花街柳巷带!”他看不起做皮肉买卖的,无论男女。
载鸿吩咐车夫跑起来,才扭头对二哥说:“不逛窑子,知道你不好那口儿。”二哥的洁癖从小他就清楚,不和其他人用一套餐具,讨厌和人有肢体接触,就算是三伏天也不会赤膊。
“这事你就应该叫上大哥,他不想多认识些有权势的人么?”载劼心不在焉,场面上的事仿佛和自己毫无关系,但人总要个出路,即便是他们这些躲在祖先福荫下的八旗子弟也要有个饭折的,想到这儿就头痛。
洋车穿过胡同上了宽敞的大路,冬天又来了,路上的行人喘息都带着寒气,手揣进棉袄,行色匆匆。昨日的京城可是历经了一番风波的,现在每个人脸上都透着平时的自在,好歹大炮没轰进紫禁城,皇上回了王爷府,天下又太平了。
载鸿压低了声音说道:“二哥,我知道你一直想有个儿子……你要不娶个小妾,或者在外面养个女人,我一定帮你找个满意的,绝对不会让嫂子知道。” 二哥和嫂子成婚四年,未曾诞下一儿半女,他则不同,已经有一儿,一女了。
这话可是戳中了载劼的痛处,他皱着眉摇头:“不行,这事做不得,更何况我连个生计都没有。”问题并不在华容身上,而是他自己,他可是清楚得很。
“做人不能太死心眼,所以我今天才拉上你呢,场面上的人认识多了,自然能找到路子,咱们两都在政府里找个差使干,多少也能有进项,再说了,自古以来哪儿有当官不赚钱的!”载鸿轻松的说着,他们这些阿哥贝勒们个个都是打小上过学堂,熟读四书五经的,说不上学富五车,也都算文化人了,岂有找不到差使的道理?
“都像你说得那么容易,其他人也没必要在家里吃闲饭了,更何况谁敢用正黄旗的人?”昨天皇上刚被赶出紫禁城,巴不得躲着他们这群人走,载鸿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公子哥儿摆摆手:“此言差矣,越是用咱们,越能体现民主和自由,民国主张人人平等,我们也是公民和大街上走着的这些人一样,凭什么我们就不能给政府做事?”
“按你这个意思,连万岁爷也应该给安置个一官半职了?”他瞥了一眼三弟,没脑子也该有个限度。
“那是当然,就怕皇上他老人家自己不干,搁我我就干。”他的话刚说完,洋车就钻进了东交民巷,停在了一个西洋宅子门前。
聚会的举办者昆廷,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国佬,讲一口流利的中文,他已经在中国生活六年了。
两人下了车,在仆人的带领下走进了栅栏门,来到了宽敞的客厅。屋顶中央的水晶灯亮得刺眼,宾客们已经到齐,相谈甚欢。
除了二贝勒之外,所有人都穿着洋服,这让本人非常尴尬。
“贝勒爷,您来了!”主人昆廷现身,他是一位很有风度且幽默的年轻美国绅士,脸上常常带着笑容,最喜欢棕色西服,棕色头发蓝眼睛,鼻梁上隐约可以看得到雀斑。
载鸿连忙上前打招呼:“昆廷先生,这位是我二哥,之前也和您介绍过的!”他和这美国人算比较熟识,两人是在某个颇为不雅的地方搭上关系的。说到底,洋人也是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么。
“欢迎,欢迎,您的兄长真是位俊美的贝勒爷……来,我介绍你们认识我的一位朋友。”昆廷很开心,他早就听说载鸿的二哥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三人来到窗前便看到一位青年正坐在沙发上独自饮酒,见他们过来就礼貌的站起了身。
二贝勒抬眼观望,穿白色西装的男子风度翩翩,身材高大,容貌俊美,浓浓的剑眉,眼睛的颜色犹如黑宝石,嘴角挂着很有魅力的微笑,偏分让本人看起来更加新潮,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己的视线,不得不承认某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彰显其优越性的,对面的男子便是如此,仿佛像是一道耀眼的阳光出现在众人面前,闪闪发亮,熠熠生辉。
“梁宇宬,我的好友,上月刚从英国回来,他可是商界的新星!”昆廷向两人引荐,他认为梁宇宬绝对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两人合股在天津开了一家票行,生意刚见起色。
“梁先生好,我是载鸿,这是我二哥载劼,久仰大名了!”二贝勒友好的和对方握了握手。
“两位贝勒爷客气了,今日能见到二位是我的荣幸。” 梁宇宬客套的说着,他没想到奕锗亲王有个这么漂亮的儿子。
载劼只是微微点头,轻描淡写的打招呼:“梁先生好,鄙人载劼!”他讨厌和其他人握手,这种文明礼节不要也罢。
原本也想和二贝勒握手的梁公子伸出手愣了半秒,看来眼前的这位爷还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傲慢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