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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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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石故渊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原因有二:一是宋将晗赖床,死活叫不起,二是他对着池晓瑜的长头发实在没辙。
石故渊手指头上缠着皮筋,分不开瓣儿似的左绕右绕扎不拢,抬头一看表,再不走就迟到了,只好先把池晓瑜的头发梳顺,别上两只小红花图案的卡子,跟她说:“等到了幼儿园让老师给你扎,啊。”
幼儿园有早饭,这省了石故渊很多事儿。送走了孩子们,他才发现池晓瑜的爸爸一个晚上没有音讯。他坐在车里想了想,又给急诊室打了个电话。
这回换了个人接,问了一句,才知道池医生刚下班,说是去幼儿园看女儿去。
石故渊圆满完成带孩子的任务,便开车去往腾空集团,打算会一会郑小公子。
即便郑小公子撞见了他和他爸的那啥现场,石故渊也没有什么尴尬,反倒觉得该尴尬的是郑中天,一把年纪为老不尊,石故渊跟他发生了十二年的关系,早没了羞耻心。
脸皮算什么?能吃吗?那场十年浩劫里,他的父母在批\斗会中惨死,他抱着刚出生的妹妹流落街头,挨饿受冻,他能忍,小婴儿能忍吗?这是他仅存的亲人,为了妹妹和自己,他早就没脸没皮了。
他的父母搞了一辈子音乐,很有士大夫般的清高气——石故渊不愿回想那个灰暗的年代,却又顽固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一天天很蓝,没风,一向勤俭的母亲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糖票,叫他去商店买糖。
一共十二张。糖票一个月发一张,一张二两。每一年的糖票,母亲都会积攒到过年再去领,今年还没到过年,但仍是十二张。石故渊将它们握在手里,兴奋地跑去商店,带回了一大袋子好吃的糖果。他强忍着口水,没有在路上偷吃——如同一个仪式,珍贵的糖果,总是和年夜饭联系在一起,和饺子、月饼一样,象征着团圆,所以石故渊以为,吃糖必须一家人同时扯开糖纸,同时把糖放进嘴里才行;他还想多留一些给妹妹,妹妹太小了,她很喜欢花花绿绿的玻璃纸,但她还没学会自己扯糖纸,需要有人帮她。
然而回到家,迎接他的是将空气烧到变形大火,和倒在脏乱的血泊中的父母:他们的眼睛仍然睁着——一直睁着——他站在他们面前不知所措。突然,他听到房间里妹妹的哭声,他立刻丢下了手里的糖,闯进大火里找妹妹。糖果散落一地,瞬间被看热闹的人群捡得干干净净,就像经过田地的蝗虫,颗粒无剩。
家没有了,余下幼小的他和妹妹,在苦水里游荡,顽强得如一株野草,春风一吹,就营养不良地生长;他像只过街的老鼠,东躲西藏,就在妹妹饿得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郑中天给了他和妹妹一口饭,还带他们回了家。
石故渊不知道郑中天看中了他什么,只单纯地以为碰到了一位大善人。高考恢复之后,郑中天甚至出钱供他上大学,他想考音乐学院,子承父职,去拉大提琴,但郑中天提出了他的条件,要求他去读商学院,以后在他的手下任职。
石故渊心念着那口饭,那和糖果一样甜。没有什么比得过糖果的滋味。石故渊放弃了理想,选择了另一种人生。
十八岁,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一天,他的喜悦伴随着噩梦,一同到来。
郑中天有家有业,父辈在京中担任要职,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就是郑小公子。石故渊没想到郑中天痴迷于一切美丽的事物,漂亮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就如同漂亮的摆件、漂亮的装饰一样,没半分区别。
他反抗过,但很快就学会了顺从,不仅因为他没有反抗的资格,还因为他有个日益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妹妹。
他乖巧,温顺,讨好,这对日渐衰老的郑中天十分奏效:郑中天给了他接触集团核心机要的机会,在他曲意逢迎之下,又给予了他一点点的自由。
他利用这点自由,送妹妹出国,远离是非,代价是成为腾空集团涉黑生意的代理人。
1990年,他三十岁,没有了年轻孩子鲜亮的□□,再加上郑小公子这剂猛药,他终于完成了身份的转变,着手成立属于自己的恒宇集团。初时,他将“恒宇集团”定义为“腾空集团”的遮羞布,然后再一点一点的,从中抽离。
可惜功亏一篑,郑中天死了。他的信任,逼迫石故渊不得不继续去蹚腾空的浑水,直到帮助“太子爷”郑小公子,彻底将腾空洗白。
可是太子爷厌恶先皇给他指的太傅。
石故渊想到这个比喻,十分好笑。此时已过了上班的钟头,没了自行车大军,街上很空旷。他的车子在马路上缓慢地前行,在一处早点摊旁停了下来。自打起床他就一直在忙活俩孩子,没有吃早饭。要调\教不知人间疾苦的郑小公子也不在一时,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继续活下去。
他想着是吃馄饨还是喝羊汤,开门下车,不料被冷风一激,犯了哮喘,喉管仿佛有东西卡着,胸腔更是风箱似的嗡鸣。他大口喘着气,一手按着脖子,一手哆嗦着弯腰去摸哮喘喷剂,衣服兜里没有。
窒息感阵阵加剧,他转身拉开车门,在手抠里摸索;身体支持不住四肢的动作,他缓缓滑落在地,双眼朦胧地盯着污秽的车胎,诧异于濒死前自己的宁静。
突然一双手扳过他的肩膀,石故渊身体向后一仰,就被掰开了嘴。
熟悉的喷剂气味浸入味蕾,他本能地将气体吸进肺里,不过几秒钟的功夫,眼前便恢复了清明,同时也看清了救命恩人的脸。
这张脸估计三十不到,如果休息得好些,应该会更显年轻。眼睛大,但憔悴,下面挂着黑眼圈,与白净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轮廓温润柔和,眉目间不偏不倚的距离造成了一种忧郁的感觉,整体来说,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长相。
石故渊就着恩人的搀扶站直了身体,拍拍手上的灰尘,然后向对方伸了过去:“谢谢你啊,救了我一命。”
对方却不领情,怔怔地盯着石故渊的脸,目不转睛。石故渊有些莫名其妙,他落落大方地收回了手,又说了一遍:“谢谢啊。”
对方如梦初醒般,眼角瞄到石故渊垂落的掌心,低下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石故渊说:“您这是要上哪儿去,我送您一程吧。”
对方欲言又止,踌躇片刻,说道:“我正要去春生幼儿园看看我女儿,这一大早的才下班,昨天都没来得及接她,还是麻烦同学家长给照顾了一宿。”
石故渊笑了起来,抬眼看了马路对面的人民医院,了然道:“巧了,我昨天刚在春生幼儿园接了我侄子和他一个小女同学。”
迎着对方惊讶的面孔,石故渊再次伸出手去:“敝姓石,你就是池医生吧。”
两只手终于结结实实地握到了一起,上下摇了一摇。石故渊见池羽谢来谢去谢个没完,笑着说:“行了,也是我捡着了,多亏了你我才捡回来一条命,谁能想到这么巧,这叫……善有善报?”
池羽想了一想,把哮喘喷剂递过去,说:“这个你得备着,拿着吧。”
石故渊这才注意到,这是一瓶刚开封的喷剂,可能由于情况紧急,有一两处密封的胶条没有完全撕掉,于是他推辞说:“没事儿,我家里有,你还得用呢……”
“我没哮喘,”池羽说,“这是……给一个朋友备的,但他不会再发病了。”
石故渊“哦”了一声,只当他是在编一套善意的谎言。石故渊的恒宇集团下属有一家全国都排的上号的私立医院,那么多优秀的大夫,都没能根治哮喘,他那个朋友,怎么可能再也不会发病?
不过做事留一线,他接受了池羽的好意,接过喷剂放进口袋,顺手裹紧了外衣,说:“晓瑜你就放心吧,你现在过去也是打扰她上课,再说你看看你熬的,还没吃饭吧,走走,咱先去吃个早饭,然后我送你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俩人进了摊位,分别要了羊汤和烧饼,然后就近找了个空桌子坐下。石故渊掰着饼,细嚼慢咽,他对面的池羽则显得心事重重。
石故渊只道他担心女儿,就笑着说:“你这女儿生的可真好呀,又漂亮又懂事,还懂礼貌,真招人喜欢。”
池羽拿勺子的手一顿,问道:“石先生,还未请教你的名字?”
“故渊,”石故渊说,手指在空中写了出来,“池鱼思故渊的故渊。”
“哦……您家里……几个兄弟?”
石故渊笑着说:“没那福气,就一个妹妹,一直在英国学跳舞,好久没回来了。您呢?”
“我是独生子。”
石故渊一抿嘴角,扬眉点头道:“独子好呀,受宠。尊夫人在哪里高就啊?”
“她……她去世很多年了。”
“啊,抱歉。”
“没关系,”池羽勉强一笑,满目萧索,“至少,她给我留下了晓瑜,我现在就想着把晓瑜拉扯大……”
“听您口音,不是本市的吧?”石故渊放下勺子,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听上去像南方人。”
池羽说道:“嗯,我们刚过来,还没一个月呢。”
俩人闲聊着吃完了饭,大概是职业病,池羽准备了消毒湿巾擦手,还给了石故渊一条。石故渊眼尖,看到池羽左手手掌心恰好也有一颗红痣,不由笑着摊开了右手:“你女儿昨天还指着我的手说,她爸爸掌心也有个红点呢,相识一场,也是缘分。说句话您别不爱听,我怎么觉着你女儿长得和我那么像?”
池羽抬起眼皮,不动声色道:“没准上辈子咱们是一家人。”
石故渊垂眸一笑,说:“女儿就是好,贴心,真羡慕你呀……”
池羽又问:“您家的是位小公子?”
“小公子”一词让石故渊想起了郑小公子,他摇摇头说:“孤家寡人一个。倒是有个侄子,朋友家的,忒淘,管不了。”
说着,俩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摊位。池羽执意不用石故渊相送,招手就要拦出租车。
石故渊道:“一脚油门的事儿,走走,上车……”
池羽还待推辞,石故渊的手机响了。石故渊看了看号码,微一皱眉,接了起来:“什么事儿啊?”
池羽趁着他接电话,连比带划示意先走一步,石故渊这次没有坚持,朝他摆了摆手,说了句:“路上小心。”
接着背过身去,钻进了车里。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刘勉无奈的声音:“石总,您赶紧过来吧,郑小公子带了几个人来给您搬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