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y Me To The Moon》紫眸轻烟

11、第10章

　　10

　　往事一天一天继续，叶酒的身体则一日三秋般地衰弱下去。
　　前几日还可偶尔下楼，如今却几乎只能卧床。
　　他吃不下东西，似乎空气能够把他的血肉都腐蚀一般地，越来越瘦弱，如一株失了繁盛叶子的晚秋之树。
　　无情的雕刻刀削减下的面容，更加突出了他双目的轮廓，似扁舟，载着清澈的水晶。——如果说还有什么没改变的，便是这双眸子，还有清晰敏锐的头脑。

　　莫竹走进叶酒的房间时，叶酒正闭目养神。听到声响，他睁开眼来问道：“莫竹，什么事？”
　　“哥，你——还好么？”
　　叶酒淡淡笑笑。
　　自始至终，无病也好，生病也好，病重也好，他那浅浅的温柔笑容依旧，如细柳轻拂，如淡酒微醺。
　　他的声音也依然沉稳、温和，如大提琴奏出的如歌的行板。
　　“我说我很好，你也不会相信的。不用说套话了，莫竹，我看得出，你有事找我。”

　　莫竹走到叶酒床边坐下，咬咬嘴唇，欲言又止。如今，咬唇成了他面对叶酒时习惯的动作。
　　心中明白，再多伤害，错不在彼此，他们应该像从前一样，是最亲密的兄弟；但又有一些抹不掉的裂痕横在他们中间。他尽力去忽略，但就算他心底真的没有一丝怨怼，裂痕也不会消失，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就像一件稀世古董被人打碎，即使你丝毫不责怪那个打碎的人，古董本身依然无法复原。

　　“哥，”嘴唇咬到痛，莫竹终于开口，“哥，我想——我想看看那些资料。你说的那些，在爸——在他死了之后，被你发现的那些机密文件。”
　　“莫竹，那些——我早已经删掉了，全都毁掉了。我很抱歉。”
　　“为什么！”莫竹吃惊。
　　“因为——”叶酒眸中的颜色更深，声音更加温柔，“我很自私。我不想让你知道。永远不想。”
　　他眼中闪过一丝哀伤，续道：“其实，你已经几乎全都知道了。那时，是我太着急了，其实早应明白，事已至此，说那些也根本没用的。现在让你徒增烦恼……是我不该。”

　　“哥……”莫竹有些呆呆地道，“我……我……”
　　“别傻了，莫竹。”似乎知道莫竹在想什么，叶酒轻轻道，“你不恨我，你舍不得我死，你还是一样叫我哥……没有什么不同……我把那些都删掉，本就是想让一切都过去，当作从未存在，当作从未发生……我们仍然只是兄弟，和别人都无关，和父亲、母亲，都无关……只可惜，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是自作自受。”

　　莫竹探身握住叶酒的手。
　　这些天来，因为那个无法忽视的裂痕，他已在无形中和哥哥多了分距离。这时，像是一个人再也撑不下去般，他将头埋在叶酒臂弯，重复说着：“哥，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你一定是被设计的……他一定是给你做了什么手脚，他故意的！”
　　叶酒抬起另一只手，摸摸莫竹的头，犹如安慰孩子的老人，声音缓缓地，充满看透事情的苍凉：“这又有什么关系。结果是改不了的，莫竹。”
　　“哥，他为什么这样对你！你是他亲生的孩子，他为什么会这样！”
　　叶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父亲这个人——我是弄不懂的。我只是他的实验品吧。”
　　“那……他养我又是为了什么……我父母又究竟是谁……哥，那份资料里真的没写么……”莫竹抬起头望着叶酒，悲伤的眸子如尖尖的锥子刺入叶酒心中。
　　但他仍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和，尽量把残酷的事实说得平淡：“莫竹，档案里都是他的实验品记录，包括我……关于你的，只写了你是别人卖给他的孩子，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我想，他可能只是还没来得及拿你来实验吧……莫竹，别再想了。你相信我，这一点，我如果知道，一定不会瞒你的。”

　　莫竹垂下眼帘，点点头，把脸重又埋下去，手依然握着叶酒的。
　　叶酒的手瘦得只剩下骨头。
　　莫竹很想流泪，但他拼命忍住，把眼睛忍得通红。
　　他永远做不到像叶酒那样，他不知道为什么叶酒可以这么的平静淡然。被父亲当作实验品，曾伤害过别人，又被最亲的兄弟伤害，时日无多……若是换作他自己，会疯掉吧，或者，会自杀吧。
　　“哥，你好好休息……”重又紧紧咬住嘴唇，莫竹站起身来离开房间。
　　他无法像叶酒这样释然，但他却也不能崩溃，因为，还有另一个人，需要他的坚强。

　　叶酒目送莫竹离开。
　　他眼中无泪，他也不需要忍泪。他的泪，在很多很多年之前，就仿佛已经丢失了。

　　叶酒望向窗外，已是黄昏时分，太阳的轮廓已然被层层的建筑遮住，却把建筑物遮不住的天空全部染上了焰般的红。这是热情？还是执着？还是……不甘？叶酒想到自己将逝的生命，他一点也不想像夕阳这样。
　　他希望自己能够真真正正的消失，他希望自己不再在任何人的生命中留下痕迹，他甚至希望最爱的弟弟莫竹完全把他忘记。——只有这样，莫竹才不会忆起那些充满了伤害的往事，才能够真正获得救赎。

　　他还是欺骗了莫竹。
　　真相是那么残酷，叶酒怎么能忍心对莫竹说，他们的身份其实应该对调。
　　归瑟，那个狠心的无心的，伤害了所有人的前任城主，为了让自己真正的孩子能在正常的环境中成长，从莫竹出生就把他送到欧洲，直到他长大成人才带他回到身边。
　　莫竹才是归瑟唯一的亲生骨肉，而不是叶酒。

　　叶酒清清楚楚地记得，在发现扭曲了自己生命的、最应该深恨的人已是个死人之时，那种近乎疯狂的空虚，那种一度想毁掉一切的冲动。而硬生生地将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代价几乎是一半的灵魂。
　　莫竹如今也在这样的悬崖边，幸而还有冷萧牵系住他。
　　所以，叶酒说不出那个真相，他无法告诉莫竹：你最恨的归瑟，才是你的血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