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流年》密州山猪

10、第十章

　　第二天早上，当苏九生拎着大包小包再次登门造访的时候，沈夏正窝在沙发里架着膀子织一件毛衣的袖子，黑白灰三色毛线团滚的到处都是。沈夏埋头专心致志的数针数，压根没发现门口多了一个大活人。
　　苏九生在门口站了很久，实在累了才不得不打断她：“嘿，虾米，给你送礼来了！”
　　沈夏一个哆嗦。好不容易等到爸爸和妹妹不在家才敢光明正大的把围巾拿出来打，谁知道突然杀出个大活人来。她做贼心虚，赶紧把东西藏在背后。
　　“藏什么，我都看见了，给谁打的？不会给姓简那小子吧？”苏九生拎着满满两袋东西摇摇晃晃的走到沈夏跟前，把礼品秀给她看，开玩笑说：“看在我这么大方的份儿上，给我也织件毛衣吧！”
　　“没线了！”沈夏低头继续忙她手中的活计。
　　苏九生没吭声，沈夏也觉得不好意思，改口道：“线真的不够了，要不给你织条围巾？”
　　“我要毛衣！”
　　“线不够！要不毛坎肩？”
　　“线不够再买嘛，凭什么给我少俩袖啊？”苏九生认真的讨价还价。
　　沈夏瞪他一眼，终于发现他哪里不一样：变成货真价实的小白脸，脾气也见涨，居然敢跟她回嘴了。她于是扔了毛衣针，一拍桌子道：“去高丽整个容很了不起啊！敢跟我顶嘴了！”
　　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回来了，好像只有在被沈夏骂时候，苏九生才终于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自己真的回来了。
　　趁他走神的功夫，沈夏已经麻利的把毛衣线团藏了起来，毫不客气的去翻大包小包。
　　“哇塞！好漂亮的衣服！”
　　苏九生这才回神，笑道：“穿着玩吧，从高丽带回来的。”
　　沈夏穿着苏九生送她的韩版大衣喜滋滋的照镜子，嘴上还是习惯性的奚落他：“这大半年你溜达到哪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闭关修炼。”苏九生斜靠在沙发上，半认真的答道。
　　“你要是早点出关就能赶上好事了！”
　　“我能有什么好事？”
　　“你不是从小就羡慕空军吗？我爸一个老同学现在在武装部负责征兵，年前征兵的时候还说给你留个名额，结果找不着你人！今年是没戏了，明年修炼记得早点出关！”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夏丝毫没有注意苏九生愈发沉重的表情。
　　“这商标卡我脖子了，快来帮我剪了！”她向后背伸着手，半天抓不到吊牌，却还舍不得把衣服脱下来，只好向旁人求助。
　　没想到苏九生纹丝不动，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
　　“懒死你算了！”沈夏瞪他一眼，只好跑去自己房间拿剪刀。
　　隔壁房间传来翻箱倒柜找东西的声音，苏九生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刚才他倒是想起来帮她，可在她眼皮子底下，那个冒充右腿的金属玩意似乎变得异常沉重，压得他动弹不得。苏九生撑着沙发扶手，以非常难看诡异的姿势站起身，好在这一切没人看见。
　　“不是亲生的果然不听话。”他自嘲的拍拍那条不太听话的腿，原本不错的心情突然变得糟糕透顶。想起他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想起头顶那片可望不可及的蓝天，苏九生的心头一阵隐痛，那种难以言说的失落远比身体的疼痛更难忍受。

　　“怎么样，好看吗？”
　　再出来时，沈夏大变活人。她换了裤子和鞋子来搭配新衣服，又把长发高高挽起，整个人立刻变得清爽帅气。
　　苏九生愣了一下，心中翻滚阵阵绞痛。他失去的不仅是梦想，还有追求她的资格。如今他能给得起的，也许只有这么多了。
　　与苏九生同时愣住的还有简墨，此刻他正站在窗外等待沈夏给他分派搬运任务。
　　沈夏显然看到了简墨，她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自己约了他上午九点来家里搬白菜，没料到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把她的约会计划全盘打乱。看看屋里的苏九生，又看看屋外的简墨，沈夏觉得十分尴尬。
　　这时苏九生首先开口打破僵局：“既然有客人，那我先回去了。”
　　苏九生向来看简墨不顺眼，要是搁在平时，他恐怕早就口无遮拦的把简墨鄙夷一番，没想到今天却是难得的知趣。沈夏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跟着他一同出了房间。
　　“我来帮忙的，你要不要一起？”书呆子简墨一开口，沈夏的心又提了起来。
　　苏九生目光灼灼，将简墨上下打量一番，语气中似乎带有警告的意思：“我是来送礼的，不是来干活的，这交给你了，干不好别怪我找碴！”
　　面对挑衅，简墨但笑不语，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该交代的交代完毕，苏九生本也无心恋战，提腿就走。谁料脚步刚一迈开，他就一个软腿险些跌倒在地，好在眼疾手快及时攀住了墙，这才没在人前大出洋相。
　　接着他听到了沈夏的笑，沈夏最喜欢嘲笑他出丑的样子，所以他猜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至于她又说了什么，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苏九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坐在空荡荡房间里，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前所未有的失败，就连当初医生告诉他必须截腿保命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绝望过。
　　九个月前，当他满怀希望的跳出牢笼，为自己和心爱的女孩打拼未来的时候，灾难从天而降。从确诊到手术不到两周时间，连父母都讶异于他的果断。他以为自己足够勇敢，用壮士断腕的惨烈捍卫生命的尊严，没想到这尊严在刚刚的一瞬突然变得薄如蝉翼，薄到沈夏轻轻一笑就足以将它击碎。
　　“真他妈没出息！”苏九生泄愤的方式就是用拳头砸那条毁了他一切希望的腿。
　　疼痛的真实感让他混沌的头脑慢慢清醒起来，既然老天给了他死里逃生的机会，那么他有什么权利让自己过得生不如死，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父母。为了治病，他们几乎散尽家财，连这套老房子也快要不属于他们了。
　　苏九生褪下裤子，将吸在右腿上那个高级玩意小心翼翼的卸了下来。他靠在被子上熟练的按摩着右腿仅存的半截大腿，自言自语道：“你给我乖乖听话，我还想多活几年。”那腿似乎故意跟他叫板，出其不意的跳痛一下，又被他猛的压了下去。
　　苏九生抬眼，瞥见那条碳纤维的高级假肢死气沉沉的靠在床边。如今家徒四壁，全是为了它，它是不是应该配合一下，帮自己重建一个殷实的小康家庭？苏九生苦笑，不能给心爱的女孩一生的承诺，至少，他不能让辛劳半生的父母老无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