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无言》区区一日

1、终是无言（一）

　　李小男的生命被两个男人占据着，一个是陈深，一个是苏三省。
　　陈深对于她的意义而言是亲人。姐姐宰相牺牲后，上海这座城市就剩下他了。当她得知他就是麻雀的时候，她内心那如滚烫一般的情绪反复翻腾。她爱他，仿佛与生俱来一般自然，因为谁不爱相依为命的亲人呢？
　　李小男不爱苏三省，那是肯定的。但她不得不承认，她无法摆脱这个男人。
　　爱情这两个字在这年代就遥远得如千年之前的那轮凉凉的月光，触摸不到，连看都只能望着个飘渺的剪影。
　　炮火连天烟熏火燎之间，民族大义之前，爱一个人究竟有多重要？
　　苏三省不仅仅是为了追求她而追求她，这个她都太清楚。
　　她一直对苏三省是什么样的感觉，其实她也说不上来。有时候，她倒很希望自己可以咬牙切齿地恨这么一个汉奸。但是世间之事，有那么容易吗？
　　她压根没精力去细细想，刚是为了保护陈深完成任务就够自己费神的。
　　她也不过是个青春年华的女孩子啊！她也喜欢撒娇，喜欢有人疼，喜欢有人保护。
　　但她是特工，是战士。渐渐地她就忘了自己是女孩这身份了。

　　一场暴烈的秋雨，苏三省第一次出现在李小男面前，那时候她身份是陈深名义上的未婚妻。走进包厢的他浑身湿漉漉的，每一处毛孔头透着阴沉的气息，晶莹的雨珠顺着他浓黑的额发往下滴落。
　　这是军统来投诚的上海区副区长。当时李小男心理往下一沉。
　　席上笑语喧闹，那个水鬼一般的苏三省自然成了大家的焦点。

　　不知是不是有意无意，她跟着离席的他去了洗手间门口。昏黄灯光下，男人的侧影显得斜长。他果然是冷色调的，黑色的西服，黑色的暗影。
　　她笑盈盈上去，递过一块浅蓝色的方帕给他擦干头发和脸上的雨水。她知道他忙着盯梢某人，而她就出来拖延一下他的时间。
　　男人接过她的手帕，愣了一下，才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那时候她还是装着很喜欢炫耀自己身份的样子，笑靥娇媚：“我是陈深的未婚妻！李小男！”
　　那一夜的雨，似乎将每个人的宿命都敲定。
　　陈深，李小男，苏三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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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牺牲之后，李小男似乎没安稳睡过一次好觉。梦中总有血肉模糊和惨叫哀嚎，醒来后望向帘子上的白月光，心中怅惘又惊慌。她还年轻，那么美好的年华，应该拥有最美好的东西，比如浪漫的恋情和一个好情人……
　　她最终抱着膝盖靠着床，眼泪静静流干，笑了。
　　继续战斗吧！李小男。

　　李小男震惊于苏三省对她的坚持不懈。
　　他总像潮涛，退了又来，来了又退，总没停息。她渐渐也觉得习惯了他这种不温不火的节奏。他一如既往地尊重她，在她面前就像一只乖巧的小洋狗，完全顾及她的情绪，总会在她失去耐性之前自己先离开，不会让她有尴尬之感。

　　有时候李小男也会如普通女孩那般痴傻地想，为什么陈深对我就不像他对我那样？
　　但苏三省对她不徐不疾的态度终于有一天打破了。
　　陈深为了掩护徐碧城和唐山海，第二次当众向李小男求婚。李小男总是无条件协助麻雀的每一次行动，不管于公于私她都情愿。
　　门口，苏三省站在寒冽风中显得格外孤寂。他那次是狠狠拽住了她的手臂，她吓得连连后退。

　　他像灌注了全部力量那般，带着哀求的语气：“你不要嫁给陈深好不好？好不好？”
　　苏三省的神色落寞急切，像丢失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她第一次觉得她无法逃脱一种无助的感觉。那就是她已经无法跟这男人独处了。

　　其实她是害怕的。她害怕他们之间悬殊巨大的身份和信仰，更无法坦然面对他对她排山倒海般的深情。
　　信仰不是每个人都有，但是爱一人是不会有错的。信仰关乎意志，但爱情跟本能有关。
　　苏三省是选择服从本能追求的人，而她李小男则是建造自己的意志。
　　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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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钟声响过十二点，李小男在灯下看着苏三省给她抓的治胃病的中药，心头上一阵闷意。
　　第一次有人那么执着地要张罗着给自己看胃病，那个人还是个汉-奸。
　　她那次装胃病其实是为了骗他，是为了去医院送出情报。但他还是当了真，总想治好她的胃。
　　苏三省，他一个凶狠心辣的人，居然会傻到相信她。

　　为了信仰，她真的是残忍了吗？她和他之间那道鸿沟，足以埋葬全部岁月悠长。
　　她苦笑了几声，有些焦躁地伸手熄了灯。

　　唐山海牺牲了。他被活埋在美丽的公园内，执行人是苏三省。
　　姐姐之后，又一个身边有信仰的人牺牲了性命。李小男有时候会恍惚地想，自己是不是也很想苏三省立刻死掉呢？
　　恨不得那个爱自己的人早日死掉，李小男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残忍。
　　这个年代，死亡就如空气一般时刻飘荡在周围。太平常，迟早会来的。李小男不知道，是否有一天是她杀了苏三省，还是苏三省了结她。

　　李小男不是不怕死，谁不渴望幸福平安地活着？她也只是一个年轻女孩，如果不是生活在烽火乱世，她有着太多美好时光可以挥霍。
　　小男，我们会胜利的。梦中的姐姐总是笑着对她说。
　　姐姐，我们会胜利的。她一遍一遍哭醒。
　　迷迷蒙蒙的乳白色阳光下，苏三省又出现了。他穿着新定制的西服，意气风发地走来。他现在是日本人的新宠，穿戴自然更有格调，居然也有了点绅士派头。
　　这样的他，竟让她想起了陈深和唐山海。不，他才不是他们，一点都不一样。

　　果从明星电影公司接她出来，他带着她一起去他新居吃饭。路上的气氛很安静，夕阳穿透车窗打在两人的脸上，柔和的金光。
　　苏三省似乎有些紧张，握着方向盘的他不断悄然瞥向她。秀美的鼻梁上沾满细碎的光芒，美丽得犹如不真切的梦影。
　　她专心致志坐着车，目光不曾落在他身上一分一秒。他有些伤感，不禁想起了前几日在报纸上读到的一首外国诗歌，原文他忘了，大概意思是“我沉醉和失落在你冷漠的眼神”。
　　那晚，李小男决定向苏家姐弟捅破那层窗户纸。她确实是用了猛力了，把苏翠兰当初委托苏三省送给她的家传玉镯归还，还声称自己有了心上人，跟苏三省不再有可能。

　　三人闷闷地吃了顿饭，气氛有些像告别宴。
　　白色月光弥漫的小院子里，苏翠兰拉着李小男的手，带着哭腔说：“小男，三省他就是嘴巴笨，比不得外面的男人那么会甜言蜜语，不过他真的是对你好啊！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你啊，小男，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吗？”
　　李小男很怜惜眼前这个无辜良善的女人，看到她，总会想起姐姐宰相。

　　银色的清辉透过云层，夜气有些凉。
　　李小男笑了笑：“姐姐，我真的是不能跟苏所长在一起，我就要订婚了。我也知道苏所长是个好人，他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姑娘！”
　　里屋的男人明明听得清清楚楚，指间夹着的樱花香烟火光闪烁，好像零碎的流星尾巴。他脸色沉郁，眸光迷雾一般。
　　她不爱我。他心里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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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男曾经试探过苏三省关于名利的话题，但迟迟没有令人满意的答案。他坚称名和利虽然不是好东西，但如果没有这些，他就无法保护好她。
　　李小男其实也很奇怪自己为何会心血来潮去试探他这种人，但心头总有未被浇灭的蜡烛，昏昏暗暗的光芒。
　　好吧，彻底被浇灭了。
　　那次探讨估计是他俩之间第一次正式的争执吧？之后，李小男大步转身走进院子，没看到苏三省眼角涌出的泪。
　　那晚苏三省离开了她的家，独自驱车到了苏州河畔。水面上是乳白色的水雾，湿润寒凉弥漫过来。他倚着车窗，透过车玻璃，头顶是一团清亮白月光，水面上迷离破碎的灯光。他在车里坐了很久，渐渐地分不清哪里是天上的月光和河面的灯光。
　　她不爱我。杀人无数的他，又一次失眠。苏三省不信神不信鬼，但他信命。而雨声李小男是他的命，也是他今生最大的魔障。

作者有话说

　　喜欢尹正演的苏队，也喜欢阚清子演的小男。虽然这一对很虐，但我还是很喜欢，喜欢这种宿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