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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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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室友捂着肚子弯着腰请来了护士检查灌肠后的排泄物是否干净,在得到护士的最终认可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爬上了床。
“今晚九点后不要喝水吃东西啊,明天早上还得接着灌肠呢,早点休息。”
“小美人,知道啦!”
听到熟悉声音的余念睁开眼,看到一脸惨白钻进被窝的女人,脱口而出:“商曳?”
商曳朝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嗨,余美人,一进来看到床头的名字,我就想是你。”
商曳和余念早就认识,二人以前在一个网站写文,一个编辑手下。商曳在中戏读大三,念的是编剧专业,最近也准备进军演艺圈。上次颁奖典礼上也遇到了,见她咳嗽,商曳还把揣在身边的喉糖塞给她吃。
典礼结束后,同行一群人去吃海鲜自助庆祝。余念记得当时商曳捧着蛋糕和冰淇淋猛吃的样子,一点也没看出来她身体有什么不适。
余念打量瘫在被窝里的商曳:“你怎么住院了?”
“别提了,前两天陪着朋友去体检,自己闲着无聊也想做个直肠B超玩,没想到卵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个八厘米长的囊肿,哎……”商曳仰头长叹,“以前我能吃能喝能跑八百米不气喘,自从发现自己肚子里揣着这么个蛋,就担心它会爆掉,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没查出来的时候,也不觉得疼,现在查出来了,总觉得肚子里隐隐地不舒服……没想到做个手术还要灌肠,宝宝都能看到星辰大海了……不行了,宝宝要歇息了……”
余念笑着下地,替商曳拉了拉踢乱了的被子,环顾四周,“明天做手术,没有人陪你吗?”
“大夫说只是个小手术,告诉家里人肯定又大惊小怪,兴师动众还以为我要死了呢,做完了再告诉他们。”商曳气若游丝道:“小千金刚才送我来的,我暂时也不需要陪夜,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余念想到自己关注商曳的微博。商曳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晒宵夜的美图。今天又灌肠,又不能进食,连口水都不能喝,实在是难为她了。
“睡吧。睡了就不饿了。”
“余姐姐晚安。”
“晚安。”
被子里断断续续地传出商曳嘤嘤咽口水的声音:“……火锅……烤肉……肥肠……板鸭……锅包肉……鲍鱼鱼……扇贝贝……快到妈妈碗里来吖……”
不知道是食物的催眠很有用,还是灌肠的效果太强烈,商曳很快就睡着了。呼吸深长,睡相安逸。
徐薇憋着笑关掉了屋里的灯,打量着坐在床边的余念,挑了挑眉:“见到你前夫了吧,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不觉得他比以前帅了吗?”徐薇凑近,小声道:“我听护士都在夸他呢。”
“不觉的变帅,只觉得变老了。”余念偏头嘀咕,“老色鬼,一见面就袭胸,摸的那么熟练,肯定在国外没少实践,我说怎么转方向了呢,原来是看中这福利了……”
“行啦,你这病不看胸看哪啊!”徐薇哭笑不得地摇头,“他现在也算这方面专家,说实话,以前的事不看,只冲他这次回来,我就觉得他对你还是不错的。得知你复发的时候,我真的担心死了。现在看他回来照顾你,我这心才放回肚子里。”
“国内现在专家也很靠谱啊,我也没必要非巴着他这只老海龟。”
徐薇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脑门拍了一巴掌:“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你现在能保住命,比什么都强!”
“好啦好啦,你最好啦,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吧,我还和我干闺女约好了去看樱花呢!”余念拉住徐薇的手摇了摇,笑道:“回去吧,干闺女该着急了。”
“今天老张他妈高血压又犯了,带着小宝去第三医院看她奶奶了,过两天肯定能来。”徐薇看了看时间,也觉得有点晚,起身收拾了一下,“你好好休息吧。”
“我送送你。”
余念趿上拖鞋,跟着徐薇走出了病房。
夜里住院楼也安静了许多,清冷的银白色灯照着空荡荡的走廊,只有一两个值班的护士坐在护士站低头看手机。
送走徐薇,余念也无睡意,在走廊里绕了两圈,突然口渴想喝橙汁,就回屋换了身正常的衣服,出了住院楼。
住院楼对面就有一家大型超市。余念推了个购物车,四处闲逛。白天徐薇也给她买了些吃的,但全都是健康食品:燕麦片、水果干、有机蔬菜汁、维生素、鱼肝油……
实在是太影响食欲了,余念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碰。
余念逛到零食区,回忆起来好像也没看到商曳准备什么吃的东西,零食蛋糕饮料都买了双份,推着满满一车吃的东西往二楼走。
吃的东西都在一层,二楼都是家居日用。余念的笔记本不在身边,实在无聊,用手机码字久了还会被徐薇念叨,就想买点纸笔,拐过卖锅碗瓢盆和清扫工具的柜台,就看到了文具架。
余念对好看的纸笔没有什么抵抗力,挑了很久才选到自己满意的,正推车离开,余光突然瞥见了一对儿熟悉的身影。
她转身,望见卖床单被罩的柜台后的两个人,如被施了定魂咒,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男人还穿着白天见过的黑色西裤皮鞋,只不过换下了白大褂,穿着英式长款黑色大衣,专注地询问者店员什么。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女人很漂亮,长发披肩,气质典雅,灰蓝色的大衣下露出一双套着黑丝的美腿,如五年前一样迷人。
女人穿的居然还和她刚刚买的高跟鞋是同一款。
最可怕的不是撞鞋,而是同样的鞋,人家穿得却比你美。
余念咬牙。
出色的人仿佛都自带反光板,走到哪里都有人侧目,晃得那些已经适应了阴暗的眼睛瑟瑟地疼。
这个女人原本是邹燕的理想儿媳人选。
当年和沈川结婚后,余念最先从邹燕嘴里听到的名字便是她。
这个女人叫王蓉,七年前就是余念的噩梦。
王蓉与她同岁,不但是副院长的千金,留学英国,学的是金融,人生的美,脾气好,人缘好,偶尔回国看望副院长,整个医院的男大夫都要激动一下。
他们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曾经余念不只一次从邹燕和沈川同事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当年王蓉和她一个一无所长的孤儿比起来,中间仿佛横亘着如何努力也无法填补鸿沟。
这五年里余念给最讨厌的女二号都是这样的设定——
白富美,温柔可人脾气好,就是找不到爱情。
然而现实中,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缺少爱情呢?毕竟对多数女人来说,爱情指的不过是被爱而已。
一开始,余念就看出来王蓉对沈川的意思。
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
更何况王蓉压根就没有藏。她和曾经自卑的自己不一样,爱的明明白白,坦坦荡荡。
“余念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他抢走!”
王蓉听说她和徐东平的谣言后,曾气冲冲地跑到她的病房宣告。
沈川去美国后没多久,王蓉就跟去了。
这么多年,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吗?
余念眼前一片空白。最不愿回忆起的过往就像老旧的胶片,伴着吱吱嘎嘎的杂音,一帧帧,一幕幕地在她眼前重放。
即使这些年,她有了些成绩,但被伤过的地方再次被触碰,还是会隐隐地疼。
那些真正的伤痛,从来不会愈合。它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将心烧得千疮百孔,如四下漏风的破屋,里面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余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
也不知道天什么时候亮的。
直到护士来叫商曳起床去灌肠的时候,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捂着屁股又拉了十五次的商曳终于创下了医院历史上的灌肠次数的记录,有气无力地爬回床上,见床头几个空空的啤酒罐,颤抖着问她:
“余姐姐,你怎么起这么早喝酒啊,心情不好吗?”
余念望着商曳问,淡淡地问:“小商,你觉得绝望是什么样的?”
“绝望……”商曳哀哀地叹了一声,“我现在就好绝望,拉得脱水直抽抽,还不能喝水……”
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商曳喃喃道:“小说里主人公的绝望应该是后有追兵,前面却是悬崖吧……”
望着昏睡过去的商曳,余念轻轻地笑了。
主人公的绝望,只是剧情反转的一环,后面隐藏着无限的希望,前路光明。
而她所见之处,什么都没有。
没有追兵,没有悬崖。
什么都没有。
辉煌之后,那荒芜一片的安宁,比死亡更寂静。
如已经死去的巨鲸,缓缓沉入阳光照不进的深海之底。
沉落之前,它就已经死去。
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