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春》棘坷

10、星空

　　白歆抬眼，眼角透着冷淡，回应道：“将军看着点吧，纱布缠歪了”
　　林之漠刚要说话，外面柳月轻声扣门，说大门外有人找，言是将军的旧识。

　　次日晨，天刚蒙蒙亮，林之漠穿好衣服，打着哈欠提剑出屋。昨夜曾经一同戍边的两位将军在京城喝高了酒，一路醉醺醺地打听找到了他的府上，林之漠把两个醉汉安顿好后，夜都不知道多深了。

　　困得可以外加身上有伤，例行的晨见练剑没持续太久。才刚收了剑，顾不上拂一拂头上的薄汗，只听得府中一处有人大喊：“姓林的，你两位哥哥饿了，快端早饭上来！”

　　林之漠一路小跑到了偏院，果然看到一个赤着上身的大汉，身形健壮魁梧，他站在院中，叉腰作势还要喊。林之漠上前捂住他的嘴，“老邢小点声，我这里住着贵客”
　　“呵，你这么大的府里下人少得可怜，还不许我喊几声了？”
　　林之漠正要解释人少是因为就他一个，只听房里有传来一个声音，又一个人走了出来，不似那人壮硕却也是身材修长结实，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老邢你木得没药救了，重点都抓不住。咱们弟弟有贵客，贵客”那人特地在贵字上拉长了音，还重复两遍，“可是得了个不可方物的美人？”
　　“方哥又取笑我了”
　　“问你话呢，别打哈哈”被称呼为方哥的那人把手搭在林之漠肩上，“瞧你这样，怎么还紧张了”
　　“啊、有吗？”林之漠皱了皱眉，自己紧张了？担心对话吵到白歆而已，没想到都已经写在脸上了，“贵客这几天在府里小住休息，怕……”
　　“老邢你听听，这小子变了，从前可没见他这么拘着”
　　“可不”老邢扯嘴角笑了笑，“以前咱哥仨在西南，论辈分之漠最小，却仗着自己有谋善战，敢以下犯上，没大没小”
　　林之漠只笑笑，没再说话，但显然这两个许久不见的哥哥打趣得正起劲儿
　　“我可是听说你跟太子的事儿了。知道你不傻但也得提醒你一句，既是给太子瞧上了就安分点。太子是什么身份？你以前玩儿别人，现在换成太子玩儿你，可别再看上一个占一个了”
　　像是踩了尾巴尖儿，林之漠脸色一下子垮了，可却找不到话应答，他何尝不知道太子想要调查林之漠的行迹轻而易举，若是被发现，且不说现下如何，等到太子登基，他御林军统领的位置还能坐得稳？
　　脑门忽然被狠狠敲了一下，林之漠捂着额抬头，正对上老邢瞪圆的双目，“郭方说的对，你小子怎么回事，好歹是皇帝眼皮底下的人，这么点儿事理都不明白？”
　　林之漠摊开手，撇嘴笑道：“知道你们对我好，可我这人脾气你们再清楚不过了，越得不到的越想要。”
　　“哟呵，瞧你说的”郭方揣着手冷笑一声，“我还不了解你？还差后半句呢，到手了就当破烂似的随手一丢”
　　“就是，仔细当不成太子驸马爷了”说吧，老邢与郭方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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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林之漠回来，半句不提送白歆回去的事，白歆倒也反常，一个字都没多问。

　　“跟我出城透透气？”
　　“出城？”
　　“对”
　　林之漠也没想着白歆会答应他，可白歆却对他点头，似是想都没想就回答说：“好啊”

　　不得不说，白歆心思莫测得很是拿人，好比多年的猎人遇到了狡猾的猎物，越难追到反而越有兴致。

　　出城门之前的路是乘马车，林之漠这回学乖了，在马车里安分了不少，因为他发现白歆对来强的极度反感，连欲拒还迎都算不上。

　　出城后换上天宿，林之漠便带着白歆一路策马奔驰，赶在日落余晖尚在的时候到了城外一小河边。
　　“来过这儿吗？”林之漠边把白歆抱下来边问

　　白歆摇头，独腿站立，林之漠给他寻了处平坦干净的草地坐下，自己卷起衣袖裤腿，脱了鞋往河便走。

　　“捉鱼？小心腰上还有伤”

　　这一路白歆都没怎么说话，终于开口还是关怀，林之漠竟倍感喜出望外，头也不回地大步迈进河里，脚底一滑，还没来得及向白歆炫耀一发自己捉鱼的本领便一屁股坐进水里，水花溅了自己满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头一看，四目相对白歆扑哧一声笑了，没有手臂的双肩都抖了抖，他回避着目光不再去看林之漠，一颗虎牙却映入林之漠眼中。认识白歆也有段日子了，从没发现他笑起来竟是一团稚气。

　　像是恍然大悟，林之漠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古人有烽火戏诸侯，物以稀为贵，性子清冷之人的笑如同昙花一现，博得如此一笑，这何尝不是一种成就？

　　抓鱼上来，林之漠掏出匕首，熟练地去鳞取内脏，早有准备地拿出竹签把鱼串好，起火架鱼撒盐，与白歆并肩坐下，看着火慢慢烘鱼，他时不时侧眼去看白歆，跃动的火光将他的脸映得暖融融的，回想起方才那澄澈的笑容，林之漠长臂圈住白歆，他没有躲。
　　白歆忽然间的柔软一反常态，林之漠想问却没问，他心想，反正白歆说的话时真时假，眼前的他是真是假，竟然也不那么在意了，就算白歆扭脸又是一副冷漠面孔，也抵不过此刻白歆眼角流露的安适与柔煦。

　　“好吃吗？”
　　林之漠取了一串喂给白歆，他轻轻往前探头咬下一口，细细嚼着，似是在专注品味
　　“好吃”白歆点头，向他投以赞许的目光
　　习惯了他冷言冷语或者默不作声，林之漠不适应地问：“真的假的？”
　　“假的，其实很生，也没什么味道”
　　林之漠赶紧自己尝了一口，腮帮动了几下，耷拉着眉毛抱怨道：“没这么差吧”
　　白歆扬扬眉，勾起嘴角不说话，林之漠这才知道是被这小子耍了，正要说什么顶回去，只见白歆往火前凑了凑，林之漠赶紧去拦
　　“小心火花溅身上”
　　白歆又笑了，还笑出了声，“林将军觉得一个铁匠会怕火吗？”
　　说的也是，林之漠只得干干地笑了几声
　　“别紧张”
　　“呵，没有，你想多了”林之漠揉揉鼻子，这是什么话，他堂堂将军，仪态不能丢
　　“我现在这样，其实挺好的”
　　“什么？”林之漠摸不着头脑，什么挺好的？什么样子挺好的？为何还加【其实】二字？
　　“你把你自己顾好，不用担心我”
　　按常理，下一句他该说【本将军可没担心你】，他是守护皇城的人，天子的安全由他守护，他会为一个区区铁匠担心？可话梗在喉咙里，偏偏说不出来，伴着偶有火星爆裂的声音，他只是垂头听着，他总感觉白歆语气之平和安柔不像是说给他听的，可在白歆面前的，也只有他自己啊。
　　“趁着火候正好把鱼吃了吧，接着带你玩个好玩的”

　　林之漠要带白歆滚草坡。又是让林之漠些许吃惊，白歆听说要从坡上往下滚，一点惊吓的样子都没有。他歪歪扭扭地靠着一条腿的力量蹲下来，天黑了看不太清下面，他却抬头问林之漠，“你先还是我先？”
　　“你这人，当真有趣得紧”不等白歆反应，林之漠俯身一把将白歆塞进怀里，一股劲儿往下冲，不断地翻滚中他紧紧抱着白歆，他的一条腿让林之漠双腿缠着，两人的胸膛不住地挤压相撞，等到他们滚到坡底停了下来，林之漠拥着白歆让他趴在自己身上，白歆呼出的热气一股股地喷在他的颈间。青草的清香与怀中人的香气萦绕交织，林之漠揉他纤薄的脊背，笑着问他：“好玩吗”
　　“像两个傻小孩”白歆显然也是激动了的，呼吸还有些不匀
　　“就问你好不好玩”
　　“嗯”若不可闻的声音，还是进了林之漠的耳朵里去，他满意地裂开嘴笑，帮白歆捡头发上的杂草，白歆趁着林之漠不搂着他的工夫从他身上挪了下来，与林之漠肩贴着肩仰面躺在草地上。抬眼便是星辰漫天，夜空像是望不到边的墨幕布上缀了繁繁星斗，又像是倒悬在天上的墨蓝湖面上闪动着银亮的星光。

　　“你知道以前的事，以前我们是不是互相喜欢？”林之漠的声音打破了郊外的极致寂静，他侧头看向白歆，此刻他正仰面望着天空，眼中落了数不尽的天星，

　　“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林之漠伸手，握住白歆的空衣袖，他只剩一个肩膀的衣袖空空荡荡，细细瘪瘪的，抓在手里仿佛连空气都没握到。白歆转身看向林之漠，眼底的星光却仍在闪动，不远处他们生的那堆火还在，借着几近昏暗的火光，林之漠仔细端详白歆，为何这张脸这个人，他无论见了多少次都觉如惊鸿初见。

　　“那如果是，你觉得谁喜欢谁更多？”
　　“我”林之漠脱口而出
　　“不再想想了？”
　　“肯定是我”

　　林之漠等着白歆揭晓谜底，但白歆不再多言，他静静地看向天空，嘴角微扬，林之漠想问下去，却终是不忍打破这份宁静。和太子比起来，白歆真的挺好的。
　　这么想算是不敬吗？呵，管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