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春》棘坷

8、救人

　　听得门外声音，白歆急忙站起，唯一完整的右腿膝盖重重磕在铁墩边沿，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声闷响。

　　林之漠赶紧上前，将白歆扶进怀中却被他一把推开，白歆忍着腿上的疼痛蹦跳着要去开门，残肢不方便，磨蹭着门锁想快也快不起来，终还是被林之漠上前一把拉开了门栓。

　　门一开看见老白家那个总不出屋的残废儿子，身边的陌生男子人高马大，古铜色的面庞不怒自威，街坊一下愣住，俄而道：“你们家那小丫头，方才在街上买玩意儿时被人掳走了！”

　　“光天化日没人拦着？”林之漠抢先问

　　“拦不住，几个彪形大汉，把小丫头带上马一下就跑没影了”

　　一听骑马带走，定是早有预谋，白歆问：“往哪儿跑的？”

　　“北边，往城北去了”

　　话不多说，林之漠扭头便去拿自己的东西，扳过白歆的肩膀，一板一眼道：“我去找人，你待着，不要乱跑”

　　“带上我”

　　林之漠哼了一声，扬扬手里的武器，“就算找到了也得对抗，你能行？”

　　白歆深吸一口气，“那我自己去”

　　林之漠眉头拧成一团，被白歆荒谬得话都说不出来，不理会他，开始环顾四周

　　“为防我乱跑，找绳子把我绑起来？”

　　他怎么知道的？林之漠先是一惊，随即撇嘴，不解释，自顾自地找能把人捆起来的东西

　　白歆倒像是也没在意，幽幽然继续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纵使林之漠再无视林盏，此话一出，他也再无法集中精力找绳子，“以前？”

　　“你绑过我一次，所以我能猜出来你现在想做什么”

　　白歆这唱的是哪一出？心儿被掳，时间紧迫甚至生死攸关，白歆竟然开始跟他大玩神秘

　　“你不是总问我们之前是否见过？现在来不及解释，你带我上路，日后我自会和盘托出”

　　这小子，看着弱不禁风文文弱弱，头脑倒是清楚得很，紧要关头还想着和他做交易。可他能怎么办？他曾以为对于白歆的种种疑惑不过是他胡乱猜测，眼看着一个巨大翻转，曾经的猜疑与茫然眼看着要水落石出，无论如何，他拒绝不了这个交易。

　　“带你去就是，你可不要耍赖”

　　“说话算话”

　　不出多时，例来禁止跑马的京城里又闻马蹄哒哒，一匹高头大马驮着两人奔向北门。骑着天宿欲过城门时远远看着卫兵要拦，林之漠随手扔出一把碎银，大刀一横夹紧马腹，冲破守卫绝尘而去。

　　“你们铁铺的大刀真沉，一刀下去绝对毙命”跑出城门甩开追赶后，林之漠收好大刀如是说

　　白歆显然不想接他的话茬，坐在前面说道：“彪形大汉，骑马，在城北，我听闻……”

　　“八成是帮山匪”林之漠问，“小丫头什么身世？”

　　“只知道之前她父母都被杀害，一个人跑出来，流浪郊野”

　　“来路不明的孩子你也敢养？就不怕她一家被仇人盯上，定要杀光她全家才肯罢休？”林之漠掐了一把白歆的腰，“心儿在街上被掳算你走运，若是那帮匪贼寻上门，你也要一同遭殃！”

　　“林将军的军功怎么立下的？”

　　“啊？”白歆在说些什么？

　　“带兵打仗也这么瞻前顾后？”白歆的语气平静中夹着一丝冷漠，“荒郊野外，当时只有我能救她，她无父无母，难道带回来给吃顿饱饭就扔回大街上？军旅之人都像林将军这般冷血吗？”

　　“你！”别说是现在凭他御林军统领的地位，就算是放在以前，他血月堂大公子也没给人呛得这么狠过，“我好意提醒你，别……”
　　【别得寸进尺！】这话就要脱口而出却被林之漠咽回肚里，罢了，白歆的话也不无道理，况且眼下救人要紧，他才懒得与这身残的铁匠计较

　　出城往北很长一段路没有民居，凭着林之漠对地图的记忆，只有远山脚下有人聚居，纵马过去最快也要入了夜才能到，说不定与掳走心儿的人赶个前后脚，黑暗里总有多少未知，考虑到白歆与心儿一残一幼，便扬起马鞭用力抽打，半刻都不想耽搁。

　　披着落日余晖，天宿驮着二人将太阳甩落入西边的地平线，夜色笼罩，廖无人烟的城北郊野只有哒哒的马蹄声，身前的人起初并不愿靠着他，后整个人倚靠着他的胸膛，林之漠本以为他是累了，可跑得越久，林之漠越察觉出不对劲，白歆不仅整个人都窝进他的身体，更是晃得厉害，林之漠单手搂着的腰竟隔着衣服传来微微湿意。

　　“白歆，你怎么了？”林之漠问他，没有应答，凑近白歆耳畔又问了一遍，听到的却只有白歆沉重的呼吸声，林之漠登时勒马，自己先翻身下马，白歆在马背上仄仄歪歪，林之漠赶忙将他半抱半拽下来。白歆也不拒绝林之漠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半闭着眼睛，虚弱问：““今晚……可是……月圆之夜？”

　　林之漠抬头望天却瞧不见月亮，“看不见，八成给云遮了。但今日确是十五，怎么？”

　　“原来……”【如此】二字白歆没说出来，他喘了几口，接着说，“我，有点旧疾发了……你先去、救人……”

　　“怎么行！”林之漠的手才刚碰上白歆侧脸便触得一把冷汗，“既是旧疾，你可有药？”

　　“药没用，挨过去就好……”白歆抿紧了嘴唇，“我在这歇歇，你快、快去找心儿……快……”

　　“这是野外！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

　　“这没人，害不了我，你快去，原路返回接上我，即可…… ”

　　林之漠一再说不，同时以手背探他的额头、脖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白歆眉头拧紧，挺起身子以残臂抵上林之漠的肩膀，道：“看着我，你看着我……”

　　林之漠抬头，黑夜中一双眼睛闪烁着焦急

　　“你不是问以前的事吗？听我说……”白歆顿了顿，喉结滚动几下，才继续说：“以前你最听我的话了……所以你这次，也一定要听。”

　　“什么？”最听他的话？白歆这一番话让林之漠一头雾水，他不明所以地皱着眉，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先去、救心儿…”放在林之漠肩头的残肢缓缓滑向他的颈窝，粗粝的断面冰冰冷冷

　　林之漠不敢相信白歆忽然间的主动触碰，他想看清此刻白歆的表情，奈何无月的夜里他睁大了眼睛却也看不清楚白歆的动作，可他却分明感受到那截残臂磨蹭他的脸颊，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件珍宝，即便是粗糙触感，却也足以让林之漠蓦然眼底温热。

　　“之漠，听话……”

　　不知是太过虚弱抑或自己听错，白歆的语气从没有过的温柔纯粹，免去姓氏的呼唤竟如一捧甘泉，落在林之漠的心上，它好像已经枯萎干涸很久了，一瞬间的滋润，反而让他渴求更多。

　　林之漠刚想说话，白歆却抢道，“别多问了，快去、去啊”

　　伸手，林之漠握紧了覆上他左脸的残臂，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是松开，抱白歆寻了处隐蔽的树下靠好，“再不远应该就是山匪窝点，定要挺住，我马上回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