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深处等你》七分贝

2、书被催成墨未浓

　　001

　　和别的诊断室不同，除了桌椅、电脑、绿植之外，苏烨的电脑桌角还放置着一个玻璃沙漏。沙漏的外型犹如镜面对称的透明水滴，让这间极简装饰风格的诊室，在严谨、缜密的刻板之外，多了一丝圆润与通透。

　　眼看着上层的细沙即将漏光，夏妍熙的语气莫名的焦躁起来，“苏大夫，你觉得我真的不用再做检查了？”

　　“至少神经系统的检查是不用做了。”苏烨合上了她的病历资料，用食指将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抬头看着她，“但我能感觉到你的焦虑，或许，你可以去做个HAMA量表。”

　　“不是心理方面的问题，我觉得我的脑子里仿佛有个破洞，”夏妍熙的目光避开沙漏，落在了苏烨白大褂的袖口上，白大褂略显宽大的袖口下，露出了衬衣琥珀色的袖扣，她顿了一下，继而竭力描述道，“很多事情，零零散散，像碎片一样，我连接不起来……”

　　“你出院时，我告诉过你，脑外伤患者很多会出现失忆症状。”苏烨转眸看着那个即将漏光的沙漏，“从前几次的检查可以看出，你大脑涉及记忆的海马区并没有明显的损伤，只要加以训练，是有希望找回记忆的。”

　　苏烨是绿岛最有名的神经外科医师。他的专家号不但贵，而且很难挂上。也因此，在他的诊室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位患者的就诊时间不超过15分钟。细沙漏完，病人就应该礼貌离开了。

　　注意到了苏烨看沙漏的动作，夏妍熙的语速加快了许多，“可我按照你的医嘱，已经接受过三期记忆方面的康复训练了。我以为至少会好一些，可是目前看来并没有好转。我能清楚记得车祸发生时的场景，却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路口……”

　　最后一粒沙也沉落了下去。苏烨用修长的指节拨转了沙漏，又转眸看着她，微笑道：“不急，你慢慢说。”

　　这样的微笑，如同从百叶窗漏进诊室的夏日阳光一样，太过明亮，令她突然就忘记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她怔怔的与他对视了几秒，随后便垂首望着自己搁在诊断桌上交握的手，陷入沉默。

　　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已经康复了。因为大家看到，她的生活能力、工作能力似乎都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她反复固执的来医院，就连她最好的朋友李茉都认为，她是看上了她的主治医师，这位年轻的独身的海归医学博士。

　　他对她一直是这么的有耐心。就连诊室外面那个口红色号总是与肤色不匹配的导诊护士都说，她是唯一一个让苏烨翻转沙漏的病人。这是她在卫生间里意外听到的。

　　她其实并不想当这样的唯一。因为她每次打开诊室门走出去时，都能感觉到候诊区那些像针一样刺来的眼神。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其实，最好的记忆康复训练，并不是医院里那些冰冷的仪器设备。”苏烨道。

　　夏妍熙抬起头，再次与他目光对视。

　　“我可以为你量身定制更好的训练课程。如果你不觉得隐私被侵犯的话。”苏烨的语气，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转折。

　　“隐私？”夏妍熙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需要走进你的日常生活。”苏烨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但不是以医生的身份。”

　　——“苏烨能为她翻转沙漏，还不是因为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整天打扮得跟狐狸精似的勾.引他。”

　　夏妍熙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了导诊护士那天在卫生间里说的话。

　　这个姑娘当面总夸她会打扮，跟电影明星似的，背地里却说她是“狐狸精”。她身在时尚圈，如果都不会穿衣打扮了，那就饭碗不保了。她不能接受的是，这姑娘说苏烨被她美色所惑。

　　“我需要全面了解你的家庭，你的社会关系，你的工作，以及个人兴趣爱好，这些都是人类记忆的重要坐标。只有摸清楚了这些坐标的方位，我才能找到通往你记忆黑洞的路径，才可能完成记忆修复工程……”

　　“不以医生的身份？”夏妍熙用问句的形式，重复了苏烨的话。

　　“如果你始终当我是医生，你的潜意识中就会产生保护性排斥。那样的话，我并不能见到真正的‘你’。”苏烨停顿了一下，不确定的问道，“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夏妍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句话，随即又问：“那么，我应该当你是什么人呢？”

　　“一个新结识的朋友。”

　　人一生应该有三个朋友：医生、律师和理财顾问。不是都这么说么？闺蜜李茉就是律师，大学同学高涛就在推销理财产品，现在多了一个医生朋友苏烨，忽然就凑全了。挺好。

　　“我需要怎么支付这种量身定制的服务费？”

　　“我本身在做一个关于记忆损伤康复的课题，有课题经费。”苏烨瞥了眼沙漏，“其实按照相关伦理原则，我到应该给你支付费用。”

　　“这么说，我是你的人型小白鼠？”夏妍熙终于轻松的笑了。

　　他对自己这么有耐心，不过是想让自己当他课题试验的志愿者，也算是各取所需。

　　002

　　“妍熙，下午的面料展览会，你带上Aaron和豆豆一起去，公司今年的秋冬发布会，准备主推你们三个的作品。”

　　上司Sicily推开玻璃门，对正在电脑前忙碌的夏妍熙吩咐道。

　　“不行的，今天周四，我去不了。”夏妍熙盯着屏幕上的设计样图，忙碌的操控着鼠标，头也不回的拒绝了上司的安排。

　　“又安排了约会？”Sicily皱眉问道。

　　“约会”这个词，令夏妍熙移动鼠标的手停了下来，她转回头用匪夷所思的表情看向Sicily，加强了语气，“我说过了，那是康复训练！”

　　Sicily不禁笑了，“是么？那位帅帅的医生带你在秦骁的画展上作康复训练？”

　　夏妍熙愣了一下。上个周四，苏烨带她去美术馆看了著名画家秦骁的“雨之恋”主题画展。没想到Sicily居然知道了。

　　其实，去之前，她也是颇为不解的，相约看画展，似乎是更适合情侣做的事。但苏烨告诉她，色彩、声音、气味这些元素能刺激感官，有利于记忆康复。

　　那一整个下午，她都在他的陪伴下，徜徉于色彩与线条勾勒的唯美世界之中。虽然她缺失的那部分记忆并没有因为一次色彩的刺激就找回来，但之后的整整一周，她都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充满了创作的能量。她甚至感觉大脑中空洞的那个部分，似乎缩小了一些。

　　于是，夏妍熙纠正Sicily道，“那是康复训练的一个部分，视觉冲击治疗。你没有觉得我这一周的工作效率特别高么？陆皓订制的婚礼系列服装，我都出草图了。关于秋冬服装发布会的面料，我也已经有初步的考虑了。”

　　“好吧，面料展会去不去就随你了。”Sicily一向就是个好说话的人，她把手里的入场券放在夏妍熙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夏妍熙第三次拿起搁在电脑旁的手机，屏幕上还是没有任何信息传来。

　　周四，是苏烨固定的轮休时间。也是他与她约定的开展记忆康复课题实践的固定时间。

　　然而，直到下午五点五十，夏妍熙才接到苏烨的电话。

　　“今天很抱歉，上午门诊一结束，就接到急诊手术通知，也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

　　“没事，我手里也一直有工作。”夏妍熙瞄了眼桌面那张面料会展的入场券，安慰道。

　　“那做完了吗？”苏烨问道。

　　“还好……”夏妍熙不知道如何回答更合适，只能含糊其辞。

　　“我在你公司楼下。”苏烨停顿了一下，“离‘绿岛之夏’入场还有一小时40分钟，我想我们还来得及吃点东西。”

　　“绿岛之夏？”夏妍熙的声线不由得提高了几分，“这场音乐会的票很难搞的啊？”

　　“我的一个患者恰好是弦乐组的大提琴手，有内部票源。”苏烨的声音波澜不惊。

　　“那吃饭我请。”夏妍熙急切道。

　　“好。”苏烨答得也很干脆。

　　她和他之前就约定好了，她不支付记忆康复训练的费用，他也不支付课题试验志愿者的劳务费，日常消费两人采取AA制。既然他搞到了门票，那她就负责晚餐。

　　AA，就像是一条拉在两人之间的平衡线，定义着两人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挂掉电话，夏妍熙抓起手提包，一边往电梯走一边拿出镜子补妆。口红补好了，但在等电梯的时候，她从电梯门厅的装饰玻璃上，发现自己今天穿的裙子并不适合音乐会。

　　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又转身跑回公司，冲进了服饰样品间，在负责样品间管理阿姨的诧异目光下，将衣橱里的衣架拨拉得“啪啪”作响。

　　“夏小姐，你在找什么？”

　　“左姨，我替康素素设计的那件晚礼服样品呢？”

　　“上周林总才让我才清理了一次衣橱，那件用过的样品应该是交回车间处理了。”

　　“笃行慈善晚宴的那批礼服呢？”

　　“也处理了。”

　　夏妍熙叹了口气。她记得的礼服中，尺寸和自己身材接近的，居然都处理了。她翻了几个衣橱后，只找出一件玫瑰灰的长裙，换上后胸口有点紧，她用剪刀将两侧腋下的布料开了个岔子，来不及锁边，她又抓了条烟青色纱织金线大围巾拢在肩上。

　　“怎么样？”夏妍熙问左姨。

　　“好看！比上次来试装的那位太太好看多了，只是这条裙子明天就要……”

　　左姨的话还没说完，夏妍熙已经匆匆走出去了。

　　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夏妍熙早已习惯了周围赞赏、艳羡的目光。所以，当靠在车门上等她的苏烨在看见她后，目光从上至下扫视她的短短几秒沉寂中，她已读出了他因礼节而压抑着的惊.艳。

　　“很适合音乐会。”他为她拉开车门时，如此评价。

　　“谢谢。”夏妍熙笑了。

　　“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这是媒体们在提到她时最常用的句子。其实，并不是什么才华，她只是天生就知道该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而已。

　　003

　　绿岛之夏音乐会，是绿岛档次最高的音乐盛会。

　　因为档次最高，所以不见得人人都是因为热爱音乐才来的。附庸风雅、昭显身份的人，比比皆是。一圈逡巡下来，夏妍熙就看见了好几个圈子里的熟面孔。

　　“10点钟方向，那个女人对你有意思。”夏妍熙突然将头凑近苏烨，在他耳畔低语。

　　苏烨的目光顺着她描述的方位看过去，瞳眸微锁后，挑眉道：“何以见得？”

　　“她几次回头看我，眼带怨愤。”

　　“有眼光，那是一个钟情妄想症患者。”苏烨收回了目光。

　　“你的患者？”

　　“她丈夫是我的患者。”

　　夏妍熙笑了，“她陪着丈夫来就医，结果遇见你，患上了钟情妄想？”

　　“顺序反了。”

　　夏妍熙愣了一下，不理解苏烨的意思。

　　“她是先患了钟情妄想，才想方设法让她丈夫来我这里就医。”苏烨停顿了一下，又瞥了眼那个女人的背影，才在夏妍熙一脸的惊讶中说道，“她策划了一起车祸。”

　　那个女人突然再次回过头来，在目光不经意交织的刹那，夏妍熙只觉得背心一阵冰凉。

　　“在医院里，什么样的人都能遇见，见多就不怪了。”苏烨补充道。

　　她原本还想问问那个女人是怎么遇上他的，音乐会就正式开始了。

　　夏妍熙不是第一次听交响乐，却是第一次将音乐作为康复训练的手段。在这样的特殊背景下，她很快就进入了音符与旋律营造的抽象世界。

　　里姆斯可科萨科夫的《天方夜谭》，华丽绚烂的合奏中，带着阿拉伯传奇的光怪陆离，令人迷醉。

　　直到乐队中场休息，她仍还沉浸在由音乐引发的思潮之中。

　　“需要饮料吗？”苏烨侧身问她，她才从中跳脱出来。

　　“不用，我去去洗手间。”

　　夏妍熙用过卫生间，在镜子前检查了妆容，一走出卫生间，就与那个患有钟情妄想的女人照上面了。

　　“你最好离苏烨远点，他不爱你。”女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么直接。

　　“他当然不爱我，我只是他的患者。”幸亏知道她的病症，夏妍熙尚能自如应对。

　　“那你更不能爱他了。”

　　夏妍熙忍不住笑了，“我为什么要爱他？”

　　“你为什么不爱他？”女人似乎很意外。

　　“不爱一个人，也需要理由吗？”

　　“那你为什么和他约会？”女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这并不是一个约会。”夏妍熙不知道要怎么给这个偏执的女人解释，自己是在接受苏烨特别为她制定的记忆康复训练这件事。

　　“赵太太，我记得叮嘱过你，千万不要离开赵先生太远，他会走丢的。”

　　夏妍熙正感头疼，苏烨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苏烨的话让这个女人慌张起来，她侧身朝音乐厅望了一眼，发现先生果然不在座位上了，当即惊慌的跑开了。

　　“她先生也失忆了？”夏妍熙问道。

　　“不是失忆，是外伤后脑萎缩。”苏烨将手中的饮料递给夏妍熙，“不可逆的失智症。”

　　夏妍熙接过纸杯，抬眼望着苏烨，他脸部的线条极是好看，棱角分明，五官深邃，加上那一副眼镜，刚毅中又带着一份特有的儒雅。这样的男人，很难不惹女人瞩目。也难怪那个女人会问她“为什么不爱他？”

　　“你有过很多女朋友吧？”问过后，夏妍熙埋头噙住吸管，用力吸了一口，是蜂蜜柚子茶。

　　“没有。”苏烨摇了摇头，“突然问这个，是因为赵太太？”

　　“为什么没有？”夏妍熙抛出了另一个问句。

　　“太忙，没时间约会。”苏烨望着远处舞台上正准备着下半场演出的乐队，叹息道，“你或许不相信，这是我第一次来听音乐会。在国内的医院工作，无休无止的门诊、手术、教学……我感觉自己快变成一个连轴转的机器人了。”

　　“所以，你厌倦你的工作？”

　　“还好，幸亏还有科研课题可做，否则我就真的厌倦了。”苏烨收回目光，“走吧，下半场要开始了。”

　　直到整场演出结束，那位赵太太和她的先生也没再出现。

　　夏妍熙看着前排那两个空位，思绪一直集中不到演出上去。下半场的演出是马勒的《大地之歌》，据说这是西方交响乐与中国唐诗的一次灵魂交融，她却听着听着就感觉睡意渐浓。

　　直到演出结束时大厅里热烈的掌声将她惊醒，她才尴尬的发现她竟然靠在苏烨的肩头睡着了。

　　“抱歉，我……”夏妍熙脸都红了，她难以接受自己居然做出了在音乐会上睡着这种牛嚼牡丹的败兴之事。

　　“不是你的原因，我在你的饮料里加了一点点有安眠成分的药物。”苏烨的神情十分淡定。

　　“你加了安眠药？”回想起之前他问需不需要饮料，自己说不用的场景，夏妍熙突然有些难以接受，她的声音不觉高了几分贝，“可你之前都没有告诉过我！”

　　周围的听众正在散场，她的声音引起了一些人回头注目。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喝下吗？”苏烨整理着被她压皱的衬衣，波澜不惊的问道。

　　自己会喝下一个男人下了药的饮料吗？夏妍熙有些犹豫。

　　“我们认为在休眠状态中接受α脑波音乐刺激，更有助于记忆功能的康复。”苏烨看着夏妍熙，在她愣怔的眼神中，一脸郑重道，“夏小姐，如果你真的想找回记忆，你需要足够信任我。”

　　“我没有不信任你……”

　　“可是，你却在潜意识中认为我想追求你，对你有所图谋。”

　　夏妍熙的身体蓦地一紧，随即她矢口否认，“并没有，苏大夫你误会了。”

　　“对，是我误会了。”苏烨唇角微微勾起，“其实，是你想追求我才对。”

　　犹如一道白光刺入眼目，夏妍熙躲避般闭上了眼睛。他的笑容，总是这般耀眼刺目。

　　“你说你清楚记得车祸发生时的场景，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路口……”在夏妍熙的头晕目眩中，苏烨缓缓开口，“你并不是不记得了，你只是不愿意面对自己。那个路口转角，有一家私人诊所，我每周四下午会利用休息时间去诊所帮忙处理一些棘手的病例。出车祸那一天，你是来诊所找我……”

　　听到这里，夏妍熙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可是，记忆中……我以前并不认识你。”

　　“是的，你只是来寻找认识我的机会。”

　　“这，这怎么会？我不可能……”夏妍熙难以置信。

　　“你不可能是那种会主动追求男人的女子。”苏烨接过了她的话，“你只是和朋友在某次聚会上打了一个赌。”

　　“打赌？”夏妍熙有些不确定了，她确实很喜欢和人在聚会中玩打赌这种小游戏。

　　“赌你能用最短的时间引起我的注意。”

　　夏妍熙怔住了。她脑子里依稀出现了一个画面，她举着香槟酒杯，在音乐喷泉前，与几个时尚圈的朋友喜笑颜开的聊着。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打赌的事？”

　　“我本来是想让你慢慢记起，而不是由我将记忆灌输给你，可你这么焦急……”苏烨的表情有些为难。

　　夏妍熙急切道：“告诉我！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想起来了……”

　　“五年前，我在巴黎留学。三月的一个傍晚，我被导师安排去杜乐丽花园接诊一名脑梗病人，却走错了房间。”

　　“我有点印象了，那是时装周结束后的化妆舞会，我们以为你是COS医生……”夏妍熙的记忆露出了冰山一角，她的眼神刚刚有几分清明，随即又陷入混沌，“可是也不对啊，为什么是五年前？”

　　“因为要抢救病人，我拒绝了你说一起喝一杯帮你赢得赌注的提议。”苏烨将夏妍熙肩头披散开的围巾整理好，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直到去年你陪朋友来绿岛医院，我们再次相遇。”

　　“……”夏妍熙愣住了。

　　“我不知道你们当时的赌注是什么，时隔四年，还会让你对我当时的不配合耿耿于怀……”

　　夏妍熙也并不记得当时的“赌注”，但苏烨讲述的这些，她的脑子里都有依稀的印象。

　　“所以，我应该认为你们的赌约还有效，还是你看上了我，想要追我？”说完了原由，苏烨皱眉问。

　　夏妍熙怔怔的望着苏烨，完全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当初的赌约不过是酒会上增添趣味的一个小游戏，怎么可能还有几年的效期？从理性的角度分析，当然应该是后一个答案。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你……会怎样对我？”脑海中波澜起伏后，夏妍熙紧张问道。

　　“你会成为我的女朋友。”

　　夏妍熙的心猛的一阵收缩。

　　“Susan说得对，没有男人能禁得住你的诱.惑。”苏烨抿紧了嘴唇，“我也不例外。”

　　Susan，就是那个老用错口红色号的导诊护士。

　　夏妍熙莫名的觉得有些失落，原来她追求他已经快要成功了，可最后时刻两人的身份却变了，他成了她的主治医生。车祸后，她脑海中的最后一帧画面，就是她躺在他的怀中，浓稠的血液将他的白衣染得一片猩红。

　　她至今清晰记得，他那惊慌失措的表情。那，不是属于医生的表情。

　　难怪自己一直执着的想要找回那段记忆。

　　听众们早已走光，除了舞台上还在收拾器乐的三五个乐队成员，诺大的音乐厅显得空荡又寥落。如同此刻夏妍熙的内心世界，记忆找回来了，大脑却依然空空荡荡。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苏烨拿过椅背上的西服外套搭在手臂上，站起身来。

　　夏妍熙跟着站起来，不料腿脚有些发软，她一个趔趄，栽进了苏烨的怀中。

　　“可能是药物的作用，要不要再坐一会儿？”

　　苏烨温热的吐息在夏妍熙耳畔萦绕，令她有些心慌。她还来不及回答，观众席这边的顶灯就开始渐次熄灭了。

　　“看来，还是得走了。”苏烨的手搂住了她的腰，用力带着她往出口走去。

　　他挺洁的白衬衣上有一股清新的皂香，混合着男子温热的体息，令她全身的细胞处于一种敏感状态。他扣在她腰肢上的手，隔着薄薄的雪纺面料，传递着他的力量和温度。

　　这是一只指节修长的外科医生的手。

　　这只手，每一次翻转沙漏，都曾令她心跳和语速加快。

　　如今，这只手熨帖着她的身体，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抚.摸。

　　这个想法，令她的身体不由得绷紧了一些。

　　“怎么，有不舒服吗？”苏烨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停下脚步耐心问道。

　　“没……没有。”

　　在停车场，苏烨替她拉开后座的车门后，收回了那只扣在她腰上的手。夏妍熙觉得腰间陡然一空。

　　“苏烨，医生能和自己的病人谈恋爱吗？”鬼使神差的，她突然开口问道。

　　正往驾驶室走的苏烨，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来，用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当然不能。”

　　“为什么？”

　　“有违医学伦理。”看着夏妍熙迷惑的眼神，苏烨解释道，“和老师不能和学生谈恋爱一样，处在支配地位的人，往往具有诱导和控制感情的主动权。这样建立起的情感关系，并不平等。”

　　夏妍熙觉得胸口一阵发紧，她抿紧了嘴唇，手扶车门虚弱的滑进了座位。

　　004

　　接下来的一周，夏妍熙没有接到苏烨的电话。

　　再接下来的一周，夏妍熙也没有接到苏烨的电话。

　　再也按耐不住的她，又去医院挂了他的门诊号。

　　“是你？”苏烨从电脑屏幕前转过头，在看见夏妍熙的时候，表情似乎有些意外。

　　“你应该早就在电脑的预约名单里看见我的名字了。”夏妍熙莫名有些的生气。

　　“当然。”苏烨侧身将之前漏光的沙漏拨转了一个方向，随后身体重心后移，靠在椅背上，保持了一个疏离的姿态，“我只是奇怪你已经找回记忆了，为何还来看我的门诊？”

　　“我想来确认一下，你的记忆康复课题做完了没有？”夏妍熙早已在心里排练过今天的对话，“做完了的话，公司会安排我出国一段时间。”

　　苏烨笑了，“你拨打我的电话问，不是比挂号更方便吗？”

　　“打你的电话？我怕你在查房、手术……”

　　“你知道我每周四下午休息。”苏烨滑动了椅子，突然朝夏妍熙倾靠过来，“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你却像忘了我一样……”

　　夏妍熙一脸惊讶。

　　“我上次把话得那么清楚，以为你会变得比较主动。或许，是我想多了？”苏烨似很无奈。

　　“可……你说医生不能和自己的病人谈恋爱……”

　　苏烨摇头，“在我们形成医患关系之前，我认为我们已经有感情了。”

　　“那为何你要等我给你电话，而不是主动联系我？”夏妍熙有些懊恼。天知道这两周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觉得自己像是疯了一样，每天都在克制想要冲到医院来找他的念头。

　　“我以为在我们这样复杂的关系中，由你来主导，会比较好一些。毕竟，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还像失忆前那样……喜欢着我。”苏烨垂眸看着夏妍熙搁在诊断桌上的手，犹豫道，“就像此刻，我明明很想握住你的手，却因为我穿着医生的制服，而你是我的病人……”

　　这一刻，夏妍熙忽然就轻松了。原来，他不过是出于职业限制，不得不将感情的主导和控制权让渡给自己。

　　“苏烨，做我的男人。”她握住了他的手。

　　苏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就在她都为这句脱口而出的话感觉突兀时，他点头道，“好。”

　　他的双眼闪动着喜悦，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如微风拂过水面，令夏妍熙心底荡起一圈圈涟漪。她倏忽站起身来，俯身朝他的唇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