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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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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当再次回到车马杂沓、人流交织的里布瓦小镇,顾南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镇上唯一的茶旅店里,顾南手里捧着纸杯装的速溶咖啡,坐在靠窗的藤椅上,守着正在充电的手机、相机、电脑、录音笔。乌乐牵着马,去街上采买村里人托他购买的东西。
一个钟头后,乌乐买好东西回到茶旅店。顾南正用手机与人通电话。他在门口站了好一阵,直到她挂掉电话,他才走上前去,在她对面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咖啡,你要来一杯吗?”顾南举着手中的纸杯问乌乐。
乌乐摇了摇头。
“虽然比不上手工咖啡,不过也蛮好喝的。”顾南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关于咖啡,乌乐完全接不上她的话,他转头望向窗外。
“乌乐,你知道为什么拉姆措整个社会都比较原始吗?”顾南抿了一口咖啡,突然问道。
乌乐转回头看着她。
“社会分工。”顾南指了指窗外沿街的店铺,解释道,“人类社会的进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社会分工的进步。你看看里布瓦,有人开旅店,有人开餐馆,有人开杂货店,有人在当医生,也有人做邮递员……人们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效率更高。而在拉姆措,所有的生活物资都是以家庭为单位自给自足,你的家里每天在做采摘、捕捞、织布这些事,妮雅的家里也是每天做这些……”
或许是咖啡的刺激作用,在等待设备充电的几个小时里,顾南从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分工理论,一直说到了人类社会在网络时代面临的第四次社会大分工。
“每一次的大分工变化,都会对整个人类社会产生巨大而深远的影响。从现在社会的格局来看,以美国为代表的全球政治中心正东移亚太,这与以中国为代表的亚洲国家迅猛的信息化、网络化进程密不可分。”
“中国的互联网起步晚,但发展速度惊人。在一些农村地区,人们从没有接触过电话,到突然进入智能手机时代,这其中的适应和变迁,并没有一些专家和学者之前想象的那么困难。这再次验证了人类社会的进步,可以是跳跃式、接入式的发展。”
乌乐静静的看着顾南,那专注认真的眼神,令顾南想起了第一次在山洞里给他讲圆环形图腾的场景来。他是张德民眼中的优秀学生,或许就与他善于倾听有关。
“乌乐,你以后有机会到广州去的话,姐姐带你去看看人类文明社会的大都市是什么样子的,看看网络时代的社会分工到了怎样精细、高效的程度。”顾南仰头喝完了杯中的咖啡,收回了自己铺展得很开的话题。
“你,要走了吗?”沉默着听了半个下午人类学课程的乌乐,终于开口问道。
“嗯,快了。我已经跟导师汇报了工作进度。他对课题进行了大致的评估,也对下一步的调查方向做了一些调整,我预计半个月左右就可以结束全部调查工作了。”说着,顾南又对乌乐笑道,“放心,翻译和助理费我还是会按照两个月支付的。”
乌乐抿紧了嘴唇。
“我们走吧,电都充满了。”顾南将电脑收起来,装进了电脑包里。
乌乐抬头看了看外面已经偏西的日头,道:“有点晚了,天黑前赶不到一号洞。我们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出发吧?”
“明天?”顾南摇了摇头,“那又得耽误一天了。我得抓紧时间,六月初赶回广州,我才来得及跟老师一起参加今年的国际人类学与民族学联合年会。”
顾南之前在电话里听导师说,今年的年会在新加坡举行,届时会有很多国际上的人类学名家大腕出席,他准备带顾南和另一个研究生一起参会。这样难得的学习机会,是顾南不想错过的。
看着一脸向往的顾南,乌乐接过她手里的电脑包,转身朝门口拴着的栗色马走去。
这一路,尽管两人脚不停步的一直在赶路,天黑前仍没能赶到可以住宿的一号洞。摸黑赶路倒也罢了,最令顾南想不到的是,入夜后突然下起了雨。
乌乐出门准备了塑料雨衣,顾南却不敢穿,毕竟和自己淋雨比起来,装满了各类资料的电脑和相机才是她最最要紧的东西。她把两件雨衣层叠着裹在了电脑和相机外,她和乌乐一样,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早知道要下雨,真该听你的在里布瓦住一晚。”顾南抹着额头上不断流下的水珠,冷得直哆嗦。
牵马走在前面的乌乐并未附和,好一阵只传来一句“留意脚下”。
“怎么留意?黑咕隆咚的,我连你都看不清,哪里看得见路。”黑暗中,顾南在林间深一脚浅一脚,举步维艰。
“你等等。”乌乐道。
“你说什么?”耳畔树叶上淅淅沥沥的雨声,令乌乐的话听起来有些模糊。
下一秒,她的手便被乌乐握住了。
他的手因终日劳作,有着一层薄茧,粗粝而厚实。他手心的温度,令周身湿冷、疲惫不堪的她,莫名多了一点安慰。她略略怔了一下,也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林间雨声簌簌,四周一片漆黑。两人沉默着走了好一阵,顾南突然问,“我们会不会迷路啊?”
“已经迷路了。”
“啊?!”顾南惊道。
“下雨前,我们离一号洞已经不远了。我们在雨里走了也有四五十分钟了,按理说早该到了。”
顾南急道:“那我们应该赶紧倒回去啊。”
“林子里太黑,我辨不出倒回去的方向。”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一直错下去?”
“先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等雨停了,看见天上的星星,就知道方向了。”
“你都说看不清方向,又怎么找避雨的地方?”顾南无奈叹了口气。
“用脚感受路面的倾斜度,往高处走,上了山脊,就可能会遇到岩壁,运气好的话,也可能摸到溶洞。”乌乐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超越他年纪的沉稳淡定。
顾南这才留意到,脚下的路面果然是渐渐在往上抬升。
“我记得你上次说林子里有野兽,夜间赶路不安全?”走了一阵,顾南再次不安问道。
“好在是下雨了。野兽也是要避雨的。”
“哦。”顾南松了一口气。
她的手,冷冷的,小小的,还因为雨水滑滑的。他不由得握紧了一些。
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在顾南觉得已经走入绝境时,乌乐终于带着她找到了一个可以避雨的溶洞。
顾南急着往洞里钻,乌乐拽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他探头在洞口的石壁上来回嗅了一遍,确认里面没有野兽的气息,这才拉着她走了进去。
乌乐取出竹筒密封着的火折子,吹燃后在洞内看了一圈,这只是一个不到四平米大小的浅表溶洞,两人一马差不多就挤满了整个洞子,也只能临时避一下雨。
外面下着雨,找不到可以燃烧的柴火,没办法点火堆。待乌乐手里的火折子燃完,溶洞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疲惫不堪的顾南靠着石壁坐了下来,外面的风从洞口吹进来,她竟感觉比之前在雨中行走更冷了。她双手抱着手臂,连牙齿都冷得“咯咯咯咯”的磕碰起来。
“吃点东西,会暖和一些。”黑暗中,乌乐将一个方便面面团递给她。
顾南接过啃了两口,就再也咽不下了。
听不见顾南吃东西的声音,乌乐问道,“要不要喝水?”
“冷,不想吃,也不想喝。”顾南将面团连着包装纸丢在了地上,“简直从没感觉这么糟过。”
“湿衣服粘在身上,风吹着就会特别冷。”乌乐顿了一下,犹豫问道,“你要不要试试脱掉?”
没听见顾南的回应,乌乐尴尬解释道,“这么黑……我……看不见的。”
“已经脱了。”好一阵后,顾南哆嗦道,“乌乐,你不冷吗?”
“还好。”
黑暗中,顾南摸着了乌乐的手,果然,他的手比她的暖和多了。她的手顺着手臂往上,摸到了他湿漉漉冷冰冰的衣袖,“你也脱了吧。”
“不用。”
“这么黑,我也看不见你啊。”
乌乐愣了一下,慢慢抬手脱掉了湿漉漉的外袍。谁知,他刚丢开湿衣服,就感觉一条湿漉漉滑腻腻的鱼儿钻进了他的怀中。在肌肤相触的刹那,他全身的肌肉瞬间都僵住了。
“这样都会暖和一些吧。”顾南捉住他的双手,交缠在她的手臂之上。
这一刻,乌乐如同被人施下了禁身咒,既动弹不了,也开不了口。他手臂之中搂着的那具冰冷的身体,却如同一星黄磷,“嗞”的一声,就将他的身体点燃了。血液在体表之下燃烧,烧得他口干舌燥。
顾南赤.裸.的肩背嵌入了乌乐的胸膛,她感受到了他宽厚胸膛中心脏跳动的强劲节奏,也感受到了他紧绷着全身肌肉的紧张。她也只是刹那间克制不住对温暖的极度渴望,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于是,她安慰他也安慰自己道,“你听过《世语新说》里的‘不辞冰雪为卿热’吗?他们用身体降温,我们用身体取暖。在我们汉文化里,虽有‘男女有别’的说法,但也有‘因地制宜’‘便宜行事’的变通……”